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处于南北方交界,冬雪不罕见但也不常见,而且向来都是点到即止的。所以,这一次的雪也并没有下太久,断断续续的,快到圣诞节的时候,薄薄一层积雪也化了个干净。
心雅腿部受过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医生仍然建议她短期内不要做太大幅度的肢体运动。所以心雅之后放弃了他们班圣诞节的户外野营活动。
十二月二十三号那天,同学们都去野营了,心雅一个人闲来无事,想约阿栀,但阿栀又以家里有事为借口拒绝了她。百无聊赖之际,小婶给她打了个电话来,问她爸爸是不是快从国外回来了。心雅一想,反正也很久没见小叔和小婶了,于是,放下电话她便到小叔的花圃去了。
心雅的小叔郁政是个园艺师,年轻的时候专门给有钱人做花园的规划和打理。后来,由于小婶患上了心脏病,常年受病痛的折磨,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城里面很多高分贝的户外声音,诸如汽车喇叭声、建筑工地打桩机的声音,甚至是店铺里快节奏的促销音乐声,都会令她感到心烦躁郁,于是,夫妻俩商量之后,决定搬到郊外,住在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里。
搬家后的前两年,小叔依然在城里给别人打理花园。由于时常往返于城郊之间,他觉得很辛苦,一度还想搬回城里,为此还跟小婶闹了几次不愉快。后来,小婶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笔钱,夫妻俩在植物园附近买了一间花圃,开始做鲜花的培育和销售。
大概是靠着以前和富人打交道时积累的人脉,花圃的生意起步很快,而且小婶还总有门道能接到一些大单,所以开花圃的第一年就赚了几十万。夫妻俩有了钱,谁都不抱怨了,感情也越发好了。
这天,心雅来到花圃的时候,正赶上小叔和小婶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正跟花圃的员工们把一盆盆的虎刺梅和万年青往车上搬。心雅赶紧把围巾摘了塞进包里,也跟着帮忙。小婶眼看救兵来了,也不客气,让心雅也跟车走,说是植物运到目的地以后,还要进行一番布置,要她搭一把手。
心雅上车一问,才知道目的地是景乐城。
景乐城为游客安排了圣诞表演,要搭临时舞台,所有的植物都是用来装饰舞台的。
舞台就搭在景乐酒店旁边的雕塑广场,车子一到,景乐集团的工作人员已经迫不及待了,立刻涌过来,搬花搭台,大家的手脚都很麻利。
郁家花圃这边除了心雅和小婶,还跟来了四名员工。
小婶让心雅跟着一个姓刘的大叔,她自己又再折回花圃,因为还有两车植物要送。
刘大叔拿了张草图给心雅,让她当指挥官,指挥员工按照草图上绘制的图案来摆放舞台的植物。
心雅新手上路,做得十分谨慎。
舞台的右侧有一个小水池,按照图纸上的计划,水池上那座半圆形的拱桥上面每隔半米都需要摆放一盆万年青,再搭上银色的雪花灯,打造一条银河灯带。刘大叔和一个绰号叫骆驼的年轻人一起把一盆一盆的万年青抬上桥,心雅看他们渐渐有些吃力了,便拿起了桥边的一捆雪花灯,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把万年青放好,她就把雪花灯缠上去。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眼看着万年青已经快要摆放完毕,雪花灯也布置得妥妥当当了,忽然,经过心雅背后的骆驼没注意被灯绳绊了一下,骆驼往前一扑,撞在心雅身上,心雅被撞得身体一晃,直接从拱桥上摔进了下面的水池里。只听“扑通”一声,布置舞台的人全都围过来了。
还好拱桥不高,水也不深,摔倒是没摔着,不过她全身都湿透了。
室外的气温很低,心雅还挂了一身的冰水,吹着寒风,她冷得直哆嗦。有个景乐的负责人从酒店里出来,给了心雅一条厚毛毯裹着,说带她到房间里整理一下,心雅忙不迭裹着毛毯跟去了。
房间在一楼,窗外是个大花园。房间里开足了暖气,心雅脱掉湿淋淋的衣服,用毛巾擦干了身体,冻僵了的骨头似乎才开始恢复知觉。
她裹着毛毯坐在床边给小婶打电话,小婶说下一趟来的时候可以给她带衣服过来,她得在房间里多等一会儿。
心雅挂掉电话,想起酒店房间里可能有浴袍,她便走到衣柜前面,刚拉开衣柜的门,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木棍之类的东西被踩断了。
她扭头一看,窗外面好像有个贼头贼脑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被偷窥了,其实那人是个小偷,溜到附近是想看有没有能下手的对象。
心雅吓得失声一叫,顺手从柜子里扯出了一个衣架,朝窗口一扔。
砰——
衣架没打到男人,撞在了窗框上。男人往后一缩,躲开了,嘴里骂骂咧咧:“怎么回事啊?……”还没反应过来,冷不防就看旁边有一道黑影飘过来,接着又是梆的一声,脸上就吃了一个拳头。
男人捧着脸,痛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叫唤了起来。
打他的人抓住了他的衣领,梆的一下,又是一拳。男人的叫声更惨烈了。
心雅跑到窗口一看,眼睛瞪得老大:“景檐?”
