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允实站在从前每周末都要硬着头皮来报到的周震的心理咨询中心的门口,望着紧闭的玻璃大门。从前,透过这扇门便可以望见里面和气亲切的工作人员,报以希望而来,或是精神状态正常或是明显异常的来访者,那时这里弥漫着专业而温馨的气氛。如今,透过蒙了一层灰的玻璃门,只能望见里面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原来休息区的沙发茶几,前台办公桌甚至是饮水机都没了。
周震这个老板携款潜逃了,一个月前,也就是邱允实在法院门口接到周震电话之后,周震便人间蒸发,跟他一起蒸发的还有咨询中心客户预存在他那的咨询费,以及公司的周转资金、拖欠了员工两个月的工资。而在那之前,周震已经在三天之内抵押他的房子和车,拿到了一大笔现金贷款。其实他早就做好准备消失了,只不过他做的太隐蔽,当时邱允实又在忙着挑拨防卫的案子,根本没在意。
“失策!”邱允实也不知道是对身后的任轩昂说,还是对自己说。
“他拿着这么多现金,倒像是要远走高飞。”隔了半晌,邱允实转过头,轻松地说。
“不应该是准备用这笔钱雇佣杀手暗杀你吗?”任轩昂可能是习惯了对邱允实冷嘲热讽,这次他是真的担忧邱允实的安危,可是话一出口,又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的意味,“你真的不考虑雇几个保镖?毕竟我一个人,不是专业杀手的对手。”
一个月前,邱允实接到那通电话听到了变声器的声音便按下了录音键,他跟任轩昂回到家,便把录音放给任轩昂。他早就打定主意,不对任轩昂有任何隐瞒,经过了这么多,他早就把他当成自己人,绝对信任,可以把性命托付对方的那种信任。
“如果他真的远走高飞了,那我要养着那些保镖到什么时候?我是喜欢做慈善,但是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吧?”邱允实大大咧咧地,先于任轩昂上了电梯。
“你真的不怕?”任轩昂觉得这一个月,邱允实的没心没肺是装的,他最擅长装模作样。
“不怕。”邱允实靠在轿厢的角落里,悠闲地掏出手机。
电梯门眼看就要关上,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脚步声,可刚刚那层楼明明什么人都没有。
邱允实猛地抬头,靠在轿厢上的身体顿时站直,心跳加速。
很快,一只手臂从电梯门的缝隙中伸进来,门马上又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了进来。
“姐夫救我!”邱允实惊叫,瞬间缩到任轩昂身后,从后面用双手紧紧抓住任轩昂的肩膀,把他当做盾牌。
“啊?”穿着大厦保安制服的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车上,任轩昂斜眼瞧着一旁仍旧惊魂未定的邱允实,打趣说:“你的嘴不能信,身体倒是很诚实嘛。怎样?要不要雇保镖?”
“你就是我的保镖啊,我相信关键时刻,你会替我挡子弹挡刀挡硫酸的。”邱允实又嬉皮笑脸没正经。
“哼,真有那时候,我绝对让你大吃一惊。”任轩昂不置可否地回应。
今天,邱允实跟着任轩昂去委托人家里谈合同,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周震从前所在的写字楼。邱允实早就从新闻上得知周震跑路,路过这里不禁颇多感慨,想要上去触景生情一番。任轩昂觉得,邱允实上去只是为了亲眼看看咨询中心的萧索衰败之景,以此确认自己击溃了宿敌,自我取悦的同时给自己一点勇气,这一个月,邱允实恐怕就没有一天安生,被一个心理扭曲的仇人威胁索命的滋味可不好受。
晚上10点,邱允实习惯性辗转难眠。说不害怕是假的,自己上了一个心理变态的黑名单,而且这个变态对自己怀有某种执念,把所有生活中的坎坷全都归咎于自己,又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干脆狗急跳墙,大好前程和未婚妻全都丢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周震跟自己同归于尽都有可能。
害怕归害怕,但绝对不能露怯,这可是面子问题。幸好任轩昂答应了他,不把这事儿告诉大姨一家,邱允实是真的不希望亲人们为自己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滋味让他一个人承受,哦不,是让他跟他最好的朋友分担就够了。
迷迷糊糊刚要入睡,手机震动。邱允实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有了之前周震的来电经验,邱允实如今对陌生号码格外在意。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打骚扰电话吗?又或者是打错了?
“喂。”邱允实接听,按下录音键。
“允实,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是变声器,还是周震。
邱允实假装无所谓,“挺好的啊,你呢?”
