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华韵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虚弱道:“人心难测,一点不假。”
“大爷久经商场,早该知道此道理。”盛雪站在他身后,慢悠悠地回答道。
“你坐过来,我相信,没人再敢找你不快了!”华韵风扭头看向她,随即,伸手一捞,将她拽坐在他腿上,“这一次,我定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爱的人。”
盛雪不备,顿时慌了手脚,想要爬起,却发现,这病秧子的力气比他外表看起来强大不少,一只手就将她稳稳固定在他腿上坐住。诧异加气恼地盯向他,正准备出言激他放手,却见他俊眸内有水光闪烁,顿时,吞掉了欲出口的话。
琉璃灯盏发出的灯光,璀璨奢华,可映照在轻蹙浓眉的他身上时,却是一片萧索忧郁之色。浓眉、长睫凤目、高挺俏鼻、单薄发紫的唇、完美精致的脸部轮廓,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俊美无双。这样美好的男子,却是个病秧子,真的很可惜。盛雪在这一瞬间,有种想要立马治好他的冲动。
“这一次,我也绝不让所爱之人离开……”说话间,华韵风紧紧地将她拥进怀,直到盛雪感到呼吸不畅,推开他以示抗议,“大爷,你说这一次,那么上一次你是放了所爱之人,让她离开了吗?”
华韵风闻言,身子一僵,没回答她,反而将她又抱紧。
看着他俊眸中自己的倒影,盛雪回过神,顿时,尴尬地收回看他的目光。管他之前的心上人是谁,她猜什么猜,和她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大爷,我想去老夫人的灵堂了。毕竟,为了揪出柳月这内鬼,这一天我都未曾谋面,确实不妥。”盛雪恢复了以往的冷静道。
“柳月真的是内鬼?”
“不错,我敢肯定是她!当然,她背后还有柳政昀,更有东岳王!”说到东岳王三个字,盛雪咬了咬牙。
“东岳王?”华韵风闻言,松开盛雪。见她起身站稳,他便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推测是他?”
“东岳王进京被封为九千岁,驻守京都,然后,呈奏的,据说是柳丞相!你说呢?”盛雪隐忍着怒气道。
华韵风顿时吃惊地跌坐在椅子上:“看来,我们华府招上了豺狼了!难怪,柳丞相会把女儿嫁给我!这些为政人,真真可怕!”
盛雪顿时感觉自己被自己给套进去了,她也是为政之人!她可怕吗?
深夜,西苑灵堂。
烛火摇曳,香炉中的檀香随着燃烧弥散出浓浓的香味。偌大的“奠”字下方,一抹单薄的身影跪在蒲垫上,他的几缕墨发,正随着他往火盆里丢纸钱的姿势,而溜出麻制的尖帽,挡住了他的侧颜,让他身旁跪着折纸钱的人儿,看不清他脸上闪烁的究竟是不是泪光。
“娘,孩儿不孝,连你都保护不了……”跪了近两个时辰,终于,他开口说话了。只是,话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及难掩的悲伤之情。
说话间,他又从身旁的人儿手中接过几张纸钱,递到火盆里燃了。看着橙黄的火光,他的眼中又滑出两行清泪:“您从小就教育孩儿要礼让谦和,可孩儿这一次不打算这样做了。因为,若不是礼让,孩儿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咳咳……如今,孩儿重拾至爱,定会拼死相护,永远不让她离开我……”
盛雪闻言,心里莫名一紧,拜托,他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她可是终究会离开的……
当下就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却不想,她还是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华韵风捉住了细腕,并且此时他那双含满水汽的俊眸正一瞬不瞬地看向她:“婷儿,今生今世,我们都不要分开可好?”
“啊?”盛雪闻言,一脸诧异。她可是太后啊,哪能跟除先皇以外的男子山盟海誓的?就是先皇,她也没有与他山盟海誓好吧?
