周澂津站起了身,双手被在身后,在并不宽敞里的甬道里踱步着,他走路时身姿并不挺拔,更像是百无聊赖。

周知许心里酸了一下,刚刚说嫌弃他的话,到底是她的错。

“怎么回来了?”

周澂津看见人微微意外了些,他看了看周围,挑着眉“我在这儿,应该妨碍不了你什么。”

她可真欺负人,让他小心成这个样子。

周知许对着自顾自‘检讨’的人,心里的那点愧疚又更重了几分。

“不妨碍,二哥,我们回家吧。”

不管外面这些事,也不说谁嫌弃谁,他们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周澂津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他扫到后面站着观望的人,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

遇上事情,周知许一昧的想着只要眼不见就会心不烦。从前在督军别院里,这一套倒还受用,如今出来了。

眼睛耳朵倒不是自己的了,不想听不想看的东西,被迫的塞过来。

剧场和周澂津拍的那张照片到底是被登在了报上。

不出她所料,被登在版首的位置,但通篇时讯读下来,着重的只有周澂津了,剧目和义演的事情,只是在结尾被一两笔带了过去。

为了这事,她还专门同社长道过歉。

“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把我们都登上去倒是件好事。”

他们见面时,正好赶在复学后的第一个星期。

哈地彻底沦陷,关东军进了城,学生们闹得厉害。

街上的无论游行还是示威,总归逃不了两条信条。

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断送。中国人,可以杀戮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同胞们要站起来。

学生们走到这场战役的前沿,不计代价地鼓动着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这场保卫战。

每日都有流血的事情发生,每日街上的游行都不会少。

许是也怕了这群愣头青不怕死的势头,政府打杀了几次后,便偃旗息鼓了,转而换了怀柔的手段。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操场上的青天白日旗换成了太阳旗,今天过后,学校就要被日本正式的接手了。

他们要习日语,穿和服,修习他们的茶道和花道。

这个位通过变法成功站起来的邻居,比起在德国战场上单纯的屠戮,更加明白人心的重要。

印度变成英国的殖民地不过多少年的事情?梅兰加尔古堡,琥珀古堡,管它曾经的辉煌是如何,现在是电力的时代。

总要有些东西被征服。

日本也有着这样的野心。

“剧社要解散了。”社长苦笑起来,并非全是笑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也笑那些易逝的好时光。

周知许微微吃惊这个消息,她转眼扫到了他带着的胸章,师大附中已经改成满洲第一中学了,突然又明白了。

“我们在自己的国家里说不了自己的话,学不了自己的东西,这个学不上也罢。”

学校改制后,不少人递了退学申请。

“我们都要离开,剧也没有人演了,风头就不出了。”

他说得释然,这个样子很难和当时拿着赏钱激动涨红了脸的人联系起来。

周知许并没有觉得他这样不好,只是有些伤感,覆巢之下,当真无完卵。她想要做什么,却有些无从下手的茫然,到头来,只能给他们这些离开的人祈祷。

“你们都要去哪里?”

大家相识一场,时常要有书信来往才不辜负这一场缘分。

“不知道,天南海北的,总有容身的地方。”

“咱们北地人是朝外闯**的命,是亡国奴的命,这些,要认。”

“···”

那天的谈话收场的匆忙,社长忙着办退学的事情,周知许要去上课。

等到都安定下来后,才发觉,那一面应当是这辈子最后的一面。

放了学,她依旧去了平常排练的地方,难得的里面还有人在,不过也都是最后一面。

姑娘们哭成了一团,男生们也是眼眶红红的,还在强颜欢笑,招呼着她们举起手里的杯子。

“哭什么,从学校里出去是件高兴的事,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伤春悲秋的事情,咱们不做!”

“对,喝!咱们江湖再见!”

周知许应景地喝了一杯,害怕醉了回家不好交代,喝完之后便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其他人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又从街上叫了酒来。

酒上心头,有人的表演欲被激发了起来,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跳上了台子,摔了杯子。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台上的人彻底的醉了,踉跄了一下就昏睡到了地上。

毫无预兆的,让大家意外又好笑,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女生们给男生们道了保重,过了今晚他们都要陆续地离开,他们都有对的事情要去做。

现在的国家是只病老虎,站起来单单靠着学生是不够的,还需要各界的朋友,尤其是市民、农民还有受苦受难的苦力,总之他们要团结起来。

她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那晚的气氛太好,周知许不由得泛起了冲动,她也要做些什么。

这个想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

为此,她主动地找到了曾岁聿。

她把上回他给的铭牌连带着自己的那一块一同放到了桌子上。

“我要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有什么要求?”

曾岁聿不会不清楚银行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有恃无恐的把铭牌给了她,说明并不怕她见了之后,直接把东西拿出来。

她自认为在他面前没有展示出过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洒脱,他也不可能笃定她一定不会对那一屋子的东西感兴趣。

如此的放心,也只有她只能看但取不出来东西这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