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山上的文殊寺是容纳不了各队骑兵步兵的,所以他们都驻扎在山脚。

建兴帝只带楚音,陆景辰等家眷,并十名武将,二十名内侍以及十名宫女前往文殊寺。

燕山高耸,楚音自是坐着肩舆上山。

沿路绿树苍苍,夏花争艳,百鸟齐鸣,如同置身于画中。

两个孩子也看得目不转睛。

行到山腰之上,更是云雾袅绕,仿若在仙境。

陆景辰忽然扬声道:“父皇,这就是灵泉吧?您以前跟孩儿提过,果然与您说得一模一样。”

耳边听到水声,楚音往旁侧看去,只见一道白虹挂在山壁上,飞起朵朵雪花,那凉气顺着风而来,吹得人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愧是避暑胜地。

前方就是文殊寺了。

众人下了肩舆,往寺中走去。

方丈一早就在等候,领着一众僧人跪拜迎接天子。

建兴帝命他们平身:“算起来,朕该有三十年没来此地了。”

十五岁那年,他随父皇来避暑,那是最后一次。

方丈颔首:“既种因则得果,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什么都拿命中注定来解释,实在是种偷懒的说法,但建兴帝知道高僧其实也超脱不了凡俗,见着他不过是拣些中规中矩的话讲,无功无过。

但建兴帝也不在意,只说故地重游,想四处看看。

方丈便命僧人们退下,自己在前引路。

文殊寺有数百年历史,不说那些天王殿,大雄宝殿何等气势恢宏,便是院中上千年的银杏树都足以令人惊叹。

宝成公主记得跟兄长幼时在此避暑的事,拉着建兴帝滔滔不绝,陆景辰在旁附和,讨长辈欢心,楚音只想观景,带着两个孩子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眼睛没有闲着。

走了一圈,众人有些疲累了方才去客房。

楚音住的那间厢房掩映在竹林花木中,古朴清幽,凉爽宜人。

忍冬却不满意:“一看就有好些年头,这门上的漆都掉没了。”

“这样才好,若是个簇新富丽的地方,倒没什么意思,”楚音手指抚过旧窗,听着外头隐隐的风铃声,“这里真的好凉快,可惜来一次不容易。”

劳师动众的,实在折腾,要是能微服私巡就好了。

她忽然想到前世,也不知自己若没有早逝的话,陆景灼会不会带她来避暑?

她记得那年的夏天也挺热的,只不过她没向他抱怨过。

陆景灼酷暑中仍旧批阅奏疏,处理政事,早朝一次不落,她身为皇后,怎能拿这些小事去烦他。

不过现在她怀疑,她当时若是提了,他应该会答应。

此地离京城也不远,二人扮作百姓来避暑,实在有趣的紧。

她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但过得片刻又落下。

那是前世的陆景灼,这一世的他,还不知何时会喜欢上她呢。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忍冬一看发现是个小沙弥。

“送茶来的。”她道。

楚音请他进来。

十二岁的小沙弥,虎头虎脑,笑着介绍:“太子妃,此茶种于燕山,用灵泉浸泡,您一定喜欢,”小心翼翼端给连翘,提醒道,“太子妃您切莫烫到手,这儿凉,但水还是烫的。”

忍冬噗嗤一声,这小沙弥是把太子妃当孩子吗,连茶都不会喝了?

“下去吧。”她道。

小沙弥忙躬身退出。

楚音浅尝了一口,发现此茶竟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入口又有些甜,形状也漂亮,像月牙,便生出个念头,走时一定要买些带回宫。

比起文殊茶,君山银茶也不逊色,姜皇后很喜欢喝。

只今日喝得茶是江玉媛泡的。

“没想到你有这等功夫,真是心灵手巧,”姜皇后夸了一句问,“你果真好些了?”

“是,多亏您请了徐太医,虽然未曾痊愈,走路不成问题了,故而我想今日便出宫。”

“还没痊愈走什么?我跟你堂婶说过,会照顾好你,再过两日吧。”

“那又得打搅您了。”

“无妨,你瞧你不是给我泡茶了吗?”

江玉媛嘴唇抿了抿:“娘娘,那我能不能出去走走?躺了好几日,也不知是不是不太适应,腿有些发酸。”

“可以,你便附近走走吧。”

江玉媛连忙道谢。

结果她这一走,走到了乾清宫跟东宫的路中间。

撵车忽然停下,东凌禀告:“殿下,江姑娘坐在路边,好似不太舒服。”

陆景灼透过窗看了眼。

小姑娘秀眉紧蹙,额头上溢满汗,像是又病了的样子。

可她不是在坤宁宫的吗?来这里做什么?