“怎么了?难道你也要和她一样,弃我而去吗?”见她面露为难,他不禁紧张地将她的细腕捏得更紧,“你也嫌弃……嫌弃我是个‘病秧子’……”
说话间,他眼中含着的水汽摇摇欲坠……
盛雪可以对任何事坦然自若,可唯独面对不了别人朝自己泛可怜了。这样会让她母爱泛滥的好吧!以往雍儿就是知道她这个弱点,所以,动不动做错事后,装可怜哭鼻子,她就不忍罚他了。现下,华韵风好像也摸到她这个弱点似的。
“我没嫌弃你……”盛雪与他对视片刻,终于在他那双忧郁的目光下缴械投降。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难道,你真的想过要弃我而去?”华韵风逼视她,不让她有丝毫的避让。
“人生难测,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会想要离开我也说不定。所以,我从不胡乱发誓言。”若想要让他以后不痛苦,必须现下就斩断他的情丝。如此想着,盛雪咬了咬牙,又道,“况且,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而我此时对你也并无爱意……”话说到这儿,见华韵风浓眉一蹙,眼中的水光闪烁得更甚,她赶忙将话说得更婉转,“是并无多少爱意……所以,我不想说这些誓言……”
“并无多少爱意?这样说来,你心中已经对我生了一丝爱慕之情了?”闻言,华韵风一扫脸上的失落之色,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似发誓、似坚定地道,“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让你永不离开我……”
被他这样突然一抱,盛雪气得不行,刚要对他这无赖的举动做出抗议时,只见他的身子一软,竟突然就晕倒在她怀中。这让盛雪顿时担心地摇晃着他单薄的身躯道:“喂……大爷……你……你怎么了?”
见他毫无反应,她最后只得无奈地将他放倒,拿起他的胳膊把起脉来。静下心听完他的脉象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哎,你这血虚之症本就难缠,你倒好,还要来守灵,动不动还喜欢发怒,好得起来才怪!”
嘴里虽然说着埋怨的话,可眼里还是不自觉地泛起担忧地看着沉沉闭上双眼的华韵风。
最后,她不得不叫下人将华韵风抬回正院,她则留在老夫人的灵堂前替他守夜。
次日,她还得顶着一张憔悴的面孔打点府上人员,将老夫人的棺椁抬出府,葬进祖坟处。当她处理完所有事情,全身酸痛地躺在自己院中软榻上小憩时,才觉得自己定是天生的劳碌命!要不,怎么随便嫁个人都是病秧子呢?之前的先皇是,现在的华韵风更是,她真的都快累死了!
一直忙到晚上,她才将疲惫不堪的身子浸入飘满花瓣的浴桶香汤中,看着水面弥漫的雾气,不禁心绪飘远。
想到华韵风之前被家丁抬走的虚弱身影,她有点担心。哎,忽然发现,她最近想雍儿变得少了,反倒是想华韵风这个病秧子多了些,真真不应该!
想至此,赶忙从水中伸出白玉般的手,轻捏自己的眉心,希望自己能够转移思绪。
如此警告自己一番,她倒是真的没想华韵风了,而是在想,柳月被关进荒宅,是不是太听话了些?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如此被辱而不想对策啊!
事出有异必为妖!她必须谨慎提防些。
“三姨娘,不好了……”就在盛雪胡思乱想的时候,浴房外响起了翠红惊雷般的呼喊声,随后,是她急切的敲门声。
盛雪闻言,柳眉蹙了蹙,转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方向:“什么事如此慌张?”
“三,三姨娘,金枝跑了!”翠红好不容易稳住气息回答道。
盛雪一听,心中一惊,暗叹不好!随即,出了浴桶,匆匆披上碧色寝袍,打开了浴房大门。
只见翠红不备她这突然的一开门,顿时僵住敲门的手,看着带着水汽的娇嫩美人,惊艳得失了神。
“金枝跑了?那紫儿呢?我不是让她看着的吗?”
直到眼前如仙子的美人开口,翠红才回过神道:“紫儿姐姐不知怎么了,竟昏睡在仓库门口,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所以,奴婢才急着找您禀报!”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不知为什么,听翠红说完,盛雪看着院外迎风而摆的花草树木,莫名地感到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南苑最后面的库房外,盛雪看着紧闭双目、倒在铁门边的紫儿,陷入沉思。
紫儿是江湖四大杀手组织中的一位,本名紫魅。六年前,这四大杀手还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可这几年,就销声匿迹了。有传闻说,他们被人一夜间斩杀了;也有传闻说,他们被供养他们的主子召回了。可,无论是哪种传闻,盛雪觉得都不重要。因为,重要的是,四大杀手之一的紫魅为何会出现在华府?又为何会被人迷晕倒在库房门边?要知道,紫魅的武功可是出类拔萃的!
究竟救走金枝的人是谁,竟连紫魅都能迷晕!难道是东岳王的人?看来他的势力越发大了!