这天下午,景檐是被爷爷安排到酒店来听一场演讲的。
会议厅在酒店三楼,景檐坐在最靠窗的一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舞台搭建。他很早就发现心雅了。他本来就听得心不在焉,发现心雅以后就更心不在焉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演讲台上的金融学家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有听进去。
心雅掉进水池的时候,景檐就悄悄离开了会议厅。
这个房间就是景檐给心雅安排的。
景檐想来找心雅,没想到看见有人在窗外鬼鬼祟祟,他也以为那人是在偷窥心雅,气不打一处来,冲过来就打得对方叫苦不迭。
心雅怕景檐下手太重,连忙趴在窗口喊道:“好了,好了……别打了!”
景檐只看了心雅一眼,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红着的脸更红了:“郁心雅,你能把衣服穿好再说话吗?”
心雅还裹着那条厚毛毯,毛毯不贴身,歪歪垮垮的,她的肩膀全露在外面。她往窗口一趴,身体又是向前倾的,胸前几乎就走光了。景檐一提醒,她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尴尬。她急忙把毛毯拢紧,支吾说:“呃,那你也别打了,把他交给保安吧?”
小偷大声地嚷嚷:“交什么保安?我是客人,是这个酒店的住客!你们……你们神经病啊!打我!我要投诉!”
“投诉?……”旁边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一个贵妇打扮的大婶过来了,“就是你!你刚才偷我钱包了!你还投诉别人?……我的钱包呢?钱包呢?”大婶抓着小偷不放,后面还跟来了几个保安。
景檐发现心雅还裹着毛毯,站在窗口看热闹,他有点着急了:“郁心雅,你给我回屋里去!把衣服穿好!”
“切,你还命令我啊?!”心雅立刻回嘴。
那小偷看景檐那么维护心雅,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还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自己的媳妇儿不准别人看呗……”
心雅和景檐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心雅一阵尴尬,赶紧退一步,把窗帘拉了个严实,又从衣柜里取出浴袍换上。
换好浴袍,窗外面已经安静了。保安和贵妇把小偷带走了,心雅试探问:“景檐,你还在外面吗?”
“嗯……”声音隔着窗帘传进来。景檐又凶巴巴地责备心雅:“有窗帘你也不拉上,你是想被偷看啊?!”
她说:“我怎么知道外面会有小偷嘛!我以为花园里没路呢。”
景檐没再数落她,问:“你衣服换好了吗?”
心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穿着浴袍呢,一会儿小婶给我拿衣服来。”
这时,大概是云层散开的缘故,室外的光线更强了,景檐的影子被强光投在白色的窗帘上,心雅望着那道影子,只觉得这一刻心里无比踏实。见影子稳稳地映在窗帘上没动,她又想到景檐的日光性皮炎,轻声问:“景檐,你没打伞吧?外面不晒吗?”
景檐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有点儿刺眼的天空,说:“大冬天的,能有多晒?”
“不晒你也不用站在外面啊?”
景檐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犯傻,手脚无措,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该离开。
他刚想说“那我走了”,却听房间里传出“咣当”一声,伴随着的还有心雅一声惊呼……
他赶忙问:“郁心雅,你又怎么了?”
