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啊。”许心瞳意外他这么问她。

但是转念一想, 可能只是开场白。

她将手机俏生生地举远了些,让他看她这边周边的环境:“下雨了,下好大的雨呢!湿漉漉的!”

她说话时难免带上几分撒娇意味。

当然, 也并不是为了跟他撒娇,只是说话时的一种习惯。

有些人, 天生就是娇滴滴的, 说话做事都惹人怜爱。

那她在陆卓面前呢,也是这样的吗?

男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也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不管是成熟的男人,亦或者是不成熟的男人。

何况, 本质上陆卓和他是同一类男人, 同样的狩猎型。只是, 他恰好能震慑住对方而已。

傅闻舟略微摩挲了一下杯柄,不置可否。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许心瞳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也看出了一些异样:“……怎么了啊?有什么不妥吗?”

傅闻舟摘下眼镜, 两根手指合拢, 捏了捏眉心,语气倒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可能是乏了。”

许心瞳没多想:“那你多休息吧,我看你平时都不戴眼镜的。”

只有看资料看久了的时候,他才会戴。

“我们宝宝这么关心老公, 当然要听宝宝的。”傅闻舟压着一缕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许心瞳撇撇嘴,很快就把刚才的异样抛诸脑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在他面前,她好像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很多东西她都想要跟他分享。

明明也是个大人了,就是想当幼稚园小朋友。

“下好大的雨,衣服也湿了,这边的酒店环境也不好,还有虫子……”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傅闻舟也很有耐心地听着,偶尔喝一口茶,薄唇微抿地笑一笑,鼻梁上,镜片微闪。

许心瞳说了很久才发现他都没说什么话,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吧。”

“你说完了?”他拄着下颌笑望她,神色温和。

许心瞳点头:“你说吧。”

傅闻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看看你。”

他说得她脸红,是情不自禁的那种红。

他总是能把最朴素的情话说得动人心弦,虽然有时候目空一切得叫人恼恨,可他的魅力是无与伦比的。

“现在你看到了。”许心瞳拿腔拿调地说。

潜台词,您还有什么事儿?没事儿我挂了。

她说完自己的脸都有点红,这未免也太拿乔了。

傅闻舟却不甚在意地笑一笑,又问了些琐事,叮嘱她乡间昼夜温差大,记得晚上睡觉时关好门窗,不要着凉。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我爸一样?”她嘴里说着不耐烦的话,嘴角的一度一直上扬着,没有落下过。

“早点休息。”挂了电话,傅闻舟嘴角的笑意才一寸寸消失。

握着杯子静了会儿,他抬手扯松领带,去看窗外。

这里也是城郊,月明星稀,鸟雀无声,婆娑的树影投射在庭院里的空地上,随风曳动。

那团团簇簇的大片阴影,像压在心尖上密不透风的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窒息一样的闷痛,虽不尖锐,却更有一种绵长悠远的钝疼,仿佛有一捆绳索套在了他的脖颈上,将人一寸寸往深渊里拉扯。

傅闻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其实知道不应该,陆卓是过去式,理智的男人不会追究伴侣的另一半。他应该不闻不问冷处理,让这些过去如烟消散。

可感情这种事情,往往不随自己的意志左右。

傅闻舟无意间瞥见玻璃窗上的自己,难以窒息窗上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是自己,飞快抽回了目光。

太失态了。

他自己都有点唾弃这样的自己。

-

许心瞳和傅闻舟煲了很久的电话粥才回到屋子里,脸上忍不住露出洋溢的笑容。

陆卓长久地看着她,目光让她有些看不懂,也有些心虚:“……干嘛这么看着我?”

陆卓闷了很久,终于问出了这段时间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问题:“瞳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心瞳楞了一下,旋即摇头。

他还没开心两秒,就听见她说:“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结婚了。”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变得诡异地安静。

这一刻,陆卓深刻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满满恶意,也觉得荒诞无比。

他惨笑一声:“……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瞳瞳,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可他看向许心瞳时,却发现她也看着自己,眼神里透着几分尴尬,唯独不见他想要看到的纠结、躲闪。

“我真结婚了啊。”

陆卓心里在尖利地叫嚣,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也只是机械地扯动了一下面皮。

许心瞳也不是看不出他对他们过去的那段执念。

种种迹象不难看出,他似乎还没放下。

不过,她不认为陆卓还爱着她,顶多就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他这样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应该也不懂爱是什么吧。

其实她对这段感情已经没有遗憾了。

许心瞳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冷血的,喜欢的时候很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不喜欢了。

她不是一个留恋过去的人,情绪来得快,忘记得也很快。

至少这一刻,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当然,这话不能当着陆卓的面儿说,太不尊重人了。

她尴尬地挠挠头:“反正就是结婚了,你也别多想了,我过得挺好的,闪婚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你是要把我从你的世界里彻底踢出局了是吗?”陆卓原本还能保持镇定,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

她竟然这样否定他们的过去?

