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澜轩,很美的名,不过兰陵王府并没有波澜壮阔的浪给我听。听澜,不过是屋外一潭碧池的水动声。池中还有几尾鱼,虽很普通,但橙红的鳞游弋在绿水中,亦添色不少,依在窗边,我独自回想。

前年的七月,我落到了北周,也遇到了他,转眼间,已经两年过去。我也到了他的邻国——齐。一切都仿若昨日之梦,历历在目,我经历了他韬光养晦,也经历了他诛杀权臣,然而,我却没有和他再经历过多,也许,感情就会同着这千年前的历史一样,最后成为尘土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沙。

“呵,我道是今日的书房,怎么无人打扫?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温柔的声响了起来。

“我,我忘了。”

我耳缘忽然一热,这才意识,自己在这府里唯一要做的事还没有做。许是昨日累了,睡得太沉,一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一直昏昏沉沉地到了现在,似乎整个人就没脱出过倦乏。

“忘了?”

“我这就去。”低垂着头,我朝着门口走去,却不料,腕臂被拉了回来。

“不用去了,我让人打扫过了。”

“喔,对不起。”

“这十多日,我要练兵。”

“你要打仗?”我抬眸问他。

“也许吧。从周国那里传来消息,陈国使节再次去了长安,而且带去的礼远高于以往。皇上担心他们两国联盟,所以便加大了练兵的强度。”

“周?”无意间,我的唇间冒出了这个字。

“怎么,你去过周国?”

“啊?嗯,没有,我从来没有去过周国。”

“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们大齐灭了周国,我带你去那里,长安或是洛阳,都很美丽。”

“什么灭了,灭了周国?!”

惊愕间,我张开的樱唇已不知如何而闭。灭了周国,若是真的灭了周国,那他怎么办?不,不可以。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没,我没紧张。你们男人的国家大事,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否认着,朝后退了一步,膝盖无意间碰撞了椅凳,与着硬硬的木条来了个满怀相抱。

“哎呀。”

“不紧张,不紧张,现在也不知道,谁不紧张,谁紧张。”鼻中淡吐了一口气,他微微带着愠色的脸,嗔怪起我,“本想带你出去看看邺城夜市,现在就府中待着吧。”

“夜市?我没事。”

抚着我到了榻边,他看起了我腿上的青印。我没有遮掩,任着他卷起我的裤,因为他待我,很君子,从未有半分逾越。

“不能去了。”

他再次强调着他的决定,一个抹杀我出府逛街的决定。

“无趣。”我喃喃道。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去了夜市,岂不是要我把你背回来?等我练兵回来再说吧。”

所谓的夜市之行,在我撞到膝盖后才说出了口,当然,也在我撞到膝盖后迅速地取消了。

原本说是去十日,可是不知为何过了十日之后,他还没有回来。不过兰陵王府内,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最为担心。从家臣到侍女,再到那个媚人的舞姬心蝶,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似乎主人回来与否于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而我,一个外人,总是担心着他。

八月,转眼间已是八月,府中的几棵桂花树,幽幽地散着香,而他依旧没有回来,几场雨后,黄色的小花瓣落在了碧池上,鱼儿调皮地顶撞着。

“不是说十天吗?”

手中握着刚折下的桂枝,那份淡淡的牵挂又浮上心头。

“十天?好像我是说过十天。”

“什么说过,分明就是,呃?”转过身,胜雪白色衣袍的他已站在我的面前。如此突然的现身,着实吓了我一跳:“你,你……。”

“怎么?我变了吗?”

浮着忧的眼眸依旧那般醉人,只是俊美的脸庞下染上了一层麦色。

“是啊,嘿嘿,你的颈脖都变成巧克力啦。”

“巧,巧克力?”

“是啊,你看你,肯定是面具带久了,太阳晒不到脸,全晒你脖子了。”

本能的,他摸了下白色衣襟相围的颈项,唇边喃喃着:“是吗?”

“呵呵,是啊是啊。”

“看见你笑,我也很开心。”他的手轻柔地放在了我的肩上,我望着他投来的似水眸光,傻傻的笑尴尬地僵硬着。

“长恭,我……”微微侧过身,他浅浅一笑,手亦垂落而下。

“今晚补上个承诺。记得,别再撞到椅凳。”

这一晚,我倒是没有撞到椅凳,只是,在我们正欲出门的时候,天,莫名地下起了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已经两次了,两次我们都被突然而出的问题阻止了夜市之行。吐了吐舌头,我准备退回屋中。

“怎么?”

“都下雨了?去不成了。”

“兰儿,下雨并不是理由,只要想,没有什么做不成。”

“可以吗?”

“当然可以。雨小,我可以和你一起打伞,雨大,我可以背你一起走,雨狂,我可以和你一起躲。”

打开伞,他拉着我的手,出了兰陵王府。只要想,没有什么做不成。一把伞,两个人,行在幕夜细雨中的邺城。夜市,我们终是没有看见,因为一路上除却我们两个悠哉而走的人,摊贩们都在慌乱地收拾货品,急急地回家躲雨。

“就我们两个了。”

“嗯,夜市,夜市,好了,就我们两个夜市。”

“不好吗?”

“什么都没有买到,还好呢?”我叹了口气,望着自己那双已经湿了的鞋,心中一股气愤埋怨。

“谁说没买到?”

一支带着暗银的发簪闪在了我的面前,然而,只是一闪而过,发簪已经被轻柔地插在了我的墨发上。

“你……”

“趁你还没有再啰嗦之前,先插上,免得被你嫌弃扔了。”

“谁说我会嫌弃?”抬起羽睫,我摸着自己发髻上的簪子,只觉得短短的流苏垂在簪的一端。

“兰儿,其实你……。”

“什么?”

“没什么,你不嫌弃就好。”

“奇奇怪怪的。”

“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在我们的对话中,雨停了。

雨停后的邺城道上,原本两个身影,变成了一个。他背着我,而我拿着合上的伞,走在回府的路上。靠着他,我总觉着一丝熟悉,然而听着他的心跳,我却又感着一丝陌生。到了房中,他将我放在了榻上。

“把鞋脱了吧。”

脱鞋?脱一世的鞋,曾经宇文邕对我许下过这个诺言,可,可是最终为我脱鞋的还是我自己,也许,这辈子都只是我自己。

一袭白袍的他,并未站起,手轻轻地搭在我的鞋上。

“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