心雅没注意到窗边的地毯有一道褶痕,她被那道褶痕绊了一下,摔倒时旧伤口撞到了床角,痛得她冷汗直冒。
“我……景檐……我摔跤了……”
新伤旧患,心雅那一跤摔得不轻,小腿一用力就疼,走路就更疼了。于是,这天的景乐酒店里有很多员工都看着他们大老板家的小少爷抱着一个穿浴袍的女孩从房间里走出来,有几个女员工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脸的嫉妒不平,还有人暗中掏出手机拍下了景檐走过之后的背影。
景檐气定神闲,心雅却尴尬得只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林侨生已经按景檐的吩咐,把车开到了酒店大门口。景檐抱着心雅上了车,自己也坐进去。一直到车开走,心雅还是低着头,不想把头抬起来。
景檐看了看心雅,说:“待会儿见到医生,要顺便让他给你接一下脖子吗?”
心雅知道他在调侃她,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你就笑吧。”
“我没笑。”景檐嘴里说没笑,脸上也没笑,但心里面却好像装了个小人儿,已经笑得颠三倒四了。
林侨生从前排递过来一个纸袋,景檐接过塞给心雅:“一会儿下车之前先把衣服换好。”又补充了一句,“你小婶那边我已经跟她交代了。”
心雅抱着衣服袋子,噘嘴说:“谢谢噢。”
他声音轻快,语气里还不乏得意:“不客气!”
这时正是下班高峰时间,车流量很大,车子开得很缓慢。心雅穿着浴袍感到很尴尬,所以一直背对着景檐,故意做出发呆的样子。
景檐看她耸肩驼背,以为她还冷,又让林侨生把车内的暖气加大了。心雅心中一阵感动,但还是一言不发。
暗恋一个人是怎样的?就是当你没有看我的时候,我都在看你。
景檐觉得,自己的卑微大抵也是如此了。
他注注意到心雅的头发还是湿哒哒的,发尖上偶尔还有水珠滴下来。他便抽出几张纸巾,还把纸巾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对折成了一丝不苟的方形,然后轻轻地拿起了她的一缕头发,用纸巾裹住,从上到下顺着擦到发尖。
心雅惊讶之余,肩膀一抽,身体向角落里缩去。“我自己来吧……”她结巴着说,“呃,不好意思,把你的座椅弄湿了。”
景檐却不理她,放下一缕头发又重新挑了一缕,修长的手指又再穿进发间:“不是怕你把车弄湿……坐好!”
心雅错愕地看着窗外,车窗玻璃上偶尔会映出景檐的脸。
那是一张专注而温柔的脸。
从脸上的神情来看,景檐仿佛并不是在给她擦头发,更像是一个艺术家在对自己的作品进行创作。单看他眉宇间的投入和陶醉,还以为他精雕细琢的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心雅忽然又想到了宋淮萧。
她知道有人在意她的生死,但是,却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意她那区区几缕被水打湿的头发。
她的脸都有点儿发烫了。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她赶紧把视线从车窗玻璃上移开,两只手悄悄地抓紧了浴袍,僵硬地坐着,没再说一句话。
医生在检查了心雅的腿伤之后,给她开了药,缠了绷带,嘱咐她少活动、多休息。于是心雅的元旦假期只能泡汤了。其他同学们三人一组、五人成团,都约着就近旅行,她没法参与,就连夏满满说要在家里搞一个跨年派对,她行动不便,都没法参加。跨年那晚,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家里看韩剧。
看到男主角伸出灵活的大长腿一脚把男二号踢进了游泳池,她再看看自己的腿,甭提有多羡慕了。
这时,有人来按门铃。
门外似乎是阿栀的声音:“心雅?心雅,你在家吗?”
心雅急忙单腿跳到门口,从猫眼往外一看,还真是阿栀。她把门一打开,阿栀就捧着一袋糖炒栗子跳了进来,说:“将!惊喜吧?我来陪你跨年啦!”
心雅高兴极了,赶紧把阿栀迎进屋:“你怎么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
阿栀熟练地打开鞋柜,拎了双拖鞋出来扔在地上,边换鞋边说:“说了就没惊喜了嘛!你肯定在家啊,你这个小瘸腿还能去哪儿?”
小瘸腿郁心雅跳回沙发上躺着,还把小毯子分了一半给阿栀。两个女生一边吃栗子一边看着剧。还不到一个小时,阿栀就没耐性了,站起来说:“心雅,我能去玩你的电脑吗?”
