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在倚梅而站的面具男子的墨发上、玄色的披风上,留下浅浅的白。
“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他身前一步开外的粉衣少女,见到他后,又惊又喜。
他如潭水般清澈的双眸中,聚满深情的涟漪,微微泛白的薄唇轻启,吐出最令人心疼的话语:“我知道你在等我!”
“可我以后不会等了。”
粉衣少女轻轻地转身,不忍再去看他深情的目光,她终究不能和他在一起。因为她有她的宿命,他亦有他的无奈。
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滴,她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今年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师傅保重!”
话末,提脚便走,她不想辜负这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师傅!
可世事难料,身为贵妃的二姐有疾缠身,她这张与二姐几乎一样的相貌成了接替二姐的砝码。不是爹爹的主意,而是皇帝的密旨!她违抗不得。
过几天,她会进宫代替二姐,成为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即使她不过十四岁而已,也不能有半点懈怠。盛家亦会传出她暴毙的消息,到那时,最痛苦的人只会是他——梅夜。
“雪儿,为什么?”
他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因为前几日,她才答应过要和他一起游历天下的。
“世事难料。”顿住了步伐,她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后,被少林捉住手腕,一跃飞走。
“雪儿,别走!”
受了重伤的他,只得无奈地向前跑了几步伸出手却终究抓了个空,最后大声悲呼她的名字。
而她看着随风飘落下去的雪花以及越变越小的挺拔身影,轻声道:“别了,师傅。”
只有她知道自己心中有多不舍,可家族上下几千口人命和他比起来,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慢慢地,梅夜的身影消失不见,代替他的是一片明黄画面。
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躺在偌大的龙榻上,看着一身华服的美丽少女,虚弱地道:“雪儿,答应朕,好好辅佐雍儿,千万不要让皇权旁落……”
“臣妾怕!”少女低下头,不敢去看皇上祈求的目光。她真的不想挣扎在权力的旋涡中。
“怕什么?”皇上微微上扬泛白的薄唇,苦涩地笑了下,“朕知道你什么也不怕,只是不愿而已。可是你一个不愿会让整个玄武国动乱不堪,战火绵绵不绝,四大储王互争皇位。到那时,最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孰轻孰重你好生掂量吧!”
少女依旧不语,可眼中已经闪烁出担忧和犹豫。
“盛雪,这就是你的宿命。保护玄武国百年安定的宿命!”皇帝见她如此,使出全力伸出大手,拉着她冰凉的柔荑接着道,“朕戎马一生,却在临终时,唯一佩服和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你虽是一介女流,却敢作敢当,为了家族可以舍弃触手可及的情人,进宫与奸妃们斗智斗勇,过着步步为营的生活,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所以,为了玄武国的百年安宁,请你辅佐雍儿!”
“皇上,雪儿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器重!”盛雪扶住皇上虚弱的身子,坚定地道,“为了玄武国的安宁,我定不辜负圣恩!好好辅佐雍儿。”
血,鲜红的血到处都是。她站在一群宫妃的尸首前,恐惧地看着龙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帝,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因为朕必须在离世前,为你们清除障碍!”
“可我不想她们死,不想!”
“她们不死,便是你和雍儿死!”
“不,我不能让雍儿死,不能!”
“雍儿!”
泪水滑过脸颊,温热之后,又是一片冰凉。
在盛雪惊呼一声过后,房门被推开,随后传来翠红焦急的声音:“怎么了三姨娘?”
盛雪慢慢深喘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她抬眼看向翠红,抚了一下胸口才平静下来:“什么时辰了?”
“哦,现下刚到卯时。”
“都卯时了。”看来她这一觉睡得还挺长的,她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起身子,打算穿衣下榻。
“三姨娘,昨晚你睡得晚,不用这番着急起床。”翠红早上的时候已经听春子说了三姨娘昨晚救大爷的事,现下对她更是佩服不已。
“无碍。”
厅外候着的豆儿和娟儿见状,一个进来伺候她穿衣,另一个则去了厨房取早点了。
“三姨娘,听春子说您昨晚可厉害了,竟治好了大爷!”豆儿一边帮盛雪打开衣柜,替她取出一件淡红色纱裙出来给她穿上,一边乐呵呵地说着。
看着豆儿脸上的得意,就知道她也是听到了关于她昨晚救醒华韵风的事。盛雪本来就觉得这件事不大,所以也没当回事。听豆儿这么问,她也没开口。
见她没开口,在叠被子的翠红却替她开口了:“那是,我家小姐可是大将军的千金,要知道,她平时接触的可都是顶尖的人物呢!”
翠红这句话说得可就是刻意抬高盛雪了。
盛雪淡然一笑,打断她们奉承的话语:“好了,我只是凑巧救醒大爷而已。”
“豆儿,大爷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盛雪穿好衣服,坐到梳妆柜前,由着豆儿给自己梳头,从镜中看了一眼豆儿问道。
“听正院的莲儿说,大爷还在睡。大夫人还在旁陪伴。”豆儿拿桃木梳子梳了梳盛雪的秀发,不禁忍不住赞叹道,“三姨娘,您的头发长得可真好。”
“我家小姐岂止头发长得好?”翠红见豆儿愣神,立马从她手里夺过梳子,亲自为盛雪梳起头来,“我家小姐的相貌用倾国倾城形容都不为过!”
翠红看着铜镜中那张美颜,怎么看怎么兴奋。如果,这个替嫁姑娘能够夺得大爷欢心的话,日后她肯定跟着沾光。所以,现在她一定要好好巴结眼前人。
当然她是这样想的,豆儿也自然是这样的想法,见梳子被翠红抢去,她胖嘟嘟的脸一沉不悦道:“整天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地叫,也不怕让有心之人听见!三姨娘可是嫁进了华府,就得按华府的辈分叫呢!”