“三姨娘,紫儿姐姐有没有事?”翠红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灯笼提得离紫儿的脸又近了些,见她还如之前发现她时那样闭着眼,有些担心地问身后迎风而立的飘逸人儿。
盛雪闻言,收回心绪,蹲下身子,伸手掐了掐她的鼻下穴道数下,随后,便见紫儿皱了皱眉,艰难地睁开了眼。
“主子!”紫儿醒后,模模糊糊地看向灯笼昏黄光下映照的人儿,低声道。
“她醒了,三姨娘,她醒了!”翠红见紫儿醒了,不禁激动地朝盛雪道。
盛雪看着激动的翠红,只觉得她单纯至极。随即朝她点点头,便伸手扶起紫儿。
紫儿见三姨娘亲自扶她起身,心下一惊,赶忙一摇头,甩掉头上传来的昏沉之感,利索地爬起,朝她行礼道:“请主子责罚,属下办事不力,误了您的大事!”
见她如此惶恐的模样,盛雪心中不免又在猜测她口中的主子到底是不是东岳王,竟会让冷血的四大杀手畏惧成这样!
“三姨娘,为什么紫儿姐姐老是称呼您为主子?”对于紫儿的表现,翠红有些奇怪。怎么她一见到三姨娘,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吓得面无血色呢?
盛雪看着翠红一脸的疑惑,没有回答。心想她怎能告诉这个小丫头,她是对紫儿施了银针,用了催眠之术,让紫儿看见她时,误认为她是紫儿最惧怕的主子呢?
“紫魅,我问你,方才你是如何让金枝跑掉的?”盛雪站起身子,扫了眼仓库迎风吹得摇摆不定的大门,认真问道。
紫儿闻言,躬下去的身子依旧不敢直起来,小心回答道:“启禀主子,属下先前留守在此,突闻一阵奇香,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脑袋昏沉,随即全身麻痹,在进入昏迷之际,属下看到一个身材健壮、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进了仓库。”
“面具男子?是他带走了金枝?”又是面具男子,这个人和劫走少林、夺走凤印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紫儿肯定地回答盛雪的话道。
盛雪看着相貌柔美的紫儿,心思一转,又问道:“那黑衣人,会不会是你的同伴?”
“不会!”紫魅又是肯定地回答道,“主子您是知道的,没有您的命令,黑煞他们不会贸然行动,更不敢忤逆您!”
“嗯。”盛雪收回心绪,扫了眼不知所云的翠红在疑惑地看着她们直挠头,便对翠红道,“你可知金枝在府上和谁相熟?”
“听娟儿和豆儿闲聊说过,金枝因为是大夫人陪嫁过来的大丫鬟,向来在华府嚣张得很,除了刘嬷嬷和大夫人,根本没人和她熟络。”翠红想了想回答道。
“那就奇怪了。金枝被捉到这里,除了南苑的人以外,并无其他人知晓。那个黑衣人是怎么知道她在此处呢?又为何要放走她?”盛雪有些疑惑地自语道。
“呀!会不会是娟儿知道了?她可是从前在大夫人身边当过差!”翠红突然道。
“不可能,因为迷昏我的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紫儿驳回翠红的推测。
“好了,不管是谁放走金枝,后果都对我们十分不利!”盛雪伸手打断她们的话,“目前,我们还得回房想想该如何面对丞相的到来吧!”
盛雪的话一说完,翠红和紫儿就相对一眼,瞬间明白,金枝跑走,无疑是去丞相府通风报信,让丞相来救柳月出荒宅的!所以,接下来三姨娘面对的对手会很强大!
三人回屋,约莫半个时辰后,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这让盛雪瞬间凝眉,放下了茶杯,看向出声处,只可惜她只看到了漆黑的一片。
这秋末哪来的布谷鸟?
“紫儿,你去看看外面的鸟叫声是怎么回事?”为了谨慎起见,盛雪还是打算让紫儿去查看一番。
紫儿得令,一脸诧异地看向盛雪道:“主子,您怎么连暗号声音都忘了?”
盛雪抬眸看着紫儿,一副憋屈模样。拜托,她不是她的主子好吧,怎么会知道这是他们的暗号?
可如果这是暗号,难不成是紫魅的同伴来了?他们也来华府做什么?
“你去看一下,若是可以,将来人带来见我!”盛雪话说到这儿,见紫儿转身欲离去,她又赶忙补充道,“若他不来,你便绑他来!”
“是!”紫儿闻言,并没有多做耽搁,随即快速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