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蔡东一脸正经看向身旁的妇人,他抬脚踹向女子,“你竟然背着我勾搭上了别人?!”

看管二人的青年一把将气呼呼的蔡东拉开,倒在地上的庞蝶也不回嘴看他,只是低沉重复方才的话。

“你们答应放我走,给我解开绳子,我就带你们去寻关人的密室。”

童诗颔首,这粉骷髅擅使软剑和迷香,但底子却不扎实,平日也是用采补之术去提升功法,此刻断剑受伤并无威胁松绑也无妨。

詹溪生对于童诗轻易同意放恶人一马并不认同,但眼下终究是救人要紧,故而并未说什么。

蔡东缩在最后,一路上少不得小声骂骂咧咧的,看管他的青年只当他是被自己的婆娘背叛不能接受,便只是言语上训斥两句,并无过多制止。

解开绳子的庞蝶揉了揉绑疼的手腕,但肩膀上的伤却是无法,这些正道武林中人也不可能给她伤药止血,只能咬牙忍着,等领了人过去便离开去换解药,有了那位大人,她也不怕受蔡东的挟制。

那密室并不隐秘,便是在后院干涸的池子边,忍痛用力将一旁的假山石转动半圈,便露出一个狭窄的小口。

“人都关在下面,可以放我走了吗?”庞蝶往后稍了一步背贴上院墙,却被童诗先一步扣住受伤的肩膀,顿时疼得脸色都变了,“别!我真的…没有耍花招,我陪你下去便是。”

“走。”童诗松开手,淡淡说了一个字。

庞蝶新制以自己的武功断不可能在童诗手下跑掉,便乖乖走在最前替众人领路。那密室小径,只够一个成年男子独行,众人只能跟着下去,季玉朗走在詹溪生之后,傅千丰和韩运珏殿后,推了一把蔡东让他走在前面才下了密室。

下去的石路虽然狭长幽暗,却并无什么机关埋伏,庞蝶按了一旁的机关紧闭的石门便转开了一人可通的缝隙。那密室并无甚特别之处,通路狭窄,但过了石门便是一片敞亮空旷的大石室,而几个人被绑着丢在角落,他们脸上丢被贴了一张信笺,看不太清面貌。

“是长剑门的掌门和金刀派的两个管事长老,另外还有一个……”

詹溪生和童诗上前揭掉了那几人面上沾着的东西,确认他们身份,班远意和朱怀璧并不在其中,季玉朗左右逡巡,城中唯一有可能关人的两处他们都找过了,都没有见到石安的身影,心中不由生疑。

“叔公?!”宁丹戚认出了最边上白发苍苍的那名老者,连忙抢上前去察看,只是喊了几声也不见老者醒转。

“各位大侠,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那边庞蝶刚开口,却猛地嗅到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只是还不及她多说什么,站在韩、傅二人身边的病痨鬼就突然挣断了绳子,将两个纸球往女人脚下一丢。

那两个小球登时便炸开了,残余的火星燎到了裙摆,女人慌忙想去扑灭火苗,浓烟开始在密闭的石室内弥漫开来。

“去死吧,臭婆娘!”耳边是男人熟悉而怨毒的诅咒,伴随着锐器破体而出的痛楚。

视野被烟雾遮蔽的一瞬,只听得女人一声尖叫戛然而止,随即便是石室门转动闭合的声音。

“闭息!”白雾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赶紧拿袖子遮掩住口鼻。

但蔡东的毒烟是在被推进来时便在指尖碾碎的,此刻众人已感觉到自四肢开始的酸软无力,而更要命的是,那火弹点燃的不仅是死去女人的衣裙,还使得被关在石室中的人面临难以呼吸的危机。

