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后院隔了一条道的清河是护城河的支流,是都城居民除井水以外的另一处生活用水之处。此时,天已渐晚,夜色如墨般一层层泼罩而下。

河边华府家丁举起了火把,火把橙黄色的光晕将站在河沿边的婢女脸上惊恐的表情,映照得更加清晰。

只见她双手环抱两本账簿,深喘着粗气,警惕地看向举火把的众人。

“娟儿,快点将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你一命,否则……”柳月赶到后,拂开众人,挤到娟儿两步之遥的位置威胁道。

“不,这次奴婢不会上你的当了!”娟儿闻言,表情更加畏惧,可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坚定地将账本又紧紧抱在怀中。

盛雪赶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疑惑更重,随即看着娟儿被逼到河沿上的身影,目露担忧。她身后的翠红见状,气喘吁吁地看向娟儿,喊道:“娟儿,你犯什么傻呀,大夫人已经是主母了,你就将东西给她就是。”

“不,就因为她当上了主母,这东西才不能给她,否则三姨娘和我们都得死!”娟儿说着,就看向站在两个家丁身后的白色身影上,眼中含满绝望的泪水。

听着她的声音伴随着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一起弥散四处,盛雪的心猛地跳得极快。娟儿是怎么了,两本账本而已,至于让她惧怕成这样?

“娟儿,不过是账本而已,大夫人是主母,理应管理账册,你不必担心。”家丁看到了盛雪过来,自动地让开道,让她走向娟儿。

“账本?”娟儿闻言,显然吃了一惊,随即看向柳月身后的四喜,“怎会这样……”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本夫人将账簿夺回来!”柳月不等娟儿将话说完,就一伸手,抓住身边最近的一个举火把的家丁吼道。

家丁得令,赶忙上前欲捉娟儿的胳膊。

“啊……”娟儿见状,惊呼一声,便向后一退,这才发现踩了空,身子猛地向后一倒,即将坠落下去!

“娟儿!”盛雪惊呼一声时,只觉得身后一阵风起,原本站在她身后的芳草儿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娟儿的胳膊。

盛雪至此松了口气,刚准备去帮忙拉回娟儿,却猛地感到后背被人一推,自己的身子便毫无阻挡地跌下河中。在入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芳草儿惊愕加懊恼的眼神看向她,而她的手中还拽着惊魂未定的娟儿。

“扑通……”一声过后,她感觉到了周身被寒冷包裹,水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的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柳月得逞的笑意。

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柳月的奸计!是她故意设计骗她来到了河边,然后借机将她推下河!

“救命!”她很想爬上去,可是脚底却被人死死拽住往下拉。至此,她敢肯定,柳月在水中安插了杀手!

难道今夜她就要命丧于此了吗?她不甘心!

“三姨娘!”就在盛雪被人拉住脚往河底拽时,耳边隔着水声响起了芳草儿的呼唤声。随即又传来“扑通”声,似乎是芳草儿跳下了河。

盛雪至此在心中暗叹她傻,就算她跳下来,也只是白白送掉性命而已。

盛雪挣扎了好几下,可都没能挣脱出脚下的桎梏。她知道,柳月只是想要溺死她,这样华韵风回府看到了,便只是她意外落水而亡。柳月便脱离干系了。盛雪推算,拉她进河底的杀手,并不会对她用刀什么的造成皮外伤……

至此,她灵机一动,赶忙假装抽搐了几下后,便停止挣扎,假死过去。

果然,少顷,抓她脚的人松了手。

而这时,河面有人游动的水声,还有呼唤声:“三姨娘……你在哪儿啊?三姨娘……”

“芳草儿,你还真是护主心切。反正你武艺高强,由着你下水救三妹妹,本夫人也就放心了……来人,押着胆敢偷走账本的贱婢回府!”

