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许有些慌了,坐正了身子。

“是送出去,不是送走。”周瀓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抬了抬眉梢。

“为什么?”

男人侧脸瞥了一眼“你觉得是为什么?”

周知许抿了抿嘴,蹙眉“不知道。”

她想不出,也不愿想。

“今日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是一个男人,带着你不方便。”

“如何不方便?”

周知许急得直接接话,快的连她自己都一愣。

周瀓津重新转过头“好哥哥好妹妹的,十六妹,你二哥可还没有娶亲,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就知道!

周知许塌了肩膀,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意,不明白今日来的那这些算什么客人。

乱嚼舌根,坏了周瀓津的名声让他娶不上亲,他们有什么好处?

“谁传的?”她抬起头,愤愤地问着,气势十足。

旁边的人看过去“你要如何?”

“我去嫁他!”

“···”

说的太快,周知许反应过来,后悔地咬了咬舌尖,结巴的解释着“我的意思是,我嫁了过去,他就知道我们是亲兄妹了。”

她身份见不得光,对外只说是他的妹妹,却没说是什么妹妹,也只有嫁过去才能说明白是亲妹妹。

“那倒也不必。”

周瀓津说不必,周知许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等来等去,才明白他的法子是避嫌。

避嫌避到连家都不回了,只是不定时回来陪她吃一个饭,无一例外的全是神色匆匆,来这里好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街上这几日闹得厉害,枪声炮声响个不停,他们这里虽是挂了旗,却还是难免让人心惶惶。

周瀓津不在,却留了一队卫兵,外面闹,宅子里面倒还算安逸。

她这里安全,四周邻里独身的女眷免不了要上门叨扰一番。

周知许第一次看到洋人,他们长得可真怪,鼻子那么大,眉毛那么浓。男洋人看着让人害怕,女洋人看着又让人喜欢。她们长得漂亮,举手投足间的涵养高贵优雅。

听说,她们是贵族。

只是这个说法得不到证实,爱丽丝总说在北地的外国人,不是英国人,尤其不是从英法两国来的,说自己有爵位的,都是骗子。

她说这话时,周知许正给她的狗狗做衣服,旁边是美国来的格丝。

意有所指不言而喻。

格丝也不恼,直接讽刺她是从殖民地来的破落户。

周知许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敌意为何这么大,自己夹在中间不敢轻易地开口。

她们都是客人,来到她这里,总是要宾主尽欢才好。

好在这样水火不容的局势没有维持多久,外面炮火连天,大家坐在一起互相宽慰。

爱丽丝讲《浮士德》,格丝说自由女神像。

周知许听着她们所说的故乡,不向往是假的。

“哈尼,你应该上学的。”格丝给出真诚的建议。

“我也觉得。”爱丽丝难得的支持。

周知许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同她们说中国的女人。

中国的姑娘,不被人养在家里,走出去的,都不是好人家的。

“你也许可以去求一求你的先生。”

“是的,他是一位绅士。”

她们真心地想要帮助,周知许摆着手,周瀓津养着她已经够麻烦的了,她要会知足,怎么能再拿这些事情烦他。

“我做衣服给你们吧。”

学堂什么的,不是她该想的,做女红才是中国女人该做的事情。

····

冬至那一天,周瀓津被早早地吩咐回府过节,他却一直等到要开席面的时候才现身。

好歹算是个兆头,特意请了戏班子到府,铿铿锵锵的,花团锦簇中难得的团圆。

落座时正是唱的热闹,不愿扰了别人的兴致,他摘了脖子上灰白羊毛围巾,挑了个中规中矩的位置就坐了下去。

冲了冷风,暖阁里的温度又烧的厉害,周瀓津觉的心燥身冷,要了温酒暖身子,坐在上位的周夫人把精神头从戏台子上收了回来,看他冻红的耳尖,又开始了唠叨“天天不着家,现在混到连一个暖和的去处都没了?”

周瀓津笑着从人的手里接了过来酒杯“雪大而已。”

“你要是天天在家里,再大的雪也冻不着你!”

她说的时候有些生气,像是恨铁不成钢。

对于这个儿子,旁人说的千好万好,在她这里这里,快而立之年了,还没成家,就是不成器。

周瀓津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也怕了,不敢正面回应,只能捧着手里的酒,迂回地避着。

一连吃了两杯酒,稍稍缓了回来。

“他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冻成这个样子?”说归说,自己的儿子还是要自己心疼的,周夫人看周瀓津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冻着了。

“喝得这么急,仔细一会儿难受。”她朝着身边的人吩咐“给二爷煮碗梅干酒。”

“不妨事。”周瀓津已经收了手,对于丫鬟奉上来的盏子却也没有拒绝,

“劳驾。”

小丫鬟微微笑了,一双眼睛却不敢看他。

周夫人看他又是这样一副爱撩拨的架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地里甩了个冷眼刀子过去,连带着说话的时候也没了好气“越来越没规矩了,回来以后也不知道给你老子请个安。”

周瀓津听着声,知道不能再孟浪了,笑着举了杯,朝着上头的人点头示意了示意。

督军瞧见了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父子到底是有些隔阂的,周瀓津能这样面上过得去,听得话,他们父子像现在一处处着,周夫人已然心满意足了。

她捧起了面前的茶碗,撇去上面的浮茶,氤氲的水汽里,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听说你安顿了人在东晖路的那处宅子里?”

肯定是要被知道的,周瀓津早有预料,却还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周文成,后者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眼。”周瀓津抿了一口手中的酒,酸涩的味道在喉头萦绕,憋得胸腔一阵酸辣。

旁边还在温酒的小厮看他面上表情不对,赶紧解释“这是今天领事馆刚送来的清酒,说是拿梅干煮味道最是不错。”

领事馆,领事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