心雅正被剧情吸引,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用手指了指书房说:“哦,去吧,没有开机密码。别动我桌面上那几个文档就行了。”
阿栀剥了一颗栗子塞进嘴里,擦擦手走向书房。
进书房门之前,阿栀回头看了心雅一眼。那一刻,她们如果有对视,心雅一定会发现阿栀的眼睛里面藏也藏不住的羞愧无奈,以及狠绝和嫉妒。
十分钟以后,心雅忽然听到书房里传出了阿栀的一声尖叫。她吓了一跳,赶忙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单脚跳到书房门口一看,顿时惊呆了。
时间是2016年12月31日,晚八点,离新年的到来还剩最后四个小时。
书房里面,除了阿栀以外,还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站在电脑旁边。他看了看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的阿栀,然后慢慢地把目光移向心雅,那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警戒和陌生。“你们是什么人?”
心雅痴痴地看着他,目光无法从他的脸上挪开一秒。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那是已经消失于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于她梦境里的一张脸。而眼前的这一幕,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现在,梦境居然成真了。
阿栀居然用羽毛笔从一本杂志里面复制出了一个活生生的宋淮萧。杂志还翻开着,阿栀还攥着那支羽毛笔,书房里突然静得只剩下每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宋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宋这个称呼是心雅暗暗在心里为他取的,为了和真正的宋淮萧区分开,也为了时时警醒自己,他不是他,真正的宋淮萧已经不在了。
心雅定了定神,没有回答宋,而是看向阿栀:“你……怎么会用那支笔的?”
阿栀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像是受惊过度的样子。听见心雅问话,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心雅身旁,哭着挽住她的胳膊:“心雅,心雅……怎么……怎么回事啊?他……他是鬼吗?”
宋的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阿栀:“鬼?”
心雅安抚地拍了拍阿栀的手背,说:“你别害怕。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才能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那一刻,阿栀想起了自己以前申请加入学校话剧社被拒绝的一幕。面试她的学长说话时带了点儿娘娘腔,把她从外貌到演技都嘲笑了一遍,说她根本不应该来面试,完全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站在话剧社大厅中央,低头用力地抓着衣角,她觉得全世界的恶毒眼光都在那个瞬间偷袭了她。她忽然冲到学长面前,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白开水,冲着学长的脸泼了过去。“我很会演戏的!”她咬牙切齿地说,“是你看错我了!”
是的,学长真的看错阿栀了。
她其实很会演戏,尤其是一人分饰两角的戏码,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了。
她对心雅说,自己的父母到外地走亲戚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所以她就来陪心雅跨年了;但是,她却对她的父母说,心雅弄伤了腿,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她得去照顾她。
她是处心积虑要到心雅家里来。
她的目的就是想用羽毛笔复制一个宋淮萧。
最近,学校里有关心雅和景檐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阿栀无法充耳不闻。有人说心雅和景檐曾经一起去看过演唱会,有人拿出了景檐抱着受伤的心雅离开酒店的照片,还有人说因为心雅受伤,行动不便,景檐还专车接送她上学、放学。传闻真真假假,都令阿栀感到妒火中烧。她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她早已经暗示过心雅,可以利用羽毛笔来复制宋淮萧,弥补她心中的遗憾。她一直在幻想,如果那支笔是属于她的,她就一定会用到景檐的身上,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雅不那么做。
而阿栀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她对羽毛笔笔的认知很有限。
她以为,只要找到一本存在时间超过半年的杂志,动笔圈画,出现的就会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个宋淮萧。
然而,当宋出现,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和心雅,她才恍然意识到似乎有些地方并不符合她的预想。
她圈画的是一本今年四月出刊的杂志,是宋淮萧的个人专栏的署名。由于署名是没有语境的,所以,这个宋便是来自今年的四月、印刷文字形成的那一天。那天,宋淮萧去喝了朋友的喜酒,刚回到家,刚脱掉西装外套,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那天的他还不认识简阿栀。
更不认识郁心雅。
拿出了自己全部演技的阿栀逼得自己眼眶发红,全身发抖,她战战兢兢地拽着心雅的衣袖,说她本来在看杂志,发现笔筒里有一支羽毛笔外观很奇特,她就拿在手里把玩,一不小心在杂志上划了一下——这个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最重要的是,心雅原本就不会对她有任何猜疑。
心雅听完阿栀的解释,虽然也气她捣乱,但事成定局,她现在也没心思责怪她,她摸了摸阿栀的头,反过来安慰她说:“算了,你先别害怕,没事的。具体的……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嗯?”