陆卓心口跟针扎似的。

其实他不是个多会交际的人,虽然业务能力出众,自小在大院那帮子弟里也不是很吃得开的中心人物。他这人有点孤僻,不太喜欢交际。

傅闻舟也常说他,他的优点是骄傲,可这一点有时也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

陆卓深呼吸,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要说什么,脸僵得可怕,像是罩上了一层面具,已经无法作出应有的表情。

许心瞳本来觉得没什么,可看他这样的反应,却好像真的有什么了似的。

她也不免窘迫起来:“……你别这样,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陆卓惨然一笑,心里竟生出恨意,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她这样云淡风轻毫无所谓,就这样把过去给埋葬了。

“许心瞳,我不跟前任做朋友。”他说完就拧门出去了。

门从外面碰上,屋子里重归寂静。

许心瞳望着木板门好久。

之后几天,他们一行人都留在这个小镇上考察,许心瞳偶尔和镇上的几个居民一道出去。

陆卓有时跟她同行,有时一个人留在住处。

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她能显而易见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漠。

尴尬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随着时间推移,总会好的,总会过去。

果然,三五天之后,他们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番茄汤。”陆卓去打汤时多打了一碗,将多余的一碗端放到她面前,自己在她对面坐了。

“谢谢。”许心瞳端起碗抿了口,不由看向他。

陆卓在喝汤,一小口一小口平静地抿着,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看神态,像是在发呆。

许心瞳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都是徒增尴尬。

“瞳瞳,陆总……”温晓艺挨着许心瞳坐下,目光奇异又带着几分忐忑地落在陆卓身上。

陆卓对她略略点头,起身端着自己的空碗走了。

“……怎么我一坐下他就走了?”温晓艺有点受伤。

“他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吃饭。”许心瞳宽慰她。

说完心里咯噔了一下,嘴快了。

果然,温晓艺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跟他……认识?”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陆卓刚来公司时,她们聊起他时,许心瞳就脱口而出他身高186。

当时她没细想,现在一回想,疑点重重啊。

许心瞳干笑:“大学同学。”

温晓艺还是有点怀疑:“就只是大学同学?”

许心瞳:“如假包换。”

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前面人群忽然传来**声,许心瞳和温晓艺一道循着声音望去,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这架势,众星捧月的,一看就是有重要人物过来了。

很快,许心瞳就准确地捕捉到了人群里那道高挺修拔的身影。

傅闻舟无论在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让人想忽视都难。

“……大老板怎么会过来啊?这次的调研很重要吗?”温晓艺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吧。”许心瞳讷讷道,目光却忍不住朝人群里那道卓越的身影望去。

可前面乌泱泱的人太多了,人挤人,个个都想往他跟前凑。

她好不容易捕捉到他清俊的侧脸,只一闪,又看不到了。

-

许心瞳一开始也觉得傅闻舟可能是来看她的,可几个小时过去,他还在外面,都没给她发一条短信,她想他可能真是来工作的。

想多了她。

洗完澡她换了件浴袍,趴在**打了局游戏。

“嘛呢姐姐,梦游啊?让你打个辅助你给我整这出!”梁思思在那一头吐槽。

“嫌我菜你找别人啊。”她毫无心理负担。

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

雨声大,敲门声不算响,门外人敲了好几次许心瞳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去开。

门打开,她人楞在那里。

傅闻舟将身上被雨水沾湿了肩膀的外套脱下来,抖了抖,随意搭在臂弯里:“不请我进去坐坐?”

说着人已踏着脚步往前。

许心瞳回过神,忙往后退了两步让他进来。

等他进了门,她又像是回魂似的,下意识掰着门朝走廊两边观望,做贼心虚似的飞快将门关上了。

关完又觉得,这好像**似的,实在乌龙。

但更多的还是对于他深夜造访的忐忑、疑惑,许心瞳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望着他。

傅闻舟很自在地仰靠在沙发里喝茶,喝完了,将空了的茶杯搁到她面前。

许心瞳跟他大眼瞪小眼。

傅闻舟挑眉。

许心瞳终于回神,忙提起水壶要给他满上,一提才发现里面没水了。

她暗骂一声,连忙又手忙脚乱地去烧水。

热水壶烧得很快,声音渐渐响亮起来,愈发衬得室内安静。

许心瞳本就心虚,可在这种安静的焦灼中,她似乎又隐约品出了一层更深层的含义。

他好像,不是简单地过来看看她这么简单。

但应该也不是为了工作。

这么个小小的项目考察,哪里需要他这位誉恒的大老板亲自出马?