季玉朗尽量屏住呼吸避免吸入更多毒烟,身子则尽量往石壁边上靠,眼神快速扫过附近石壁。

既然这石室是人力挖掘打造,那石门的关窍必不可能只有外边一处。石室内大门紧闭,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又不能点燃火折子照亮,只能用指肚紧贴着石壁细细摸索。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窒息而亡之前,指腹终于摸到了一块光滑冰凉的石砖,在靠近石门靠下的位置,需要蹲下身才能触碰到。

季玉朗又用手指轻敲了敲,可以确定那块光滑石砖背后是中空的,随即五指发力将那块关窍按了下去,随着机括声响,巨大的石门缓缓转开,将风和些许光亮带了进来,憋得难受的几个青年赶忙往外冲。

“哈啊…哈啊……”韩运珏等人站在荒宅院中,纵然口鼻间嗅到的仍是那院子各处腐败的气息,但此刻他们已顾不得那许多了,只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不迭凑过来向季玉朗感谢,“季兄!哈啊…多亏你,我险些以为自己刚才要、要死在那下面了……”

“慢些吐纳,仔细岔了气。”

“季兄!大恩大德,我钱书坪记下了!”

“是啊是啊!还好有季兄!”

詹溪生和童诗最后出来,他二人有些龟息的功法在身上,远比同行的几个毛头小子要有定力的多,在将石室的活火扑灭后才出来。

“前辈!前辈可无恙?”

詹溪生的吐纳极缓极轻,在小辈凑上来询问的时候,他只是轻摇摇头,淡淡答道:“无事。”

‘太像了。’道人看向那被青年围在中间,神色从容的青年,有一瞬的失神。

“我叔公?!”

“放心,火灭了,底下人无事。”童诗补了一句,却并未阻止宁丹戚下去救人,而是看向季玉朗,难得肯定了一句,“不错。方才跑的那个?”

“多谢九师叔,听您这一句还真不容易。至于那病痨鬼,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呵!容他去罢。”季玉朗笑笑,却并不在意逃跑的病痨鬼,在他眼中,一个出卖同伴只求自保的畜生,在失去利用价值后,可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最后几张纸条。”童诗将方才从被绑几人脸上拿下来的纸条取出递给季玉朗。这倒让青年有些意外,但他还是从容接过,蹲下身将先前收集的其他字条一并摆在地上琢磨着其中关窍,只见余下那几张纸上分别写有‘恶徒’‘奉剑’‘血染’‘债偿’几个血字。

“杀…奉剑恶徒…血染债偿?”季玉朗是从尹枭口中听过奉剑山庄因与影门有所勾连,当年惨遭灭门之事,所以当看到奉剑二字,他便那般排了,但念出来却又觉得与先前推断宁仆所做的血案杀孽意思不通,故而跳出方才所想,重新排列一番,显然又得出了另一种说法。

“恶徒宁仆背主弃恩,白氏养患,西引蛊祸灭门,狼狈北逃,挟私血染奉剑,殺债偿…”

“奉剑……”原本立在一边的道人在看到奉剑那张血字之时,脑中突然闪过模糊片段,身形一晃。

“詹道长?”

“无妨。”晕眩只是方才那一瞬,詹溪生原地阖目静心吐纳几个来回便又恢复如常模样。

而几个青年也陆陆续续将被绑在石室中的人都救了出来,只是他们本就昏迷着,方才又呛了迷烟,这会儿更是难以醒转。

“当务之急,是要弄辆马车来,把人送到平安地方去。”童诗突然看向宁丹戚,“宁少侠昔日游历泸州,想必这附近颇为熟悉,还请快马到左近镇子套辆马车来。”至于支走宁丹戚,自是童诗出于旁的考虑,季玉朗在旁未发一言,只捏着那张写着宁仆的纸笺若有所思。