阿栀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阿栀也知道,宋淮萧即便出现,最多三天他就会消失,她并没奢望借此一个宋淮萧就能够影响心雅和景檐之间的关系,她是希望,画饼充饥这种事,可以不断地发生。她觉得心雅需要一个助力。
心雅迈不出第一步,自己就帮她迈出去。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对一个人的痴迷。
就像一个吸毒者,有了一次之后就会对第二次求之若渴,泥足深陷。她希望心雅也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那她就帮她成为这样的人。
她得留住她——自己最好的也是仅有的一个朋友。她想,她们之间绝对不能因为景檐而有裂痕。
阿栀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再看心雅一眼。
心雅安抚完阿栀,缓缓地把目光移向宋。
宋站在书房明亮的光线里,整个人是那么的清晰真实。她在想自己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是出院的前一天吧?距今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仿佛星移斗转,几番沧海,令她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隔世再见,她已经舍不得挪开视线了。
那一瞬,时间静止,万物都化成了虚有,世界黑暗一片。只有她和他,各自站在一团光亮里,目不转睛,两两相望。
她紧张得两只手藏在身后,紧紧地握着拳,握了一手心的冷汗。
宋觉得心雅这女孩怪怪的,她望着自己,眼神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缠绵,有显而易见的冷静和坚毅,却也有欲藏还露的悲伤和脆弱。他严肃地看着她,问道:“我认识你吗?”想想又换了个表达,“他……认识你吗?”
心雅突然冲口而出:“对不起!”
“嗯?”宋不解地看着她。她又再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宋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心雅的眼睑轻轻一垂,说:“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被人用这种方式复活,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这次复活的宋和上一次的巫木大有不同,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紧张冲动、草木皆兵的毛头小子,虽然他也跟巫木一样,不大愿意成为一个只有三天生命的人,但是,大概是由于心雅主动道歉,态度又很诚恳的缘故吧,他不禁心软,好像没法对她动怒。他又问:“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心雅急忙道:“郁心雅!我叫,郁心雅!”就算知道此宋淮萧非彼宋淮萧,她也迫切地希望他能记住自己。
这时,阿栀悄悄地扯了扯心雅的衣袖,问:“他为什么不认识你了,心雅?他明明那么喜欢你……”
心雅用手肘撞了阿栀一下,想示意她不要出声,但宋还是听见了,不无吃惊地沉吟道:“喜欢?”
他又狐疑地盯着阿栀:“你呢?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鬼?”
阿栀被宋略为犀利的眼神看得心虚,又往心雅的背后缩了缩。心雅正思考着应该从何说起时,宋忽然盯着阿栀手里的笔,眼神大为惊异。
心雅也注意到宋表情的变化,扭过头一看,那支羽毛笔竟忽然通体泛起了绿光。阿栀吓得把手一松,笔掉在了地毯上。
心雅也吓到了,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羽毛笔发光。她大着胆子把笔捡起来,绿光幽幽地映着她的脸,书房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怎么会这样?”
宋失声道:“是幻世之境!”
心雅一听,看向宋:“幻世之境?”羽毛笔发光,难道跟幻世之境有什么关系?
宋有些迫切地问心雅:“你能把笔给我吗?”
“你要笔做什么?”
“我要找到幻世之境。”
心雅明白,他想找幻世之境的目的跟巫木一样,他也想活下来。
心雅问:“但是,你还是不知道靠这支笔怎么找幻世之境啊?”
阿栀在一旁打岔:“幻世之境是什么啊,心雅?”
心雅匆匆解释道:“是这支笔的来处。”她迫不及待地看着宋,想再听他解释。
宋见心雅一脸疑惑,似乎对绿光一无所知,他问:“笔在你这儿多久了?”
“两三年吧。”
“你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发光?”
心雅摇头。
宋解释说:“当幻世之境出现在附近的时候,所有来自境中的物体都会有感应,发出它光芒。越靠近幻世之境,光就会越强烈,我可以根据光芒的强弱来判定幻世之境的远近方位,也许可以找到它。”
心雅不禁吃惊,她以前复活姥姥的时候,姥姥也提过幻世之境,但她的所知极为有限,宋说的她就完全没听姥姥说起过。而上次巫木出现的时候,也只是说想借笔碰碰运气来找幻世之境,依然不知道究竟怎么找。她试探着问:“你说的这个,并不是你们这类人天生自带的认知吧?”
“的确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重要吗?”
心雅知道他有顾忌,不会对她说实话,于是故意说:“我见过巫木,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宋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见到巫木?宋淮萧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你!”