“我现在逍遥自在,卸去那些枷锁后,我才知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坦白直率地面对你是多么轻松。”周震轻笑,“你过得肯定不好,要么是把所有恐惧都深藏起来,一个人扛,要么是告诉亲人朋友,让他们跟你一起担惊受怕,要么就是报警,因为有跟袁队的关系,他可能派个人暗中保护。不管哪一种,我能肯定,你不快乐。”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很快乐。”邱允实嘴硬,不肯落下风。
“哈哈,是嘛,好吧,就算你没被我吓到,你还是输了,因为你被我骗了。”周震得意地越笑越大声,哪怕是通过变声器也难掩他胜利者的骄傲。
邱允实心一沉,并不说话,等着周震的解释。他心里越加不安,有种很糟糕的预感,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我上次骗了你,我并没有想要你的命。杀了你对你来说太便宜你了,我只能享受片刻的复仇快感,那有什么意思呢?邱允实,我要看你痛苦,绝佳的办法就是对你身边的人下手。你看,我跟以前一样啊,我一直没变,你连这点都没想到?光顾着担忧自己,忘了他们了吧?忘了你在享受亲情友情的同时,也给自己制造了无数软肋吧?”
“如果你胆敢再伤害他们,我也不会用瞬间的死亡去惩罚你,我会让你有机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邱允实收起伪装的轻松,用他能够发出的最阴狠的口吻警告。
“哈哈,是吗?那也正如我意,如果你犯法,你的好兄弟一定会铁面无私,他也会很痛苦,你看着他痛苦也会自责痛苦,经过一番折腾,你的最终结局也是死刑。欢迎你跟我同归于尽……”
周震还没说完,邱允实直接挂断电话,刻不容缓地用颤抖的手给大姨播去电话。
“喂?大姨!”谢天谢地,电话通了。
“允实啊,这么晚有事儿?”梁芳荷一定是被邱允实的来电吵醒,懒洋洋地问。
“没什么事儿,”邱允实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提起来,“大姨父和表姐在家吗?”
“他俩去A市见客户去了,晚上8点上的火车,凌晨2点到。”
“怎么去那么远?”邱允实瞬间又心慌意乱。
“老熟人找他们帮忙,没法拒绝。到底怎么了?”梁芳荷也彻底清醒了,她想起了上一次丈夫和女儿遭到袭击的事儿,“是不是……”
邱允实马上克制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安慰梁芳荷,“没事儿,我这边也有个事儿想找他们帮忙,也挺急的。既然他们去外地了,那我找别人去。”
“允实,”梁芳荷还是不太放心,“真没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啊,别多想了,大姨晚安。”邱允实急匆匆挂断电话,又播沈金栋和沈妙媛的手机。
暂时无法接通!是因为他们在火车上没信号吗?还是他们真的出事儿了?火车还有四个小时才到站,这四个小时,邱允实能做什么?
“任律!”邱允实一个人根本没法承担这份惊恐,他直接冲到任轩昂的房间。
“干嘛?”熟睡中的任轩昂被邱允实吓得一个激灵,醒来后没好气地问。
“大姨父和表姐可能出事了!”邱允实带着点哭腔,一改以往的形象,像个无助的孩子。
任轩昂顷刻间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不但火气全无,还一秒清醒,“妙媛!”
邱允实也不多解释,给任轩昂放了电话录音。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邱允实已经是六神无主,一点主意都没有。关心则乱,现在他乱成了一团麻。
任轩昂也好不到哪去,努力镇定后,他给袁队打了电话,大致说了情况,请袁队去查这对儿父女有没有坐上8点的火车。
袁队有些为难,毕竟这属于利用职权做私事,最后权衡一番,他给出答复——请他们再等四个小时,期间不停打电话,只要那趟火车到站后,两个人的手机还是不通,他马上立案全力找人。有关于周震来电的手机号码,他这就去查机主身份。
二人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分工,邱允实一直拨打沈金栋的手机,任轩昂一直拨打沈妙媛的手机,直至打通,或者火车到站。
任轩昂听了无数次“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手上不停机械重复拨打电话的动作,脑子里全是沈妙媛的音容笑貌。直到此刻他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沈妙媛美丽大方,聪明可爱,对自己一往情深。从前他一直不敢接受这份感情,其实是在等待,本着对沈妙媛负责的态度,他得等自己对倾慕已久的俞清浅彻底没了感觉才能跟沈妙媛开始。
扪心自问,任轩昂很早就已经彻底对俞清浅死心了,只不过后来他知道了周震的事儿,对俞清浅的感情很自然转换成了对朋友的关心担忧。这么一耽搁,居然就把自己跟沈妙媛的事儿给拖到现在。
任轩昂默默宣誓:只要沈妙媛这次平安无事,他马上跟她表明心迹,把关系给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