“不必管。”他道。

然而没等车夫赶车,江玉媛已经走到了窗边。

“表哥,幸好遇到您,我刚才出来散步,不知怎的头又晕了……”

“你的丫环呢?”

“不知,我对这里不太熟悉。”她抓住窗棂,雪白的手指从另一头露出,像昙花的花瓣,“表哥,您能不能送我一程,我真的走不动了呢,表哥,我好难受。”

声音又娇又弱,尾音颤颤,他立时分辨出这是撒娇。

因为他的那位太子妃时常如此,他对此已十分敏感,只不过楚音对他撒娇会引起他的欲念,而江玉媛,并没有。

看来,他这个弱点只针对楚音。

陆景灼朝东凌微扬下颌。

东凌会意,让车夫继续。

撵车立时往前而去,江玉媛的手指来不及抽走,被窗棂一刮,钻心的疼。

她握着受伤的指尖,简直不敢相信。

陆景灼也太无情了吧?就算不想理会她,难道不能等她的手放开?

他瞎了吗?

江玉媛差点被陆景灼气死。

那一刻,她真不想当他的侧室了。

青霜此时寻了来:“姑娘,您刚才怎么走那么快,奴婢一个人差点迷路了……您怎么来这里?”发现她手指不对,“您还受伤了?得赶紧请个太医看看。”

再看也治不了她手指的痛,不,心里的痛,江玉媛咬住嘴唇,暗骂了陆景灼几十遍,可最终却仍不甘心,他越是如此,她越不甘心!

她叫了这么久的“表哥”,她满心眼里想着他,他竟从来没把她当“表妹”。

就算只是普通的关系,也不至于要这样对她吧?

她不会甘心的。

江玉媛盯着自己通红的指尖,她非得想办法得到陆景灼。

她深吸口气,将手指藏在袖中:“我受伤的事别跟皇后娘娘提,小事罢了,我不想再麻烦她。”

“好,”青霜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坤宁宫吧?”

“嗯。”江玉媛抬头看着渐黑的夜色。

照今日的情况看,她没必要继续留在宫里了,她得再想别的办法。

可惜啊。

这原该是最好的机会,因为楚音不在。

………………

燕山的灵泉轻盈而优雅,溅出来的水花像一朵朵雪色的梅,小雨般散落下来。

楚音伸手去接,掌心一片清凉。

陆珝,陆珍看在眼里,叫道:“娘,我也要,我也要!”

小豆跟七娘忙把两个小祖宗抱起来。

四只小手一阵晃动,撩起水花。

“碰到了!”他们欢叫。

唐飞燕朝两个孩子瞅一眼,咬唇道:“我都不知怎么得罪父皇了,谁都能去,就我不能去,夫君,你说是怎么回事?我哪里说错话了?”

陆景辰帮不了她,只能尽力安慰:“我能去已经是父皇的恩典,我们不能太贪心,再说,这农田有什么可看的?指不定许多虫子,你去了会受不了。”

“大嫂能受得了我为何受不了?她去,我不能去,我就是……”

“你看,你又在跟大嫂比!大嫂去是因为她举荐了易大人,你怎会不明白?”陆景辰拍拍她后背,“听话,别胡思乱想。”

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就她一个不能去。

“会不会是因为我没给你生孩子?”唐飞燕嘴巴扁了扁,“我们成亲好久了,我一直没怀上,指不定父皇心里十分怨我。”

“……”

“你看大嫂,有龙凤胎,就算他们很吵,那也是给大哥开枝散叶了,可我们连吵闹的孩子都没有。”她越想越难受,抹起了眼睛。

为孩子这事儿她是真心难过,陆景辰还是可以理解的,柔声道:“父皇不会因此怨你,你别自己给自己添堵。”

“真的吗?”她眼泪汪汪的问。

“真的。”

可唐飞燕还是不信,忽然拽走陆景辰的手:“走,不看这灵泉了,我们回去……”她低声在耳边说了一句,陆景辰惊慌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这是在寺院。”

“不传出去就是。”

“……”

两个人拉拉扯扯,楚音远远瞧见,倒是觉得稀奇。

只见过陆景辰拖着唐飞燕走的,没见过颠倒过来的,她正惊讶时,耳边听见陆珍问:“娘,这个是不是要告诉爹爹?爹爹看不到。”

“嗯,这叫灵泉,记好了,回去告诉爹爹……还要跟爹爹说,你们很想爹爹,想得不得了,梦里都在想,知不知道?”陆景灼跟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她不会允许再像前世那样淡薄。

陆珍歪头问:“那娘也告诉爹爹,想爹爹吗?”

“……”

她还用告诉吗?

在来燕山之前,她就告诉过他了,用许多提起来就脸红的手段。

可陆景灼那木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她身为一名稳重端方的太子妃,决不会再毫不矜持的告诉他第二遍,她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