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软禁在了东宫。
这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已过古稀之年,说不准哪一日就龙驭宾天,一朝新臣换旧臣了。
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却被软禁起来了。权贵公门自大殿内侍那里听来了更真切的消息,方知皇帝是动了真怒的,若不是谏议老臣在旁劝和着,只怕太子轻则入宗正寺,重则险些直接废储。
不过皇帝被气得旧病复发,名贵的灵丹妙药流水似的往皇帝的宫中送才勉强抱住了命,再加上朝中尊嫡一派的老臣和太子党的阻拦,皇帝也一时实在提不起处置太子的力气。
而这个时候,桓亲王府的喜事就显得格外是时候了。绥南王找了个由头说要提前大婚,原也是没什么,但好巧不巧,赶上了太子被软禁的事。
外面废太子的谣言传得越来越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儿子太失望,还是皇帝确实需要件喜事来冲一冲宫中近来的晦气,桓王的大婚操办阵仗格外得大。
一时间,桓王要做太子的流言竟压过了继后所出的麓王。
要知道萧珏是皇帝从民间找回来的孙儿,他上面可还有景王和麓王两个亲叔叔,这跳过儿子,皇位传给孙儿的事虽也不是没有,但终归不符常理。不提病弱的景王,麓王可是皇后所出的嫡幼子。萧珏没回来之前,就他同太子萧庆祯暗中掐得最厉害。可现下萧珏却无声无息抢占了风头,自是不知不觉将人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可恶!是我小瞧了这小子!”
张皇后瞧了眼气愤的儿子,冲贴身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待殿中服侍的人都被带出去之后,才叹了口气道:“捕风捉影的事,如今太子还没有被废,你怎么先沉不住气了?”
“儿臣是气不过罢了。咱们同东宫周旋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事了!偏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桓王,您瞧瞧这些日子,多少权贵跑到桓王府上巴结他,连绥南王都同他结亲,这万一父皇一个糊涂,我们岂不是……”麓王同太子明里暗里斗了近十年了,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可他就是压不住心中的火,到了母亲跟前自然什么都说了。
“胡说什么?!”张皇后疾言厉色喝止了儿子的胡言乱语,“这是在宫里。”
麓王不在意,嬉皮笑脸哄母亲道:“儿臣这是在母后宫中,换了别的地方肯定不会这么说。”
张皇后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提了一句:“你忘了桓王身边可有那些江湖人。”她一直居于闺阁之中,后来嫁给皇帝做了继后也是被困于深宫中,虽不晓得所谓江湖人究竟如何有何特殊之处,但闻人瑜那日殿前连败多名禁军高手着实是令人惊叹,“我儿该不会相信凭季将军一人就能轻易制服桓王身边那个江湖人?别忘了,季将军可是桓王的……”
“!”麓王被提醒了一句,脸上的笑容瞬间敛了下去,“对啊…季南珩可是萧珏的亲娘舅……他们是串通的。”
越想麓王的脸色就越难看,猛地攥拳狠锤了下身边的桌子。
“一个心智如孩童的人尚且能连败那么多禁军高手,桓王在外那么多年难保身边不会有其他江湖高手。”
“一想到这个就来气!若是萧庆灿那种身子骨也就罢了,偏生萧珏还年轻,他身边又有那么厉害的角色……若是有机会将那个江湖人从他身边调开就好了。”
张皇后在宫中三十多年,自然比儿子要沉得住气些,一听儿子开始盘算着除掉桓王,立刻正色道:“如今储位之事还未有定数,你须得收敛着些,多同桓王走动走动,知根知底才好为日后做准备。”
“……儿臣听母后的就是。时辰不早了,儿臣告退。”
麓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张皇后心中担忧,更是不住叹气,贴身的嬷嬷回到皇后身边为她按头,柔声劝慰道:“娘娘不急,殿下年轻气盛也是有的,慢慢劝说便是。”
张皇后闭目养神,仍是重重叹了口气道:“但愿吾儿能沉得住气,明日宣老六媳妇到宫里来陪本宫说说话。说起来……桓王的亲事提前到哪一日了?”
