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我终是在那条熟悉的石板上踏过一条新的痕迹后,停在它的门前。推开门,我入了御书房的槛。

“你今日怎么……”暗处的他,转过身长玉立的背,看着我,他失望了,我从头至脚,竟无一处换上他准备的衣饰。话未道完,最后一个“快”字,便隐在了他的唇间。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万岁?恐有人不想让我活这么久。”

“皇上所赠衣衫及发簪过于奢华,与民女身份不合,若是以后皇上继续赐赠,白衣素服即可,而这发簪,既然皇上已有赞许,民女想也不必再换。”

“好,好,白衣素服。不换发簪,好啊。”

他嗤笑着,落寞绝望地嗤笑着。我能听的出,他喉间那苦苦的笑意,心,莫名地抽痛,可就是痛,我也要让他,让我痛下去。我很想告诉你,也许等痛过了,你便不会再又爱。而我痛与不痛,都只属于已然逝去之人的妻子。

“皇上找民女来,恐不是看看民女是否换装的吧?”

“兰儿,我是给你一些东西。”

“东西?”

“这只刺猬是你养的吗?”他转过身,提起一只笼子,笼中带刺的小家伙正蜷起身子,靠缩起来。对着忽而提起的“家”,它许是有些害怕。

“刺猬——”那是溜到长恭帐中的刺猬,我的眸光从他的身上移到了那只笼子。从无名谷到长安,我每晚都抱着它和面具才能入睡,因为只有抱着它,我才有一丝感觉,感觉长恭就在我的周围,感觉他从未离开我的身旁。

走上前,我的手尚未触及笼子,宇文邕却将着笼子放到了身后:“难道,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还不如一只刺猬?”

“皇上,还民女刺猬。”

“兰儿,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伤害过你,可是,可是你就这么狠心吗?”

“请皇上还民女刺猬。”

“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上。”我直直地望着那双浅褐眼眸,乞求,祈盼,懊悔,掺杂在一起,揉着那抹复杂,一阵淡淡的风,我跪在他的面前:“求,求皇上还民女刺猬。”

“呵呵,原来,我一个大周天子,在你的心里连一个刺猬都比不上!!”

他仰天苦笑着,质问着,质问着我如磐石一般坚硬的心。是吗,我的心会那么硬吗?我可以吗?他的身离了我的面前,他的笑,离我远去。我抬眸而望,御案上放着那只笼子,也放着我的包袱。

站起身,我颤抖地打开那只包袱,面具依在,长恭生前的信依在,还有,还有那只淡泛着银色的凤环也在。宇文邕打开过包袱吗?没有,他一定没有。伸过手,指触在冰冷的凤环上,掠过那个带着深深的兰字,我回首而望那个发着颤声的门。

缘分,我们终究没有缘分,你我之间终究没有这个天定的缘分。

我抱着包袱,提起装着刺猬的笼子,在太监宫女的监视下回了静鸿阁。一回去,我便屏退了小婵,独自坐在案前。凤环,我抬手拿起这只凤环,扔了吗?不,我舍不得,我怎会扔了这只宇文邕亲手做的环?我做不到,可我该放在哪里。我环睨着周围,一只小小的凤环该放在哪里?

密室?我可以将它放在密室,虽然早上我曾见宇文邕从头密室出来,但若是我放在密室内,即便他以后发现了,或许也会认为是我一年前离开他,离开静鸿阁前留下的。

我打开了密室的门,走了下去,七月的天,于密室之上是那般闷热,而在密室之下则是阴凉一片。我朝着内室走去,那黑色的幕布依旧挡着。站在这儿,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他和我在这里的情形。他是一个有着凌云壮志的君主,因为他曾经告诉我他要为黑布后那些逝去的人报仇。如今,他成功了,他成了一个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王。我低望着手中的凤环,拉开黑布。

黑色幕布后成排的灵位,已不在其中,只剩一块触目于中——齐兰陵王高长恭之位。

长恭,为什么这里会有长恭的灵位?指,颤颤地伸在灵位上空,唇,在抖张中唤着那个名字:长恭。

我手紧紧地捏着冷冷的灵位,眸前那排字渐渐扭曲,愈加模糊,倚着高台,瘫软而下,手中凤环摔落在地,顺着青砖滚入一旁的床榻之下。金属落地的声音只是留住了我转瞬的眸光。滚去了,找不到了,那便是爱的终结,宇文邕,我与你的情就好比这只凤环一般,已经不再属于彼此。紧紧地,我抱着怀中的这块灵位,用着体温去传递那份回忆,那片温暖。

午膳,晚膳,我都没有去唤小婵,因为我不饿,我只想抱着,抱着它,就好像他在我的身旁。

长恭,你就在我的身旁,对吗?你,就在我的身旁,对吗?

久久之后,我才将着灵位放回原位,拉上黑帘。长恭,我每天都会来看你,记得,我每天都会来看,明天我带小刺猬下来看你。

离了内堂,离了密室,我出了静鸿阁。见着辘辘饥肠的小婵独自在外,守着静鸿阁的门,心里不免一阵疼惜与愧意。

“他们人呢?”

“嗯?文……”听着我的声,她转过身子朝向我,福身行礼道,“他们都被皇上喊回去了。”

“喊回去了?”

他撤了守卫,撤了牢笼,他不怕我走吗?也许他怕,可也许他并不怕。

“你去用些晚膳吧。”

“嗯,那您呢。”小婵是个乖巧的女孩,她知道我不想听见“文侍中”三字,便努力地克制自己的称呼。

“我不饿,想到处走走,这些日子都被禁锢着,有些闷。”

“嗯。”

月如旧,天如故,只是君已不在我身旁。了无目的地走在静鸿阁前的小径上,我独自吸着带湿的热气,忽而,耳边响起一丝弦音,很是悲凉;以前,我听不懂曲声的意境,而如今,我竟莫名地读懂了。

宛沁亭,一抹银白身影远远地,坐在其中,晚风拂起,衣诀飘飘,墨色长发,掠面轻扬。箜篌,那袖间长指拨弄的弦正是箜篌的灵魂。

月夜漫漫路非长,那日别去成永离,问君现在何处逍,遥问星辰碧落沙。

长恭,是你吗?迷蒙的眼中,那抹银白的身影立起了身,朝我低低唤道,“兰儿,兰儿,和我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长恭,是你吗?我急急地跑去,我发疯地奔去,然而,那站起的身影忽而消失在我的面前,耳畔的弦声亦停了住。

“兰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