心雅说:“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误打误撞知道的。”
心雅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追查景家事件、见到巫木的经过告诉了宋,甚至连宋淮萧因为见义勇为而不幸身亡,也告诉了他,但她唯独对彼此的感情只字未提。说完,她看着笔身周围忽明忽暗的绿光,又问道:“幻世之境不是固定在某个地方吗?”
宋见自己在心雅面前似乎已经完全透明,没有什么秘密好掩藏了,便配合地说道:“不是,幻世之境是飘移不定的。它得和这支笔保持在某个距离范围以内,彼此才能有感应,笔才会发光。”
心雅的疑惑又回到了之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见到的巫木是十三年前的宋淮萧,而我告诉你的这些,是宋淮萧在六年前遇到了某个人,从那个人嘴里得知的。”
心雅忙问:“他遇到了什么人?”
宋说:“是一个和你一样,拥有一件来自幻世之境的神秘物品的人。那个人叫柴树恒。”
六年前,宋淮萧曾经误会一个叫柴树恒的高中生到隔壁公司寻衅,引发了楼层火灾。但柴树恒其实是无辜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起初连警方都把柴树恒当成了疑犯,可是,短短一天时间,局面就发生了逆转。柴树恒不但洗脱了自己的冤屈,还帮警方破了案。
而宋淮萧则是以目击者的身份,向警方提供了线索,还与柴树恒当面对质,算是不打不相识。柴树恒帮警方破案以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宋淮萧竟然发现,他缉凶破案靠的是一枚神奇的耳钉。
那枚耳钉正是来自幻世之境。
戴上耳钉的人,可以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
本来柴树恒和心雅一样,对耳钉的存在秘而不宣,但经过那件事以后,耳钉的秘密被宋淮萧知道了。而同时,也由于那枚耳钉,柴树恒跟宋淮萧来往时,捕捉到了宋淮萧内心真实的想法,从而得知了他隐秘的身世。
两个人因为相互知道对方的秘密,关系变得有点微妙,后来反而成了朋友。
宋淮萧对幻世之境加强了认知,就是因为柴树恒。柴树恒跟他讲了不少有关幻世之境的细节。
柴树恒的耳钉是他的爷爷在临终前给他的。
据柴树恒说,柴爷爷在三十岁那年曾经离奇地失踪过。他失踪了三年,当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决定接受他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事实时,他却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关于自己失踪这三年的经历,柴爷爷却不肯对任何人提起。一直到他临终前,他把耳钉交给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柴树恒,才告诉树恒,他的失踪,是因为他无意间进入了一个叫“幻世之境”的地方。
幻世之境既不固定在某个地方,也没有固定的形态。也许上一秒它还在北极,但下一秒却有可能瞬移到了南极。它的外观是随时可变的,常常为了不引起注意,它会变成一间普普通通的居民房,或者是一截附着在火车尾的车厢,又或者是城市里许许多多行驶车辆当中的一辆。
而柴爷爷就是把幻世之境错当成了自己要乘坐的一辆公交车,上车之后才发现车内别有洞天的。
正因为幻世之境喜欢大隐隐于市,所以,被人无意间闯入的情况才时有发生。
柴爷爷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进入幻世之境的人可以选择马上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追随这神秘的力量,开启自己的时空冒险之旅。无论是岩浆涌动的火山口,还是密不透光的深海底,幻世之境都能轻易到达。就连几百、几千年前的世界,它也可以穿越自如。而柴爷爷就是乘着幻世之境,四处游历,度过了那三年。
柴树恒曾经怀疑爷爷是得了妄想症,但是,戴上耳钉以后,他又不得不相信爷爷说的那些话,因为耳钉真的可以帮助他探取别人的内心世界。
但是有一点柴树恒始终心存疑虑,他不明白人生几十年,爷爷为什么死守着幻世之境的秘密不肯对任何人讲,却又要在临终前把这个秘密向他公开。他问过爷爷,但爷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就离开了人世。
宋说:“柴爷爷曾经告诉过柴树恒,幻世之境在很多年前出过一次错,在龙卷风袭击海港的时候,它恰好以一艘轮船的形态出现在那个海港,结果被龙卷风搅得一塌糊涂。里面有一些东西掉了出来,有的被海水带走,有的被风、被人带走,散落在世界各地。其中就包括这支羽毛笔。”
心雅问:“那柴树恒现在在哪儿?”