“晚辈即刻动身。只是叔公年事已高,便托予诸位照顾一二了。”宁丹戚不疑有他,应下后即刻出发,廖云书和先前那名钱姓青年也自告奋勇同去。

另一边,拼命逃出来的蔡东在宅子外抢了一匹马,也顾不得其他拼命向远方奔逃。

这一路上,他把自己身上能吃的解毒药通通灌下,却不能缓解肚中剧痛。为着时日将近,他一刻都不敢停歇,马跑死了就再抢一匹,赶到丹琼山庄后山林时早已精疲力竭。还未进林,人就直接从马上滚下来,但他不敢延误半分,手脚并用在地上爬了几下才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得往林中跑去。

“大人,您说好的哈啊…我们两个谁先办成就给谁解药!庞蝶死了,小的也已经照您的吩咐办成事,呃!求您、求您赐药!”蔡东跪在地上艰难膝行,朝亭中人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掌。

相较于蔡东的狼狈,端坐在石亭中的白衣人却是潇洒出尘,连垂下的衣摆都一尘不染,他闭目品茶,一把古朴长剑就搭靠在石桌旁。

“庞蝶死于何人之手?”听到蔡东的哀求,白衣人只是微微侧过头,淡然问上一句。

“是小的!她也想杀我独自求活,所以我…呃、先下手为强,大人,您说好的!解药!求您!”

白衣人闻言,将桌上放着的瓷瓶扫落。

蔡东爬过去接过,手颤抖着从瓷瓶里倒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但随即眼前一丝银光滑落。

瓷罐滚落到地上,蔡东大睁着眼,身子歪倒在一边,没有任何招架反应就被一剑封喉,直到沉重的尸身顺着石阶滚落下去,鲜血才从颈间的剑痕出喷洒而出。

白衣人始终紧闭双目,察觉到蔡东气息全无,才提起飞身跃出林中,往前头的山庄里去了。

丹琼山庄内,孔丹生正在抚琴。

他极少抚琴,并非是不会,而是抚琴于他毫无意义。细细算来,自那人死后他已有十年未碰过这物什了。都说琴音诉的是人心,孔丹生指下琴音却没有半分灵韵。

那琴也是名家旷世遗作,偏教他弹成了那副模样。

原本翩翩起舞的女子此刻美目一横,走过来夺下爱琴交给侍女,没好气地叫随便换把琴来,免得好东西被糟蹋了。

孔丹生也不恼,他抬眼看那面若桃花的娇媚妇人,笑骂道:“小妮子越发大胆了,竟从爷手里抢东西!”

他口中的小妮子生却是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正是这丹琼山庄前任庄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义侠薛丹的遗孀崔白琼。若是教江湖人知晓她也是孔丹生的情人,不知要生出多少波澜。

崔白琼晓得他未真动怒,故也打趣道:“道爷也忒过分了些,既有了新欢,还来糟蹋我这把旧琴,琴木有灵,便是松了弦不肯让道爷弹拨出声来呢!”

她一语双关,娇嗔却不做作,说话时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却往旁边瞥,被孔丹生拉住手一扯,女子旋了个身柔柔地坐在他腿上。

“妮子这是动了色心?爷还在呢,你这眼睛瞪得都快跳出来了。”

孔丹生将人搂在怀里,手指自崔白琼颊边轻轻拂过,风流而不下流,加之俊逸出尘的容貌,很难不教人凭空生出几分好感来。

他抬手一指旁边人,笑问道:“妮子说是爷好看,还是他俊俏?”

崔白琼掩唇轻笑道:“道爷可别在这儿酿醋,奴家最不喜酸的。”

谈笑间,她抬眼细细打量,那男人一身牙白儒衫,容貌虽称不上俊美无俦,却极是耐看。若是单论相貌,自是孔丹生更胜一筹。

“奴家自然是选道爷。这位郎君……奴家怕是降伏不来!”

“竟有你不敢碰的男人?亏我还以为你正缺这样的,特意给你送了来。”

“郎君人长得端正,奴家颇为动心。若换了同样面皮的旁人,不肖道爷说,我也不会放过。”崔白琼话锋一转,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却是直接将男人的身份点出,“但朱楼主……就恕奴家敬谢不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