“回娘娘,下月初七。”
“嗯,拢共还有十几日,可得好好盯着,别处什么乱子……”
那嬷嬷会心一笑,附和道:“娘娘安心,都是宫里出去的人,自然有分寸。”
婚期提早到了下月初七,绥南王说那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拢共只余下十来日准备,这为难了宫中派来帮桓王打理大婚诸事的宫人们。
本是铁桶一般的院子,一下子外人进进出出,自然也多了不少旁人的眼线。直说什么皇帝看重桓王、意欲册立为太子之类的流言。王府多了不少生面孔,自然免不了传出些消息去,就比如桓王这大婚耗了宫中多少银子,又比如每日又有多少权臣氏族上门拜访,一时门庭若市云云。
等到了大婚那一日,更是震惊朝野。萧氏宗族诸王除被软禁的太子和尚在病中的皇帝,尽数到场,萧珏父母已逝,换哪个叔父来坐高堂都不合适,绥南王索性将自家母亲请来了,抚宁大长公主往府中那么一坐,朝中上下不管是哪一党的官员悉数来贺喜。
桓王府一时风头无两,更不要说绥南王嫁女,那嫁妆排场恨不得越过嫡出公主去,这一路自然引得全城百姓侧目。甚至有不少待嫁闺阁女见一身红衣,面如冠玉的萧珏,纷纷对他情根深种。
“闻人兄杵在这儿作甚?我出来时瞧王爷身边的苏拂满王府里寻你?”尹枭,亦或者说是如今的尹星杰手里拎着个布包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一见人便将那包裹往闻人瑜怀里一丢,大喇喇坐在了他身边,“一个人喝闷酒,那我讨杯喝!”
桌上说完便直接拿过闻人瑜用过的杯子,细细嘬了一口,大赞道:“啧!好酒!闻人兄不妨拆开看看?”
闻人瑜叹了口气打开,撩开一角便露出了里面的织金红缎,忽得就停住了手。
尹星杰一杯接一杯,扭头见他没再动手,直接伸手过来帮他扯开,露出了包里的喜服,他扭头状似无意说道:“听说是找人偷偷做的,为了瞒过闻人兄也算是用尽了王爷那点子智慧。凤凰浴火……倒也适合闻人兄。”
“……”
“倒是稀罕。”尹星杰歪过头打量着闻人瑜,“尹某总觉这世上应再没有何事能扰了闻人兄的心思了……若是计较他去娶个女子,心里不痛快便同他说。大不了不说清楚便不让王爷入洞房亲近便是,以闻人兄的武功制服一个‘欺师’的徒弟绰绰有余。”
“……逢场作戏,也是为了大局,照理来说我不该也不能在意。”
尹星杰在旁嗤笑一声,起身扯过那喜服,却不料闻人瑜一把拽住另一边,便歪头揶揄道:“闻人兄不是不在意吗?”
“别碰。”
“这料子金贵,前后可费了王爷不少心思,在下是准备伺候闻人兄换上的。”闻人瑜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尹星杰将那喜服抖落开披在闻人瑜身上比划着,见人没有动的意思,便俯身下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闻人瑜回头,正好同尹星杰对上目光,他没说话,只打量着面前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琢磨着他话中真假。
“尹某手掌天下事,消息最是灵通,闻人兄该是信我的。”说罢便牵起了闻人瑜的手,见人没有拒绝,面上笑意更深,“闻人兄随我入内,尹某亲自伺候你更衣。”
……
“呕!”萧珏手撑着廊柱,低着头几次要吐却只干呕了几下,苏拂跟在身边帮他拍着后背。
本就酒量一般,又碰上绥南王那种喜爱捉弄人的‘岳父’,萧珏能站着走回内院都是稀奇。所幸他身份贵重,在京中也没有什么同辈亲友,自没有人闯后院闹洞房去,当然也没有人看到萧珏此刻这副狼狈模样。
“王爷,属下让人去熬解酒药了,您且去坐坐。”
萧珏头抵着柱子,闻言摇了摇头,口中迷糊重复道:“洞房……嗯…在等我……”
苏拂也不知闻人瑜有没有被尹星杰找回来,因为大婚事务繁琐,又怕府里人一多生了其他不该有的乱子,几番兼顾已是焦头烂额,他也不敢同萧珏说闻人瑜不见了的事。本想着借萧珏醉酒拖上一拖,却不料人都醉得厉害了仍是不忘洞房,便也没有他法,只能托扶着自家主子往内院去。
“呼……”萧珏撑着苏拂的手站在洞房门口,长舒了一口气,“琼…!”
咚得一声,一个黑影砸在了门上,纵然因为大婚那门窗上都贴了不少囍字,可喷洒在门窗上的鲜血依旧刺目。
“琼之!”萧珏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双手用力推开门,将方才摔在门上的尸体都挤到了一边去。
眼前的一幕让门口的主仆二人都不由为之一惊。
房门大开,鼻间闻到的全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具尸体,都是府中下人的打扮,甚至还有今日送亲时跟在杨茵茵身边的那喜婆。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人一刀封喉毙命,有人想逃,尸体倒时这才撞上门。
而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闻人瑜身上穿着那件绣着凤凰浴火的织金喜服,手执禾苗长刀立于堂中,眼神狠戾,宛如修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