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晖路那处宅子,是拿来给他和尚家小姐做婚房的。

“有什么不好?现在我说的话已经不成用了?”

周瀓津故意说冷了几分,说是反问,不如是施压。

周文成再不情愿,还是知道不能明着忤逆他,只能认命地调转了头。

“二哥,不妥吗?”

周知许从周文成和周瀓津交谈中察觉出自己好像做了个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是处宅子,能有什么不妥。”周瀓津笑。

周知许看他轻松的样子,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住那处宅子。

周瀓津微微斜眼看着说话的人,她脸上是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周家人出现的怯懦,倒是让人失望。

“那你想住哪里?”

“哪里都可以。”

周知许说的小心翼翼,却还是听见了一声轻笑,带着点玩味的意思在里面,她歪头看了看。

“倒是个会心疼人的。”

车内昏黑,让旁边的人半张脸都变得朦胧起来。但是她依旧能看得到他嘴角半扬起的弧度,一种近乎嘲弄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慌忙地别开了目光。

……

宅子远离市井街市,住着倒是极幽静,周知许喜欢这里,能自己玩一下午。

她看小说,更多的时间是发呆。从二楼的露台眺望能望见一片极为宽广的草场,听说是高尔夫球场。

还有铁栅栏外头,会有从小路上涌出挥舞着小小纸旗的女工。

薪水,工时,孩子···

她们想要穿过草场,然后到这片洋宅,到工厂主面前去抗议。

但大多数情况下,她们连草场都没进来就散去。

周知许托着腮,看着高大的栾树,不由得想起在督军别院时院子里中的枣树。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岁枣,岁枣···

岁枣马上就要嫁人了,她总该要送些什么的。

要栽一棵枣树的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按不下去,周知许忍不了了。

她几乎小跑着下楼。

···

“谁出钱?没钱谁打?”

香烟的味道传到楼梯拐角,做完活计的工人还没有离开,似乎是怕冲撞主人,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一声后,又变得嗡嗡起来。

周知许听到了周瀓津的名字,脚上的步子又快了些。

“那怎么办?上海是我的大本营,我家底薄,经不起折腾啊。”

“要我说就回来,回来没什么不好的,看看瀓津,回北地不是照样风生水起?上海的形势现在一天一个样,十九军都要被调走了,换一个宪兵十六团,真要打起来,那是比北地还快。”

“他有督军,我们有什···”

“二哥,好二哥!”

高谈阔论休止,烟雾缭绕中,满室的先生少爷因为这一声看了过来。

旧时的装扮,笑脸盈盈,年纪尚小,却是美人胚子。

周知许脸上的笑一点点隐去,连带着脚步都往后退了,最后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周瀓津有客人在,也不知道这些客人都是年轻的男子。

“二哥?”

有人轻笑了起来。

“我们这里有好多排行老二的,你叫的是哪个?”

男人们不比女子面子薄,呆愣过后玩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起来。

早就听说周瀓津救了个妹妹,捧到心尖上,如今见了这哪里是什么妹妹,明明是金屋藏娇。

有些好奇的,干脆直接走了上去,围着人看了又看,弯着腰朝那张滴血的脸看。

“是好二哥还是好哥哥?”

这人!

听着头上的声音,周知许臊得快要把脸给烧了,又羞又恼。

“她年纪小,不经事”视线里多了双皮鞋,周知许觉得肩头上一重,被揽着退了一步“别逗。”

抬头看了一眼,正是周澂津。

“哪里逗了,不过是问她事情。”

周知许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和旁边的人勾肩搭背,虽是生得好看,但总归是比不上她二哥的。

不正经!

“难得的的眼缘,让妹妹留下来。”

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周知许看着他们热闹,最后话头又落了回来,心里紧了紧。

“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她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前面站着的人像是摊了摊手。

“这么厉害?驭术了得啊!”

男人们笑着,周知许又崩了崩嘴。

“留下?”

