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来了?全部?”
“没有全部,人家毕竟真的做了好几场法事,我让她给我算成本,搭台的钱黄纸香烛的钱还有念经的钱。她倒真没糊弄我妈,请和尚念经一念就大半天,还管人家饭。最后退了我四十二万不到,已经转来了。”
殷筱晓啧啧称奇,“这也不少了,你什么都没有,她就被你吓住了?”
“也不算吧,”许婧说,“我其实给金局长打了个视频电话,她就在旁边都看着。”
许婧跟市文旅的金局长关系其实一般,不熟,但是又因为戏剧节这个事情,他俩有段时间一直见面一直吃饭局。文旅跟和何爸爸那边开会许婧也在,金局长就又知道了许婧和何爸爸这边的关系。其实俩人私底下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联系方式起码都加上了。
许婧给金局长打的那个电话就有点莫名其妙,她说她发现了一个可能是未保护的古寺遗迹,举着镜头在女师父那个小庙的正殿里转了好几圈。许婧这种没有什么美术功底的只能看出来这里面很破旧,金局长本身也不是相关专业上来的,他是理工科出身,但是文旅局每年处理辖下文物保护单位的事情太多了,他有点经验,跟着许婧看了一圈,基本肯定这里面供的这个佛像确实是老东西。
当然具体情况金局长肯定不可能靠视频就断定,所以后续还要找技术人员包括宗教局那边的工作人员一起过来勘察鉴定。
许婧就连着点头说好,说不好意思这么点小事劳动您局长,主要她也不知道发现这种情况应该跟谁上报,有什么途径。
金局长那自然是很客气很热络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对于文物,发现了,不管是谁都有义务上报,而他们局内不管是谁都有责任来管,不能说他是局长,这个事情太小了,他就不管了。
许婧跟金局长客套完,道完谢,本来要挂电话了,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把一直跟在她后面已经呆了的女师父拽到跟前来,给金局长介绍,这是这里的负责人,要不您留个联系方式,之后好对接?
女师父当时就吓蒙了,忙说不用不用,她就住庙里,领导派人来就行,她随时都在。
金局长自然不可能真加上一个江湖骗子的联系方式,顺水推舟就说好,还安慰了几句,让女师父不要紧张,他看了一眼这周围,虽然没有维护得特别好,但起码没有被破坏,这就是好事,几天内就会有人来检查指导,让她放心。
电话挂掉,许婧笑眯眯地看着女师父,“我说了我不是犯罪分子吧。”
钱就这么要回来了。
实际上女师父本来是想把五十万全都还给许婧,还打算多给许婧几万,因为她觉得许婧肯定要查她之前干的类似的勾当,就想贿赂许婧,给她封口费。
女师父这样的人,她的生活其实一直以来都在正常的法治世界之外,没有人教,也没有人告诉她法律和执法单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全靠她自己摸索,基本上是靠朴素的道德和村规民约活了一辈子。
就像她道德会让她劝刻薄的婆婆善待自己的儿媳,但有限的认知只能让她说出虐待孕妇会亏损孙子的阴德变成孙女这种话。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这么说的实际效果对那些受教育水平较低的中老年妇女来说更管用,换殷筱晓上去叭叭讲一通大道理都达不到的效果。
所以许婧对女师父的感觉很复杂,她肯定是应该进监狱的诈骗犯,但是杨东健都没被许婧扔进去呢,女师父和他一比,又好像罪不至此。
在她看来,执法的警察和早年来庙里敲诈的流氓差别并不大,反正都是她惹不起的强权。
没有人告诉她流氓的权力来自于没有约束的暴力,而警察的权力是有法律约束的暴力。她以为警察会跟流氓一样,她骗了许婧的钱,许婧认识领导,就有了通天的权力,不用讲任何道理就能直接让警察把她抓了,她以为许婧认识领导,警察就变成了她的私人打手。
非常荒谬,但是本地法治化进程就是这么艰难,乡镇民警开展工作很多时候的阻碍就在这种认知错位和沟通鸿沟上。
许婧当然不会要她的封口费,不光不要,她还要给女师父退回成本。
当然这在女师父眼里比要封口费还可怕,封口费是她能理解的动作,但是退回成本就完全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她就觉得许婧这么行为不正常,肯定后续还憋着要整死她。
然后许婧还干了一件更加让女师父不能理解的事:她跟女师父说,今天的事情要跟她妈保密,今后罗玉兰如果还来,要做法事要念经,也都随她,不要阻拦。
这不就明摆着说你还可以继续骗我妈吗。女师父觉得这肯定不可能,许婧一定是在暗示她,今后如果不把罗玉兰当祖宗伺候,她就完了。
其中的乌龙可以不提,反正许婧的最终目的达到了,钱到手了,再凑点自己的存款,跟着殷筱晓跑了好几趟,毕竟开公司还需要办公场地,她们嫌麻烦,也可能是真的穷命享不了福,居然在童愿这个破烂老办公室呆出感情了。她们觉得这附近挺好,有吃有喝,消费也不高,就直接在星汇找胡经理内部价又租了一个便宜办公室,整间办公室通铺成一个五十几人的大会议室,方便股东们今后过来有地方开会。
这段时间许婧和殷筱晓非常忙,而何爸爸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叛徒”之后居然也没那么惊讶,因为易女士知道这件事后说何易可能会变卖家产贴补许婧,现在何易只是指了条路,已经算是非常矜持了。
而何爸爸因为早有准备许婧可能真的能拉到五百万投资,很果断地转变方向,开始和自己的法务顾问投资顾问沟通如何在公司结构和合同上搞点微操把许婧本来应该能买下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给稀释掉。
何爸爸的法务团队自然不是吃素的,而因为一开始许婧和何爸爸之间没有任何书面承诺,导致最后许婧和殷筱晓以及她们那一串“白丁”股东组成的小公司最后只买到了百分之十的股份。