“前年他出国留学了,和宋淮萧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这时,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的阿栀有点儿激动起来:“心雅,你把笔给他啊!如果能找到幻世之境,他活下来的话,你们不就能在一起了?”
心雅听后又是一阵尴尬,看了看阿栀,示意她不要多嘴。
忽然,心雅的脑海里又闪过一念:“等一下!”她有点儿急切地问宋,“那有没有可能,幻世之境会以一座小木屋的形态出现?”
“嗯,任何形态都有可能。”
阿栀像被醍醐灌顶:“小木屋?心雅!你是说……小瓷……”
心雅看着依然发绿光的羽毛笔,缓缓地说:“我怀疑小瓷也有和柴爷爷一样的经历。”
阿栀小声嘀咕:“小瓷在幻世之境里?心雅,那我们就更要找到幻世之境了,也许能找到小瓷呢……”
心雅看了看阿栀,又看了看宋,缓缓地把笔放在了书桌上。
离新年的到来还剩下最后三个小时。
宋和阿栀带着那支泛绿光的羽毛笔,一起离开了郁家,前往寻找幻世之境。
由于腿上还有伤,行动不方便,心雅没有和他们一起去。她把笔交给了阿栀,叮嘱阿栀一定要保管好这支笔。他们离开以后,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黑夜里的万家灯火,兀自出神。
世界平和而寂静,她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虽然明白,对于巫木、对于宋,求生是一种本能,她无法残忍地拒绝,可是,她依然十分困惑,自己究竟应不应该为这种本能推波助澜。
她还记得巫木曾经说她残忍,恣意予人生命,却不能对这个生命负责。她虽然也感到羞愧,但她更知道,万物相连,蝴蝶效应是存在的。现在宋淮萧已经死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又再有另一个宋淮萧出现,会不会也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轨迹?而这个别人,包括了宋在未来会遇到的每一个人。
包括阿栀。
还包括她自己吧?
如果他活了下来,自己的生活会因他而发生改变吗?
明知道宋和宋淮萧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她依然不能把他们完全区分开。望着宋,就好像看到了宋淮萧,她还是会心动,也还是会心痛。她好想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好想对他说:“你不要走,我好想你!”
我一直很努力地笑着度过没有你的每一天,我还告诉自己,要往前看,无须回头。我会有更好的未来,会有人抚平我所有的伤痛和遗憾,我一定会幸福。但是,你知道吗,如果我未来的幸福不是你,就像花开遍野,却枯萎了最美的一朵,我怕我会耿耿于怀,我怕我还会念念不忘。
心雅趴在栏杆上,想了很多,时间缓缓地过去,目之所及的灯光暗了几盏,人们开始陆续睡去了。
她慢慢地回到客厅,茶几上放着的手机一直没响过。她跟阿栀说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立刻打电话告诉她。她看了看时间,他们已经离开四十分钟了,不知道他们找得怎么样了?
她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前面,这时她才发现饮水机已经没有在工作了。她拍了拍机身,指示灯一个也不亮,看来是坏了。
这时,阿栀和宋在北村美食街的入口下了车。出租车被他们指引着穿街过巷,有两次经过美食街附近,绿光的亮度和饱和度都空前强烈。宋认为,幻世之境很有可能就在北村美食街里面。
因为是跨年夜,此刻这条街里面依旧人满为患,扑鼻而来的炸鱿鱼的腥气令阿栀感到鼻腔里一阵憋闷。她把笔藏在背包里,宋总是频繁催促她查看绿光的强弱。他们穿过了人最多的区域,拐进一条支路,缓缓地往支路深处走。
阿栀一边走一边问宋:“如果这次你不用消失,留下来以后你想做什么?”
宋环视四周,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没有想过,能留下来再说吧。”
阿栀说:“心雅很喜欢你!留下来和她在一起啊!”
宋皱起眉头:“我就算留下来了,还能以宋淮萧这个身份活着吗?真正的宋淮萧已经死了。”
阿栀着急地说:“那心雅怎么办?”