“可三姨娘,我们三姨娘她不会水……芳草儿一个人怎么可能救出她来?”翠红颤颤巍巍地道。

“那你就跟着一起下去救!”柳月阴狠的声音刚落,就听见“扑通”一声,随着翠红“啊”的惊恐声一起传进水中。

翠红一落下水,就惊恐地喊着救命。芳草儿这时找不到三姨娘,又见翠红落水,急得呼喊声音都充满了无奈:“三姨娘……”

最后,她只得拖着翠红往岸上先游去。

水中的盛雪闻声,却不敢乱动。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因为她知道隐藏在水中的杀手并未走远。

她努力地在水中憋着气,直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水面的火把光线也消失时,她才在黑暗的水中慢慢移动出来,努力地吸了一大口气:“呃……”

呼吸了好几口气,她才有些力气往岸边游去。其实,她会水,当然,这些都是师傅教的。师傅总说,多一项技能多一条生路。这句话,在今夜又证明了是正确的。

她爬上岸后,全身酸软无力,倒在河边的柳树下,看着天空中细细点点的微量光线,才发现,今夜除了没有月亮,天空还是有几颗星光点缀的,可刚才的那一刻,她却觉得黑暗至极。

一阵风吹过,她回过神,坐起身子,搂了搂自己的胳膊,才想着该去哪里!

扶着柳树站起身子,只觉得更冷了。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居然听得很是清晰。可见四周有多寂静了。

由于天黑的缘故,她根本不知道眼前两条几乎差不多的巷子,该走哪条。显然,华韵风回华府之前,她是不能待在华府的。否则,只会成为柳月的刀下亡魂。可都城现下到处是东岳王的人马在找她,她更是不能投客栈住的。

本以为柳政昀让华韵风去青云寺十天,是想对他不利。现在看来,她估计错误了,他和他的女儿根本就是想借机除掉她!

她步步为营,终究算漏一步,害自己差点丧命!痛心得很,她着实为自己之前没有除掉柳政昀这样的奸佞之臣而后悔。

突然,她想到了少林!对,她可以去西街找少林!前几天他还假装送菜的菜农和她见过面,说他已经在西街安顿下来,也按照她的指示,养了一群乞丐。

看样子,现在正是她投靠的好时机!这么一想,她就照着少林给的地址,往西街方向去了。

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她才躲过巡逻士兵的追查,跑进西街小巷,才发现黑漆漆的小巷尽头有抹亮点,看起来,似乎是某家院落后门处的灯笼光线。

看到那点亮光上赫然印着的“雪”字,盛雪精神为之一振,就是这里了!

走到门口处,她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举起手,拿起门上的铁环,犹豫了许久,终于一咬牙,伸手叩响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驼背的老者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盛雪时,明显地惊了一下,随即,蹙起稀疏的眉头问道:“你是谁?”

他的话音沙哑,还带着几分凌厉。

这让盛雪莫名地一颤,随即,快速冷静下来,暗自打量了老者一圈。这驼背老者大概是少林请的某个乞丐,看着他头戴一顶时兴的四角帽,帽檐拉得很低,几乎将眉毛遮掉。眉毛下,是一双三角眼。因为他驼背,个儿头上矮盛雪很多。所以,现下三角眼内的眼珠,正上翻着盯向盛雪,那眼神凌厉得很。

“你们家主人可在?!”

“主人?你是何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老者态度不善。

“你且通传你主人,就说,一位姓盛的妇人找他,他自会出来相见!”盛雪摆起太后的冷冽架势出来,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

“姓盛?”那驼背老头一听,顿时,面色一诧,重新打量了盛雪一眼,随即,阴恻恻地一笑,“我家主人有所交代,只要有位姓盛的女子来找,定要请进屋!”

不等盛雪反应,那驼背老头居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往门内拽去。

盛雪立马觉得不对劲,大喊道:“住手!”

然而,这个老者并非像她想象中那么无力,而是力气很大,一把就将她拽进院子里,再砰的一声关上门,大喊道:“主人,妖妇已到!”

一听这话,盛雪惊慌失措:“敢问,这是何人府上?”

会不会她记错了?闯到别人的府邸了?

“哈哈……盛雪,这可不是你的护卫林都尉的府邸吗?你放心,你没找错地儿!本千岁可是等你多时了呢!”

本千岁?

一听到这邪魅的男音,盛雪脑中就炸开一般,目光呆滞地看向出声处,不自觉地喊出一个名字:“紫玉?!”

盛雪一看到那个紫影,便不可思议地轻唤出声。她感觉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要不怎么会看到紫玉梳着男士发髻,穿着男士衣袍呢?关键是,刚才的那些话,是“她”发出来的,还是他身后的士兵发出来的?此时,她真的糊涂了。

紫衣男子却比她镇定多了,他不但不惊讶,反倒是嘴角露出一抹魅惑至极的邪笑:“原来是你!妖妇,原来那晚闯入华府禁院的果然是你!只是没想到,你这相貌倒是比我想象中美艳多了!害得本千岁都不舍得杀你了!”