周瀓津回头问着,似乎是真的要把‘厉害’这顶帽子给她扣了。

周知许瞪了一眼。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好的一个人跟这群人呆久了,也学会了胡闹。

“她不愿意。”

周瀓津打了个手势,好心地放人离开。周知许急急的行了个礼,赶忙地告退,往楼上跑。

“小气!小气!”

“难得见你这么宝贝个人儿。”

···

躲到书房里,周知许找了近日的报纸,全是外报。看着画了圈的地方,她眸光顿了顿。

油墨味尚未完全消散,混着外面吹来的北风,有股冷冽的味道,犀利暗讽,所有的秘密和魔力全藏在了细微之处,总归读下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

周瀓津进门时并没有惊动人,瞧着她看得认真,也没有打扰,放下了手里的盘子。

声音微弱,周知许猛地放下报纸,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二哥。”她顿了顿对着后面一同出现的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后者似乎看破了她的窘迫,笑了笑,并不在意。

周瀓津点了点头,单手插着腰,站了过去,翻了翻“看得明白?”

周知许收了手,抬头瞧着人垂下的眼睑,点了点头“看得懂,宅子里的姨娘教过。”

她会说英文也会写英文,是为了看宅子里姨娘们的小说学的。

“那就讲讲。”

他坐到了旁边的真皮椅子上,往后躺了躺,双手枕在脑后,眼微微眯着。

见不得他这样瞧不起人的样子,周知许拿了旁边撂下的笔,往上面画着线的地方,写上了字。

周瀓津把东西拿了过去,最后递了目光过去。

两两相望中,周知许被里面的滚烫给灼了一下,仓皇地闪躲着,低垂了头“我乱翻的。”

他别笑话她。

“真看懂了?”

从进屋就没有说话的男人把东西抢了过去,看了一眼后,还是有些不相信。

周知许抿了抿嘴,不服气地看了过去。

“好好,这真是看懂了,都急眼了。”

男人夸张地把东西双手奉还,又做了个揖,倒是让周知许涨红了脸,无措地看向了旁边的人。

周瀓津笑了,他笑起来眼尾会浮起两道眼纹,淡淡的,成熟中带着自然随意的玩世不恭。

周知许最怕周瀓津笑了,他一笑,她多少要回避。

“别逗她了,脸皮薄。”

“你这还护上了,我逗哪了?”

作揖的男人站起了身“我这是拜女先生,你晓得的我的英文不好。”

周知许真是怕了这些人,识趣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女先生。”

门前她被叫住,男人捧了盘子过来“刚刚还以为你二哥要开小灶,倒是忘了你。”

看着东西,周知许缩瑟了一下手指,望了一眼对面半躺在椅子里的人。

他背对着坐,翘着腿露出半个鞋背,从这里只能看见那打了发胶的头发,

她这个二哥···是一个心细的人。

道了一声谢,拿着东西又跑到露台上,周知许三两口就是一块酥糕。

女工们散了,来打球的绅士们回去休息了,再也没有乐子可以看了,阳光懒洋洋的,北风都懂事的消停了不少,过了晌午就该美美的睡一觉。

酒足饭饱,周知许伸了个懒腰,强撑了一会,还是受不了,趴在桌子上找周公了。

···

今宵何处?洋宅处,日落西山时。

周知许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舔了舔唇,睁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人,被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一下。

周瀓津垂着头在看报,他今日穿了元宝领的衬衫,露出的脖子微微凸起第二颈椎骨,周身骄矜。

周知许一下子清醒了,坐了起来。

“二哥。”

“醒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人,把报纸放到了一旁。

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周知许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扫到了桌子上的报纸,上面的字昭示着正是中午她看的那一份。

她悄悄地抬起眼眉,往对面看了过去,却是跟人正好撞上了。

周瀓津收了视线,双手交叉叠在腹前,翘起了腿,眯眼看着面前的落日,没有再说话。

周知许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面前的草场。

慢慢又漫漫,漫漫亦灿灿。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人约黄昏后。

“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人没反应过来。

“想去哪?苏格兰如何。”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错愕,周瀓津解释“那里有个爱丁堡大学。或者德国,只不过需要再学习一门语言。”

“二哥,你要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