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救回来了,但却一直昏迷不醒。
木梓与童诗先行返回奉剑山庄完成与盲眼剑客的约定,人则托付给了云清珂和季玉朗照顾着。回来这趟本是想瞒着季玉声的,奈何朱怀璧入夜时吐了波血,人也开始烧起来,整个别苑的人折腾起来又是请大夫又是打水照顾的,声响大了便也盖不住了。
“哥哥,义父这到底怎么了?”
朱怀璧‘睡’了足足两天一夜,任再天真的姑娘也不可能察觉不出其中反常。
“会没事的。”季玉朗抚摸着妹妹的发顶,劝人也是劝己,“瞅瞅你!守了一整日,饭都没好好吃,眼睛哭得跟个核桃似的,明儿教师尊见了还得跟着心疼。听话!回去睡一觉,兴许明天人就能醒了。卫青鳞,带小姐回去休息。”
季玉声点了点头,但一步三回头,再三叮嘱哥哥也好好休息才在卫青鳞陪同下回房。
季玉朗嘴上答应了,却并没有去歇着,他哪里睡得着。
他此刻心中积压了太多的疑问,迫不及待想要一一问清楚,可朱怀璧人还昏迷不醒着,虽说那名医说并无大碍,但人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能放下心来。
坐在床边,绞了块新的冷帕子给人敷上,换下来的帕子在冷水里浸了浸,待凉一些了又擦拭起掌心。
朱怀璧身上的高热虽退了些,但手心依旧较旁人热烫一些,被拔掉的指甲先前有些化脓,如今已用了药敷上,季玉朗小心避开伤处替他擦拭手背手心。
略微卷起衣袖,便能看到小臂上交错的旧伤。
季玉朗很早之前曾见到过朱怀璧身上的一些伤疤,但那日大夫来看诊查看伤势时,剥了他身上旧衣方知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双臂和腰腹处的旧伤还好些,待看到后背的伤时,云清珂拿着布巾竟一时上不了手。朱怀璧后背几乎摸不到几块完整的好肉,陈旧的鞭痕刀伤更是数都数不清,而那些都已是经久的旧伤了。
对于朱怀璧的隐瞒季玉朗并不意外了,若不是隋晋那一番当头棒喝,他竟不知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是而见云清珂不忍动手之后,季玉朗果断夺了她手中布巾替朱怀璧擦拭。
而自那日云清珂冲出门去后,便一直没见到她人了。
季玉朗与云清珂素来不合,一则二者虽差了辈分年纪却相仿,他素来不喜欢云清珂仗着长辈身份对他指手画脚,二则是云清珂总是寻了机会就爱腻在朱怀璧身边,而自己和朱怀璧之间仍是少了携手共患难的那份情谊,总隐有不安。
云清珂不和他抢人,季玉朗自然也懒得管她。
“主子,属下有要事……”
季玉朗挥手示意出去说,却并未立刻离开,在擦拭完手臂又替人掖好了被子之后才起身出了卧房。
“说吧,何事?”
“石安人找到了。”
“人可还好?!”石安自武平城一事后已过去了近月余没有踪迹,季玉朗下意识问了一句,却不是问人在哪而是人是否安好,这也是苏拂忠心于自家主子的缘故。
“主子安心,人无事。是……隋二爷将人扣下的,前日派人来传信领人,苏招已经去了。主子前两日挂心楼主伤势是而未及时禀报。”
“隋晋?”
“是。”
“你去……罢了。人无事就好。”细想想隋晋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截他的人,况且那时将石安派出去也是临时的安排,隋晋也预料不到,细想便知八成是朱怀璧事先安排的,他刚升起追问的念头,就放弃了,左右问也不出来什么。
“对了,去叫厨房熬一晚安神的甜汤,嘱咐卫青鳞伺候玉声服下。”
苏拂领命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斟酌后开口劝道:“主子连守了几日,之前又车马劳顿,不如也先歇着,属下替主子守一宿。”
“不必了,我不困。”连着几日几乎未合眼,身子确实疲乏,却不困。
“季玉朗!”
苏拂正要再劝,不远处走来一人横插了一嘴,正是几日未露面的云清珂。
云清珂先前为影门掳走朱怀璧一事被木梓支出去打听消息,是而并不清楚季玉朗怎么忽然间就成了楼主。只是朱怀璧受伤昏迷之事一忙就没顾上,今日偶然撞上季玉朗与手下在外说话,便走过来质问道:“继任楼主是怎么回事?三哥还没死呢!”
“师叔若是有气去找隋二爷撒,事是他定的,话也是他当着江湖英雄的面说的,与我计较又有何用?”季玉朗没好气怼了一句,不说云清珂,就连他自己也是满腹疑问,加之挂心朱怀璧的伤哪有闲心同人斗嘴,甩下一句‘爱信不信’便径自回了屋。
苏拂也不好再追上去劝他歇着,叹了口气转身安排去了。
朱怀璧是在隔日晚间才有了苏醒之象,约莫又过了一两个时辰,人才算是清醒了些,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只是这个时辰,是人都该睡了。季玉朗又多守了一个白日,晚膳时草草用了一碗粥,见人有苏醒的迹象便又多守了些时候。约莫是一炷香前,人终于累得有些抗不住了,便斜靠在榻上,手支在颈侧小憩了一会儿。只是习武之人向来睡得不沉,床榻那边一有动静,季玉朗人便醒了。
这时候再唤人热些养胃的清粥小菜来,又是好一顿折腾。
不过好在云清珂没有来搅事,来的是祁殊临。
“楼主可安好?”