豆儿虽然说的是句负气的话,可也说得有理。所以不等翠红再开口,盛雪就朝翠红道:“豆儿说得没错。以后称呼可得改过来。否则,让有心人听见,该说我们不懂礼数了。”
“是。”翠红点着头应着,可是心理却不服,见着豆儿得意的笑容,心里越发有气。
不一会儿,娟儿就端着饭菜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由于跑得急,托盘里的粥都溢了出来,洒了她一脚,而她却浑然不觉。
“娟儿,什么事你跑得这样急?”豆儿见一向小心谨慎的娟儿表现如此慌张,有些好奇地问道。
娟儿将托盘放到屋内的红木八仙桌上后,焦急地看着梳妆柜前坐着的人儿,还是惊魂未定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盛雪耳朵特别灵敏,所以,豆儿刚才的问话,以及娟儿喘息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晰,连头都没有回就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老夫人去世了!”娟儿话说到最后,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屋内除了盛雪一脸无波以外,翠红和豆儿都吓白了脸。豆儿更是惊得将手中的茶杯弄掉,发出一声脆响:“这……这怎么可能?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啊!”
“是真的,前院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一时不知何事,就抓住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兰儿询问,哪知兰儿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说都是我的主子三姨娘害的老夫人。说不知道您昨夜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昨夜她居然亲自替大爷熬药,着实累坏了。等看着大爷喝完药躺下休息后,老夫人就回到了西苑歇息,今早就再也没起得来。”
娟儿带着焦急的眼神看向盛雪道:“三姨娘,您还是快快逃出去吧,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见俞妈妈叫兰儿去喊粗使婆子。我估摸着,绝对是冲着您来的!”
“啊!”翠红闻言,一下慌了神,“这可怎么办?”
豆儿和娟儿见状,也慌了神,都将焦急的目光投在盛雪身上。而盛雪却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往刚盘好的发髻中插了一支珠钗,然后,淡漠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她这稳如泰山的样子,倒是让翠红急出了一额头的汗。她眼珠一转,对豆儿和娟儿道:“你们先去门口看着,如果一会儿俞妈妈来了,你们就先将她拦下。”
娟儿和豆儿闻言,都为难地看向翠红,最后是豆儿道:“肯定拦不住,那些个粗使婆子,力气大得和牛似的!”
“我让你们先去候着,就去候着!我和三姨娘有话说!”翠红一看就是急了,居然朝豆儿和娟儿吼出声来,吼完,眼泪都急得掉了出来。
豆儿和娟儿见状,有些动容,便豁出去般地走出去,守在院外圆门处。
她们一出去,翠红就赶紧将房门合上,走到盛雪身边急道:“姑娘趁现在,咱们赶紧逃吧!”
翠红说完见盛雪还是盯着镜子不说话,以为她是吓坏了,又叹气道:“你倒是快点啊,一会儿俞妈妈她们来了,我们想逃都逃不出去了!”
盛雪依旧没发话,只是手在紧紧捏着袖口,那里放着玉玺。
她刚才在娟儿说老夫人去世的那一瞬想过立马逃走,可随后想到江山社稷还有雍儿的生死,她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她现在逃出华府,不用说,一定会被东岳王的人马捉住。到那时,不等父亲来救援,她和雍儿就身陷囹圄了。就算没有凤印授位,有了玉玺,她也照样可以牵制朝堂。
“哎。”翠红见盛雪还是无动于衷,便一甩手一咬牙、挽起袖子,就开始拿出一块布,从柜子里翻东西,准备开溜。
“我们去正院!”就在翠红拿起第三件物品准备放进布上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随后耳边响起了一串温柔的声音。
翠红怔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看着眼前人的美颜道:“你疯啦!去那儿岂不是送死?”
盛雪皱了皱柳眉,显然对她失礼的话感到不满,可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我们不去那里,大爷就真的会死。而且,我们若是逃了,正好中了有心人的圈套,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们的身上。到时候,不但是华府派人捉我们,就是官府也不会放过我们。”
盛雪要不是和翠红不熟悉,才不会费时间和她解释的。
她这话一出,翠红顿时吓软了身子,手上拿着的玉如意也就此掉到地。
听到玉如意掉地的响声后,翠红这才回过神,将玉如意捡起来看了一下,见无碍才松了口气朝盛雪道:“姑娘,如果留在府上,我们不还是难逃一死吗?”
“不一定!”盛雪拉起翠红的手,让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认真道,“翠红姑娘,请相信我,我会保证我们丢不了性命!”
翠红看着眼前女子长睫美目中散发出来的坚定目光,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顿时,也给她自己坚定了信心,她叹气道:“也罢,反正逃不逃都要死,还不如相信你,赌一把!”
“嗯。”盛雪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刚才翠红拾到的贵重物品上,不禁哭笑不得。这丫头,居然连琉璃灯盏和白玉痒耙子都当成宝贝装着了。
翠红见盛雪目光落在这些东西上,赶忙抱住,放回盛雪的衣柜里,然后一脸窘迫道:“那些我会和姑娘分的。”
盛雪听完,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赶紧去大爷那里吧。”见盛雪没有动身去正院的意思,翠红又着急起来。
“不急,俞妈妈不会这么早过来的。她得留足时间让我们逃跑不是?”
盛雪走到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套淡绿色连襟纱裙换下了身上的红色衣裙。在换衣过程中,她也是不急不忙的。
这让翠红好一个佩服她处事不惊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