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的话到底何意?只是感着他有些莫名的愁,莫名的矛盾。
几日之后,邺城中流传出周国与陈国准备共伐齐国的消息,虽然这类消息并非一定真实,但未必空穴来风。我不是齐国的侍中,故而也不知是否传言有多少真实,但是陈国位于齐国之南,在我还是宇文邕侍中的时候,他们就有几次想要联盟攻齐。我能知道如此多的军事要密,并非刻意了解,而是因为他从不避讳我的存在。以往,我不会担忧任何,因为我知道从着战略而言,齐国是周国东,陈国北,想要攻打它无非是战略均分下的利益共谋。而此时,我的心却浮上了忧,因为一旦打仗,他兰陵王,一定会出战。
然而,我的担忧似乎有些多余,齐国的忧患不在外防,而在内宫。十一月初的时候,高纬那个该死的**色皇帝八月才立的胡皇后居然精神失了常,后宫兴风作浪的女人们又一次开演了金枝欲孽,她们追逐的那个男人,便完全成了剧中的主角,无心管理自己经营已不甚良好的朝廷。
我时常看到高长恭对着当空明月暗暗而叹,只是每次到了他的身旁,他便又强舒着俊眉,与我谈论起开心的事来。
他,从不把忧愁带给我,因为他,只想与我分享快乐。
今年的冬季如着齐国的朝廷一般,特别的冷,也许是齐国后宫的阴气实在太重,令皇宫中那阵阴冷越过了高墙,吹到了邺城中。我斜靠在听澜轩的窗边,看着邺城的第一场雪。雪下的好大好大,果是如着鹅毛一般落下,只是两个时辰的光景,枝头已垂重弯下,碧池上的冰也已覆上一层白被,隐去了最后一道绿色。
天真的好冷,池中的鱼沉了下去,空中的鸟不再飞翔,连着我与他养的刺猬都开始了冬眠。几日前,刺猬已不再吃菜根,我急急地去找他,他便抱了好多落叶和着棉絮放在笼中,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刺猬是需要冬眠的。虽然我说出“冬眠”的时候,高长恭显得很茫然,但经过一番我的解释后,他冲我略有所懂地浅笑了一声。一日后,便带来了一件狐皮做的披肩,随后便玩味地对我说:“兰儿,你是不是也要冬眠了?”
“讨厌!——”我毫不怜惜地朝他身上砸上几拳,可他坚实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下次别教我练琴了,反正我也练不好了,不如教我武功,还可以打你。”
“不行,姑娘家还是学琴好。”
“老封建。”
他倒真是老封建,毕竟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思想总不可能那般时尚。他哪会知道二十一世纪,很多女子都在学习跆拳道了呢?
我抚了抚柔软的披肩,闻着皮草淡淡的味道,想着这段日子他与我开心的日子。
“兰儿。”
刚回头,一只白色的小球便朝着我飞了过来,伸出纤细的手臂赶紧去挡,却不料鼻子仍被不幸击中。
“啊……”
“怎么了?”
我蹲下了身子,而他也赶紧冲到了我的身旁,后悔地重复着:“是不是疼了?”
“疼,疼,很疼很疼。”
“嗯?”
“喂,你是兰陵王,你可是有着绝世武功的兰陵王。我不疼才怪呢。”
“我昨日去书房的时候,听你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说是如果下雪就可以扔雪球了,今日……”
“你,你多大了?真是的。”
我故作生气地朝他蛮横道。听澜轩的嬉闹成了我一人的独角戏,随后的大戏便是我拉着他到了雪地,让他做了我的箭靶,遭受我并不精准的雪球猛掷,以牙还牙。
雪中的他,是那般俊美,墨发飘逸,银白衣袍与着周围混成一色。我放下手中的雪球,傻傻地看着他。
“报完仇了?”
俊眉一挑,他问着我,带着小小的戏谑之意。
“我想堆雪人了。”
堆雪人,他从未听过,不过,我只是做了几个动作之后,他便知道了我想干的事情,于是和着我一起推滚着雪球,只用了三刻时间,他与我合堆的雪人便露了脸——白白胖胖的样子,特别可爱。
“你的手都红了……”我搭在雪人上的手,被他牵了过去,捧在掌中,轻轻地呵着气。我抬眸看着他,低垂的睫下,是他含着润玉的墨眸,明亮的瞳仁中映着我红红的手,和他口中淡吐出的热气。
“长恭,你以后能不要打仗吗?”
“不打仗?”他错愕于我突然的问中。
“我怕,怕没人和我堆雪人。”
“怎么会呢?”
“那你记住,明年要和我一起再堆雪人,不管你有没有成亲,都要记住了。”
“你今日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心里莫名涌上了一层不安,忽而觉得他与我见不到明年的雪,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长恭,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打仗受伤。”
“除了你,从来没有可以伤到过我,以后也不会有。你这么喜欢雪,我们可以常来,明年下第一场雪,我们也来,后年,再后年,等我哪天像上次买的那个面具一样老,还要老,除非我……”
我的手指覆在他的唇上,止住了那个话,知道他从来不畏惧那个字,而我却莫名地害怕。他不再言语,撤下我的指,带着我去了不远处的亭。轻轻掠去我发间的雪花,他与我并肩坐在亭中,等着夕阳落下的那刻。他说下雪后的夕阳特别美,我肯定会喜欢。他是对的,雪后的夕阳有着特殊的暖。红,如着往常,只是暖,却胜于以往,不知何时起,我觉着自己织起的那层纱在慢慢落下。
冬日,亭中,夕阳,白雪,还有,我和他。
这一年的春节,我是在邺城过的,他和将士们开怀畅饮后,被季平和另两个侍卫送了回来。躺在榻上的他偏说自己没有醉,可是俊美的脸庞已是淡淡的红色,身上的清香也已背着酒味覆盖而上。
“兰儿,我,我真的没醉。”
“醉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