朱怀璧身子还有些虚,便只点了点头作回应,便听得祁殊临道:“尊上这些日子为楼主的事奔波,今日难得早歇下了,属下便没有通报。”
“……无妨。”祁殊临是朱怀璧放在云清珂身边的,自然清楚他为人,如今来这一番,不过是为着不教这兄妹二人生疏了。
季玉朗并不知其中关窍,单纯不满于祁殊临晚上特意跑来说这一大桶没用的话。祁殊临话没说完,他便开始赶人了。
苏拂屏退了近身伺候的侍女,自己则守在外间,内室便只有季玉朗与朱怀璧二人。
“你睡了四五日,不宜吃油腻荤腥的,我叫人做了些好克化的小菜与清粥,趁热吃。”说着还舀了一勺送到朱怀璧唇边,那粥做得鲜甜可口,颗粒饱满的粥米之间还混着雪白的鱼片,隐隐能嗅到些草药的味道,是花了心思的。
但朱怀璧靠坐在床榻上未动,看了眼季玉朗,又看了看送到唇边的热粥。他觉出些许反常,是而并没有立刻凑过去喝。
季玉朗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性心思早摸透了。往往是嘴上说得狠厉,实则是个心善的人,有时候一根筋认死理也容易被人带偏了。不过也是因为这性子,他才能让季玉朗怨上自己,办事时少那几分犹豫和私情。若说之前危机之时,他还记得昔日师徒情谊并不奇怪,但今时今日这般嘘寒问暖、守夜喂粥却是绝无可能的。
季玉朗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是太烫了,便又收了回来吹了几下,但喂到嘴边,朱怀璧仍不开口,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连我喂的粥都不肯喝?我没下毒。”
朱怀璧瞧着他,忽得问了一句:“你近来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
季玉朗这阵子心中是又愧疚又焦急,朱怀璧病着这几日更是几乎寸步不离,可热脸贴了冷屁股,任谁脸上也挂不住,更不要说本就是掏心掏肺。
着急起来便也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抛在脑后,一股脑地全抖落了出来。
“怎么?不是你让隋晋来说予我听的……”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朱怀璧攥住了手腕,质问道:“晋哥都同你说了什么?!”
朱怀璧脸上疑惑不似作假,倒实打实是丝毫不知的模样。季玉朗索性将那粥碗塞到他手上,一五一十都说了去,只隐去了自己被揭破偷亲的那段,末了补了一句:“你这人惯爱藏着掖着,若是隋晋不说,你便打算把这些烂在肚子里,打死都不说?!我竟不知,自己在你眼里如此顽劣不堪,连一句实话都托付不得?”
便是越说越来气,被先前那几句话一激,此刻也拉不下来脸道歉。胸口憋闷着在内室里打转,人也坐不住,只是终究性子修沉稳些没再砸些什么。
“……”朱怀璧托着那粥碗,他高热刚退,身上捂了些热汗,但紧挨碗底的掌心仍被烫得有些刺痛,而这粥碗方才一直被季玉朗捧在手中,“玉郎,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说的自然是他被粥碗烫到的事。
只是眼下二人话未说开,本来只是句关怀话语,听到季玉朗耳中便又成了朱怀璧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双手一背,人就先生起闷气来。
“朱怀璧,你当我是什么?”
“玉郎,我们是师徒。”男人沉默了片刻,开口却是重复着季玉朗已经听倦了的话。
“可我不想做师徒!隋晋说你欠他一条命,等你办完了事便由他取走,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设计让我怨你恨你,好赶我走是也不是?!”
“……”朱怀璧叹了口气,难得别开头不去看季玉朗,“晋哥竟同你说了这么多。”
“若不是隋晋,我还被蒙在鼓里。你叫人挑唆我,是我蠢,是我忘恩负义,险些教你得逞,如今你休想三言两语打发我!”季玉朗这般剖白大抵是朱怀璧未预料到的,而隋晋将一切和盘托出也让青年不再纠结犹豫,一股脑将心思全倒了出来。
反倒换朱怀璧哑口了,他平视前方,有些呆呆地看着床帐子,隔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欠晋哥一条命,从手刃方一朝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我说了算。”
“方一朝又是谁?你们平日关系那么好,非得喊打喊杀要命不成?或许说说……”
“方一朝是隋晋毕生所爱。玉郎,没有别的法子。”朱怀璧却打断了季玉朗的话,侧过头看着有些急切的青年,“我若想活,便只能杀了晋哥,可我办不到,我的良心会不安。”
“……”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与我不同……!!”
季玉朗人忽得冲过来,双手捧了朱怀璧脸颊用力吻了下去。只是他这些年来一心习武报仇,于欢好之事上更是没半点经验,就这么毫无章法地乱吻,门牙还磕了一下。
朱怀璧也不只是意料之外愣住了,还是双手捧着热烫的粥碗不得闲,竟没有将人推开。
“我不是孩童,别再把我当孩童看待。至少你的孩子不会这样吻你,更不会想要你……”大着胆子做了这一切的人反倒先羞赧起来,只剩下嘴上逞两句能,自顾自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若是换了从前,朱怀璧或许还会笑青年的莽撞直率,可如今却是半点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