宋拍了拍阿栀的肩膀:“多陪陪她吧,好朋友。”又说,“别再对她说谎了。”
“说谎?你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用笔的人在下笔那一刻的轻重,我是能够感受的。如果你落笔稳重有力,我也能复活得干干脆脆。如果你举棋不定,或者迷茫忐忑,落笔很轻,我或许就得多花上几秒才能成形。简阿栀,你是属于前者,而不是后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栀有点儿心虚:“我……我不明白……”
宋挑明:“如果你真的不清楚笔的用法,为什么可以下笔那么笃定?我不管你有什么用心,但我觉得,郁心雅对你,比你对她真诚多了。所以我想多嘴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
阿栀感觉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似的,脸颊火辣辣的。这时,宋突然停下了脚步,表情严肃地看定了前方。
阿栀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前方小路尽头有一栋四层高的唐楼,已经搬空了,楼前还立了一块牌子,写着“危楼待拆,注意绕行”八个大字。但是,这栋漆黑的唐楼里,顶层最左边的一扇窗户却幽幽地闪着光。光线有点儿暗,仿佛只是有人在里面点了几支蜡烛。
阿栀见状,赶紧打开背包,把羽毛笔拿了出来。这时,绿光更亮了,就像一个过度膨胀的气球,几乎要爆炸了似的。
宋盯紧了那个发光的房间,有点儿激动地做了个深呼吸,说:“我们上楼看看吧!”
黑楼暗巷,僻静阴森。和百米之外的美食街相比,这里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这栋唐楼已经残破不堪了,有些地方的墙壁还烂了一个大洞,地上堆着砖块和被遗弃的破家具,楼梯的扶手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还结了蜘蛛网,风一吹,蜘蛛网在暗夜里飘飘****,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阿栀吓得腿发软,跟在宋的身后,问他:“我们真要上去吗?”
宋借来阿栀的手机照路,一边走一边说:“你害怕的话,跟紧一点儿。幻世之境应该不是什么恐怖的地方,听树恒说,他爷爷觉得那里面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阿栀咬了咬牙:“但愿真如你所说吧。”
宋又说:“你不想去的话,就到外面等我吧。”
阿栀嘀咕:“我才不要一个人下楼去呢,跟着你好歹还有个伴儿。喂,一会儿真要看见幻世之境了,你要进去吗?那里面有什么?”
“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呢?”
“进去了真的还能出得来吗?”
宋说:“柴爷爷不是回来了吗?”
“那小瓷呢?如果小瓷真是被幻世之境带走的,可以自由出入的话,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就看你能不能见到那个朋友,亲口问问她了。”
他们边走边说着,来到了四楼。
走廊左侧尽头的那间房,房门是虚掩的,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比从楼下看亮了很多。
眼看目标近在咫尺,宋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阿栀跟在他后面,每一步却都很犹疑。
宋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门内是一间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长形的写字桌,高背的扶手椅,还有一个放满了书和装饰物的金丝楠木书架。也有台式电脑、打印机、音响、书画缸、置物筐、台灯、笔架,连点缀的盆栽都有。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唐楼虽然破败不堪,但是这间书房却很新,而且十分整洁。
最重要的是,从门口看进去,书房窗外的天还是白天,天空很蓝,飘着朵朵白云,甚至还能看见鸟群飞过。
毫无疑问,宋相信这里面就是幻世之境了。
他走了进去。
阿栀在后面想拉他,动作却慢了一拍:“宋淮萧!”她跺着脚喊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宋只是淡淡回头看了阿栀一眼,然后便开始打量书房内的陈设。
这时,房门吱呀扇动了两下,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推着,开始缓缓地闭合。
阿栀还拿着那支羽毛笔,急得连声大喊宋淮萧。眼看着门缝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最后“砰”的一下,房门关闭了。
同一时间,心雅躺在沙发上,腿上搭了一张薄薄的毛毯,经不住巨大的困意来袭,她渐渐睡着了。
厨房里的燃气炉上还烧着水。
她没有睡太久,醒来时觉得喉咙和鼻腔里好像都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狰狞地撕抓着她,她不停地咳嗽起来,顿时清醒了过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通红的火舌正从厨房里面张牙舞爪地扑出来。
厨房着火了!
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心雅披着毛毯,坐在楼下。整个小区都炸开了锅,消防车来了三辆,把楼下的左右两条车道都堵上了。心雅没有想到,自己的跨年夜会跨得这么惊心动魄。
家里从厨房到饭厅,还有半个客厅,以及挨着饭厅的书房,统统被付之一炬。
楼上的住户也受到了牵连,厨房的窗框被烧成了焦炭不说,和厨房连在一起的阳台上晒着的衣服、摆放的洗衣机,还有订制的储物柜和养了一架的多肉植物,也全都被烧成一片狼藉。
快到一点的时候,火才被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