就算是科达,放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尤其是他超乎寻常的态度,让她摸不准他此行的意图。

“……傅闻舟……”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她拉到了怀里。

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施力,令她抬头望着他:“宝宝有没有想你老公?”

许心瞳微微战栗,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可傅闻舟不让她躲开,容色是一派的温和,手里的力道却好似有千斤,任她挣扎,纹丝不动。

许心瞳渐渐的有点害怕起来,害怕这样反常的他。

“……想。”她呜呜了两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惊惶和可怜。

他微怔,手里的力道松了。

许心瞳连忙从他身上跳下去,站离他一米远。

正好水开了,她替他倒满了水杯。

“谢谢。”他端过杯子,在指尖转了转,却不喝。

“我加了矿泉水,不热。”许心瞳说。

“宝宝真是贴心。”傅闻舟笑。

许心瞳屏息。

不管有几次,她每次看到他这种似是而非的笑,一颗心就很不争气地蹦跳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儿啊?”

他终于垂眸喝一口茶:“想你了,来看看。这个理由怎么样?”

他调侃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许心瞳连忙避开。

他很少这么没个正形,一条手臂懒散地搭在沙发上,长腿翘起,端的是一副恣意,可却不见浮浪。

许心瞳可不信傅闻舟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算真的要来看她,他也不会耽搁那么久,如果真是要来看她,就不会到了后隔几个小时再来看她。许心瞳虽然不算了解傅闻舟,但多少也能摸清一点他的行事准则。

他这个人,向来目的明确,雷厉风行。如果真的是要来看她,他到了就会来找她,而不是跟一帮无关紧要的人叨嗑那么久。

这中间漫长的几个小时,他在想什么?她无从得知。

但也从他微妙的态度里品出了几分不寻常。

以至于她竟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正尴尬,有人过来敲门了,门外响起温晓艺的声音:“瞳瞳,我充电器坏了,借我一下充电器!”

许心瞳不由大急,回去却见傅闻舟一副要笑不笑看好戏的样子,登时心头火气,忙拉起他就推到阳台上。

门一关,窗帘合上,这才去开门。

“怎么耽搁那么久啊?你屋子里不会藏男人了吧?”温晓艺狐疑地朝她身后张望。

“胡说八道什么?我屋子里哪来的男人?!”许心瞳按住她乱看的脑袋,说,“找我什么事儿?”

“借充电器啊,我充电器坏了。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温晓艺愣住,更觉得她反常,用一种审度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儿吧?”又忍不住朝她身后看。

许心瞳做贼心虚,说:“看什么啊?就我一个人。”

她飞快转回屋子里,拔了床头柜上的充电器就塞她手里,“砰”一下把门关上了。

许心瞳拍拍胸口,这才过去把窗帘拉开了。

见傅闻舟悠闲地靠在铁艺座椅里看雨景,她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真的对他撒,憋屈极了。

“你快点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刚来就要撵?我这老公在你这儿一点儿地位都没有,真伤心。”

许心瞳暗暗翻了个白眼,也忘了之前那茬了。

傅闻舟笑过后,又正色看向她。

他自然是俊美无俦的,只是,认真打量一个人时,实在是说不出的犀利威严。

许心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傅闻舟收回目光站起身,“我走了,早点休息。”

擦肩而过时他欠身从沙发里捞起自己的外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握,微微有力量的一握。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她的心。

这一刻许心瞳肯定,他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但她也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离开,替她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老旅馆,走廊里只有一盏应急灯,在尽头闪着微弱昏黄的光芒。

傅闻舟走到暗处抽一根烟,空气闷,抬手就将窗户推开了。

冷空气灌进来,带起一阵刺鼻的森冷,还混着水汽的潮闷,直往人鼻息中钻。

像是蚂蟥钻入了血肉里,啃噬得他生疼。

傅闻舟摸一根烟,结果发现没有带打火机。

他正要收起,身后有人替他拢了一簇火,凑过来:“傅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惊讶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喜悦。

傅闻舟要点烟的手停住,略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

他面无表情地望过去。

陆卓年轻英俊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昏暗摇曳,从没有一刻,是这样地清晰。

像鬼魅,阴魂不散。

傅闻舟冷眼打量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