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自是很乖地退了出去,而我因着膝盖有些酸疼,跪着难受也兀自地站了起来。
“我让你起来了吗?”
他没有让我起,我自是要再跪下,然而,下跪的刹那,我的臂被他拉了住:“我就从未让你下跪。”
他拉着我,确切地说,是扶着我,到了贵妃椅上坐下,继续道:“我今日心情不太好,只想看到你。”
“民女一介妇人,又怎能博君笑颜?”
“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他揽着我的肩,靠在身上,口中继续着:“今日又有几位柱国将军向我进言要出兵齐国。如今的局势,若是我大周自西向东,攻打齐国洛阳的话,看上去是一个十分好的机会。可是,兰儿,你知道吗?陈国,一定不会与我大周真正联盟。现在,陈顼已经拿下了淮南之地,我想他的心思不过是取下淮北,而我不同。”
他的话忽而止了住,偷偷斜睨,只见他浅褐眼眸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哀愁,一声轻轻叹息后,他继续道:“我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对手。高纬,不仅荒**无度,而且还愚蠢至极。长恭又怎会背叛他?失去了兰陵王,他齐国还有多少分量和我们抗衡?”
他的笑很冷,也很淡,本已凉到根底的心,因着他的笑,更觉着撕心般的痛。长恭,若不会因为我,你也不会……我,我为什么要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我为什么要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啊?…
我猛地推开带着淡淡檀香的怀,背身而站,下颌微抬,让着即要落下的泪停留在潋滟眸潭中。
“兰儿,怎么了?”
“皇上,民女累了。”
“是我扰了你吗?我陪你上楼。”
“不,不用了,皇上,夜色已晚,您留在民女这里恐有不便,请陛下移驾后宫。”我依旧背着他,躲着他伸手而来的臂。
“傻兰儿,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有临幸过别的女人了。让我移驾后宫?”
他如风的笑声响在我的耳畔,没有临幸过任何女人,这后宫中的女人们留不住他的心,连身都留不住。是因为我?还是宛馨小筑的那个女人?我不知道,也不必再介意,因为我的心应该继续尘封,对于他,一切都已成过去,恨亦是,爱亦是。
“民女自己上楼便可。”
我低头从他身前绕过,只是再要向前,我停了步,淡淡问道:“皇上,请问楼梯在哪里?”楼梯在何处?我又怎会不知?可是,此时的我不是那个昔日的我。我只能对他逃避,对他冷漠,甚至对他无情?戏,既然已经演了,那就让它继续下去。
“你不认识?”
“民女初次到这里,并不知晓。”
“先过屏风,就能看见。”
“谢皇上,民女告退了。”
“兰儿。”
我停下步。
“发簪很配你。”
发簪很配我?指触在发簪的流苏上,我还记得那次他为我插上了这支发簪,更记得他背着我从邺城空寂的湿道上走回兰陵王府。发簪依在,而送我发簪的那个人,却已离我远远而去。
我微微俯身,背对着他行过礼,捂着发抖的樱唇,朝着屏风后跑去,我不敢停留,不能停留,因为下一刻,我已无法控制那颗心。
我扑躺在榻上,好大的榻,好软的榻,可是,可是我的身旁竟已无了他的陪伴。我翻身而望,榻边没有长椅,只有幽黑。抱着锦被,我并未盖上,只是紧紧地封在我的唇上,任着鼻中的热气窜湿锦被。长恭,我好想你。
楼梯的那边传着轻轻的脚步,只是到了一半,便静了下去。我未出声,而那个男人亦未出声。也许停留了,也许悄声而走。我封捂着唇的锦被一直没有移下,直到意识渐渐离我而去,睡意逐上,手中的紧捏,才慢慢松开。
次日的清晨,我很早便醒了,因为我没有做梦。我好想做梦,因为我好想梦到高长恭,可是,不知为何,自从我到了北周皇宫,我却再也梦不到他的笑,他的人。好像所有和他相关的一切,被莫名地擦去着。
没有唤小婵,我自己下着楼,然而,我下楼的那刻,却听到了密室开门的声音。探身而望,竟是宇文邕。
密室?他来密室?如今大周的天下已是他宇文邕的,为何他还会来密室?他来密室做何事?
我下了楼,而宇文邕的身影已出了静鸿阁的门,剩下一抹黑色留在我的眸前。
我收了收神,淡淡道:“皇上来这里做何事?”
“回文侍中,女婢不知,只是皇上昨日就没走。”
没走?他上楼了吗?也许上了,也许没上,但无论上与没上,他的心和人,都没有离开过静鸿阁。
“最近一个多月,皇上每日都会来静鸿阁,然后便去上早朝。不过,皇上从您走后,每晚都会来的,有时……”小婵继续道。
“什么?”我竟有些好奇,离开长安后,宇文邕都做了些何事?
“皇上有时会在高台上弹古琴,皇上的古琴弹得可好听了,只是,奴婢觉得那曲子好忧伤,好忧伤。”
小婵黑亮的瞳仁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薄雾,望着她,我似感着那高台古琴弦间拨弹的曲子。
“文侍中。”
“对不起,我不是文若兰,至于皇上为何一定要叫我文若兰,我并不知晓。只是我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人。”
小婵用着我早已猜到的神情看着我,脑袋微微侧了侧,长长的睫扑闪着,红红的唇瓣抿动起来。
“世上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吗?”轻声的,她嘟囔着。
“我不知道。”
我的话很平淡,因为只有平淡,才能让着眼前这个毫无心计的少女没有怀疑。
“可是,可是您的声音都和文侍中一样。”
“许是巧合吧。”
“喔。”小婵独自喃喃着,满脸失落的模样,好容易才缓了缓神:“那奴婢给您端水洗漱,嗯……还有早膳。”
小婵的动作很利落,一会儿就将水盆拿了来,而我也很快洗漱完,用完早膳。静鸿阁与宇文邕的寝宫一样,有侍卫把守着,生怕我会再次离开。既是如此,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待在静鸿阁,坐着活牢。除却淡雅的装饰外,这里与着铁牢有何区别?
半个时辰后,一个太监带了两个宫女送来了一些丝制霓裳,还有一根镶着紫色透明石头的金色发簪。
“文侍中,这些是皇上给您的。皇上请您换完后,去御书房。”
“换完?”我再次扫睨着放在托盘的衣裳与那耀着紫光的发簪,淡淡一笑:“不必了。”
昨晚他还赞美我发髻上的银簪,此刻他却要我换上他送的发簪,他依旧是这般霸道,只想着在我的身上留下他给予的一切。
“可是文侍中,那是皇上交代的。”
“那就让皇上交代去吧,我现在就去御书房,请公公带路。”
静鸿阁去御书房的路,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带路不过是我谎言的继续而已。那领头的太监,怯怯地引着路,而我则走在他的身后。我知道他害怕一会儿宇文邕会怪罪,一路上,我让他放宽心,说若是有罪,就是我一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