说话间,他也慢慢朝她走近。他身后的士兵就拥了上来,将盛雪团团围住。

盛雪其实刚才被驼背老头拽进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院内的一棵枣树,这会儿正背靠枣树,目光警惕地看着走过来的东岳王!

眼前这个男人,绝美妖艳,一双斜长凤目,正半眯着看着她,他的肌肤白皙到令女子都要自叹不如,阴柔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像个妖娆的女子,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他都不为过。这样一个魅惑至极的人,居然是男子!还是她最痛恨的逆臣东岳王。

真是冤家路窄啊!她那日竟把他和紫玉弄颠倒了。那个叫紫玉的花魁才是逃跑的那一个!而她救的是东岳王!

“东岳王夏尧!果然名不虚传的妖媚至极!”盛雪在他靠近时,恨恨地说道,“你把哀家的侍卫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个蠢笨的刀疤脸?”东岳王说到这儿,掩嘴一笑,“本千岁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在本千岁的手里了,有这么个蠢侍卫,你不是找死吗?竟然拿着本千岁的夜明珠去黑市,好笑得很,那黑市可是本千岁的地界!本千岁啊,就派人跟着他,见他收买乞丐,本千岁自然就让手下人装成乞丐,隐藏在他府内。前几日,见他装成菜农,去了华府给你送地址,本千岁才知,你就在华府……本千岁就设计玩了一出守株待兔!果不然,柳月一设计,你就乖乖来找本千岁了!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夏尧,你没有玉玺和凤印授位,是称不了帝的!”盛雪气道。

看样子,她和雍儿气数已尽!

不,她还有华韵风,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救她!

“哈哈哈……”东岳王笑得更甚了,头戴的束带流苏,都跟着颤动起来。

“你笑什么?”盛雪好想伸手撕碎他这张邪魅的笑颜,可是,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只要伤他一下,她立马就会死无全尸!

“我笑你蠢啊!凤印一直在华韵风的手里,你不会不知道吧?”

“在他的手里?”

“惊讶吗?哼,你的林都尉是被他劫持了,也是他夺得了凤印,当然他就是你那个戴面具的师傅梅夜了!盛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替你的姐姐当了皇后,还杀了满后宫的嫔妃,就连本千岁的亲妹妹,昭阳公主你都不放过!你太残忍了……要不是你如此狠毒,本千岁也不会冒着骂名来逼宫!”东岳王一把捏住盛雪的下巴,怒了。

刚才还在笑,这会儿又在怒目相向,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盛雪被他捏住下巴,不疼,但却感到羞辱至极:“夏尧,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是先皇!先皇说,后宫嫔妃皆狡诈阴狠,他怕他死后,我和雍儿被陷害,替我们杀了那些嫔妃……可是,我一直在内疚,当时没能阻止先皇!令妹昭阳公主的死,我比你还痛心……因为,她是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暗中保护我的人……”

盛雪说到伤心处,留下了两行泪来。

东岳王看着她眼中的真诚之色,许久才松开她的下巴,不屑道:“盛雪,你以为,我会信你?!”

东岳王没有自称本千岁,而是用了“我”自称。

这一点,盛雪洞察到了,随即,柔声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大可去宫中问一些老宫人!”

“不必了,我问过了。确如你所说,是先皇所为。”东岳王说到这儿又笑了,“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本千岁将成为新帝!将本属于本千岁的皇位夺回来!”

“你的皇位?”盛雪诧异地看着他。

东岳王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傲然道:“不错,就是本千岁的皇位!夏淳是篡改了遗诏,夺了本属于本千岁的皇位。那时,本千岁正在对战,并无时间与他争夺皇位,想着,等打败外番,再来和他一决雌雄。结果,他居然勾结外番,不惜割地,让本千岁落入圈套被擒,要不是几位忠心将领拼死相救,本千岁早就客死异乡了!本千岁隐匿了一段时间,为的……为的就是今日!”

话末,他逼视着盛雪。

盛雪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居然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东岳王见状,眸中一闪而过复杂的神色,随即,扭过头不去看她了:“只要你肯交出玉玺,我倒是可以放过华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