殷筱晓很愤愤不平,许婧倒是觉得够了,算了,何爸爸越不肯让许婧占更多的股份就越说明他看重这摊生意,说明他不会让戏剧节黄了,那对许婧来说就够了,她相信这百分之十足够做她们所有股东的养老保险了。
公司组好了,合同签好了,股份拿到了,一切都告一段落,许婧想起来,哦对,自己好像还是省话的员工,于是跑回省话呆着去了。
一段时间后殷筱晓接到何易的电话,说他觉得许婧不对劲。
殷筱晓说怎么了,何易说许婧一直在省话都不怎么来工作室了。
殷筱晓说她本来就在省话上班啊,说不定在闭关写新戏呢。
何易说不是这样的,许婧如果真的写新戏,更加不可能一直呆在省话。她之前写再生缘的本子就已经把自己折磨得不行了,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在工作室,许婧的创作模式从一开始山海经的一人包揽到再生缘的群策群力,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何易肯定如果许婧现在真的有想法,她一定会来工作室找卫茹或者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聊。
殷筱晓不了解许婧创作方面的工作,但是何易言之凿凿,她也被影响到觉得许婧的行为有点反常。殷筱晓问何易有没有给许婧打过电话,何易说打过,但是许婧不说。
殷筱晓这想也正常,许婧本来就是个很能憋的人,帮别人忙她很热情,轮到自己基本不说。于是挂了何易电话之后她就打给许婧了。
许婧这几天在省话上班,怎么说,很正常,甚至有点太正常了。
因为戏剧节和展演的事情,所有人都像她第一天回来的那个上午那样对她眉开眼笑,还不带一丝阴阳怪气。方家俊和严国伟干脆就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乐得清闲。
似乎是有点太清闲了,因为其他导演这时候都在忙着排练了,办公室基本没人,就连跟她打招呼还是听说她回来了特意抽时间来表达感谢的。
许婧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脑袋放空。
她没有刷剧,也没有构思下一部新戏,只是单纯地放空,一动不动坐在工位上,可以坐一天。
许婧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动力去做任何事了。
她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去深究去思考的动力。
可能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戏都在好好地上演,所有朋友都在忙碌地工作,有了戏剧节之后她每年做一部戏都有地方演出了,何爸爸会投资付钱,而所有主办方都不会拒绝她这个发起人,她还拿到了股份,带着所有朋友一起,大家的养老保险都有了。
所以她不需要操心了,就不需要动力了?
殷筱晓听到许婧这个解释,直接驳斥她:“你拉倒吧,你这个工作狂再不需要操心也不会连剧都懒得做了。管你什么毛病,出来吃东西!”
许婧倒没有真的自闭,殷筱晓喊她,她就听话地回童愿,殷筱晓现在当法人,身上责任大得很,也有一点应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许婧不配出去下馆子,拉着她和顾琦三个人一起吃湘菜外卖。
期间殷筱晓和顾琦都在打量许婧,整体上许婧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脸色也没有变差,饭量也没变小,但是许婧沉默的时间变长了,好像不知不觉她就开始走神,明显是在想事情。
顾琦和殷筱晓对视一眼,殷筱晓表示她最不懂这种细腻的东西,只能靠顾琦了,顾琦要是有什么思路,直接问许婧吧,反正她自己肯定不会主动说的。
顾琦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后来,有跟你妈妈说过庙里的事吗?”
许婧肯定听见了,但她还是没动,还是出神地坐着。
许婧觉得她不应该这么想,但是她还是忍不住。
她重生之后看透的第一件事就是蒋继明一家想要吃她绝户,这是钱的事,她很冷静地看明白了,蒋继明在钱的面前选择让爱退位。幸运的是许婧对蒋继明的爱在上辈子就已经消散了,所以她接受了这件事,很果断地离开了。
许婧以为这之后她对钱与爱已经看得很开了,她知道谈感情的时候谈钱不丢人,不庸俗,反而很必要,要先有公开的健康的经济关系才能保证情感关系能够长期发展下去。她甚至还在这方面教训过殷筱晓,也帮过顾琦,她以为自己是她们之中最懂的人了。
但是她始终不敢直面罗玉兰在没有通知她的情况下用掉了她的嫁妆钱,理由仅仅是许婧既然不结婚,这钱就不归她了。
许婧想说服自己,她有手有脚,能工作,会赚钱,还赚得不少,她肯定不是贪这点嫁妆,她觉得如果罗玉兰跟她说一声,然后把这笔钱用去旅游啊吃喝啊甚至真的想要给爸爸做几场法事,只要价格公道,她也是愿意的。
她真的不是贪这笔钱。
她只是想罗玉兰提前跟她说一声。
虽然罗玉兰不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那笔钱说是嫁妆,实际上还是爸爸留下的财产,罗玉兰是爸爸的妻子,她活得好好的,是这笔钱的第一继承人,她想拿这钱做什么都行,都不用通知许婧,毕竟她是许婧的妈妈,还是一个常年管账非常强势的妈妈,她好像确实没有必要在如何处理家庭财产的问题上给许婧报备。
那许婧究竟在难受什么呢?她应该很习惯罗玉兰这样做了啊?为什么许婧会难受到什么都做不了这么严重的程度?
这些想法都是许婧在一次次出神是大脑自己绕着圈琢磨的,许婧不敢主动去想这些事,她害怕,自然她在何易、在顾琦和殷筱晓面前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