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一到辽西郡,首先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将军书交与辽西郡的兵曹掾,让他负责督办。二是去了上障一趟,他要将章牛调过来,免得公孙障尉整天找他晦气。

章牛的役期,早就到头了,可他跟徐病已等人一样,凑不齐钱,因而迟迟没能复员。这一点,梁祯心知肚明,因此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令支县衙,“请”新任的县尉放人。

新县尉是公孙奋的族子,梁祯本以为,又要经历一番刁难,但没想到,公孙县尉的一言一行,都是客客气气。最后当梁祯提出要求时,他更是二话不说,当即批字。

拿到军书时,梁祯心中还在苦笑,因为他知道,自己今次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达到目的,就是因为他顶着宗将军幕僚的名头。

“原来,离了大人物,我什么都不是。”梁祯合上军书,长叹一声,心中刚燃起的拯救大汉的热情,登时冷却了不少。

拿到军书后,梁祯当即带着乌丹策马直奔上障而去。由于这次是公差,所以他们的坐骑,都是各驿站的驿马,而不是自己的私马。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客气了,往死里鞭打,尽情地榨干马匹的体力。因而,三十里路,眨下眼就跑完了。

“哈哈哈,兄弟,看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梁祯左手捧着一小坛酒,右手握着那卷军书。

“哎呀,哥哥,你可真好,知道兄弟我想吃酒了。”章牛将小酒坛握在手中,转了两圈,咽下不少唾沫,可就是没有打开来喝一口。

“怎么不喝啊?”没有期待中章牛大口灌酒的样子,令梁祯觉得很是意外。

章牛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哥哥都还没动,兄弟我,怎么能先喝呢?”

“哈哈,我们在执行军务,不能饮酒。”梁祯笑着拍了拍章牛宽大但瘦削了不少的肩胛,“但你不一样,看,拿了这个,你就能回去,跟老娘团聚了。”

“真的?我……我没听错吧?”

梁祯忍俊不禁地看着嘴张得能够塞下一个酒坛的章牛,但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看,兄弟。这里有令支县尉的印信,还能有假?”

“章牛,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值哨?”欢愉总是短暂的,且紧跟其后的,往往是厉声的呵斥。

“啊……”章牛条件反射地腰一缩,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归这厮管了,立刻又高大了不少:“回障尉,我在回答梁文书的问题。”

“什么梁文书!”公孙县尉脱口而出,“上回军棍没吃够是吧?”

“公孙障尉。我这一趟,是特地来通知章牛兄弟,他的役期已经结束了。这是令支县尉的军书。”

“结不结束我不知道啊!你空口无凭,就敢来要人?莫不是将《军律》都不放在眼里了?”

“请障尉过目。”梁祯将军书摊开,摆到公孙障尉面前,对于这种人,他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

“我没收到障尉的尺牍!这不作数。”公孙障尉用力将惊掉的下巴合上,然后继续大声叫道。

“喂,目无军律的,是你吧?”单沉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叫道。

“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话?”

“你说什么呢你!”单沉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想动手,但被梁祯一手挡住。

“军书在此,你若不从,就是违抗军令。到时宗将军责问下来,还望障尉能像今日这般,巧舌如簧。”梁祯将军书举得老高,义正辞严道,言词中尽是讽刺之意,“阿牛、单沉兄弟,我们走。”

三人大笑而去,只留下脸色铁青的公孙障尉,想跟木桩子一般,留在原地,供看热闹的戍卒们暗下笑话。

“文书,你这一手,障尉在戍卒面前可就是颜面尽失了啊。”上马的空挡,单沉还不忘评价道。

梁祯不以为意道:“这都是他自找的。”

“哈哈哈,哥哥说得对。同样是障尉,哥哥来当,我们个个,都奋不顾身。他来当,哼,人人都巴不得他死。”

“哈哈哈哈。”

三人的笑声,随着风声,又传入公孙障尉耳中,本就在气头上的上障尉,当即“啊”地吼了声,接着眼前一白,只觉得天旋地转,戍卒们尚未反应过来,他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了。

“文书,接下来我们去哪?”

“卧虎山。”梁祯道。

单沉听罢,不作声了,默默地跟在梁祯后面。

三人在令支县住了一晚,喂饱了马。直到次日鸡鸣,才启程直奔卧虎山而去。

刚出城门,梁祯便觉得肩膀上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雪花落在肩上,六角形的雪花已经融了一半,另一半却依旧晶莹剔透。

下雪了!梁祯心中一喜,抬头一看,只见: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没想到,我还能看见如此雪景。梁祯笑着笑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搂住黑齿影寒,坐在青石板台阶上观雪时的模样。她应该,也很喜欢雪吧?

“嘚嘚”雪花中,两匹快马载着三个骑士冲进了卧虎山地界。

雪日的卧虎山,也别是一番景致,但见漫山银装、古木素裹,一条玉带,点缀林间,走近一看,原来是结冰的溪流。

山路并不适合跑马,于是三人纷纷下马,徒步上山。没走进步,却听得半山腰中一阵喧闹,喧闹声中,似还有兵刃碰撞之声。

不好!

那村庄可就在半山腰,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三人立刻抽刀控弦,弓腰直往山腰冲去,一个是为了救老娘,一个是为了救恋人,另一个,则是为了尽己责。

章牛对这一带的地形最熟,因此他走在最前,但他却没有走大路,而是一头钻进了林子里,林中的地面崎岖不平,但他却是如履平地。梁祯和单沉都有点喘不上气了,可章牛却依旧像不知疲倦似的,在前面狂奔。

跑着跑着,耳边的兵刃声却忽地停了,三人一惊,同时停下脚步,却只见树林尽头,竟有烟雾弥漫开来。

“村子着火了。”章牛惊呼一声,加快脚步。

“怕不是……有……有人纵火。”梁祯在后面叫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窜至树林边缘,只见约有上百人,围着两间被熊熊烈焰所包围的茅草屋,正在窃窃私语,茅草屋前,立着两排批头散发,头裹黄巾的持刀壮汉,壮汉们身前,筑着一只土坛,坛上站着一个身着蓝色道袍,手执九节杖,披头散发,以黄巾裹头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面前,立着五个肩扛长刀的壮汉,壮汉们也是披头散发,头裹黄巾。他们面前,则跪着五个人,无不灰头土脸,衣着凌乱,其中两人的衣衫,已被鲜红染红。

中年道人张开双手,嘴中念念有词,而人群的情绪,也很明显地,随着咒语的节奏而起伏着,约片刻之后,左手边第二个肩扛长刀的壮汉像抓小鸡一般,将身前跪着的那人提了起来。

梁祯大吃一惊,因为相距虽远,但他依旧一眼便认出,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黑齿影寒。

此时,中年道人身后,忽然闪出一个小孩,小孩高举着一套绛红色的衣裳,人群见状,更加激动了。更有甚者,开始向黑齿影寒投掷石子与菜叶。而黑齿影寒对此,却是全然不觉,一副已经气绝身亡的样子。

“娘!”章牛忽然低声咆哮,他从那五个人中,认出了章阿柳。

梁祯发现,自己的大脑此刻,竟是出奇的清晰:“兄弟,绕到他们左边。”

接着他又对单沉道:“兄弟,你去右边,一就位就朝那个拿九节杖的放箭。然后,专射他们的伍什长。”

“杀出来的时候,要装出一副指挥兵士围剿的模样。”

“道童要活的。”

“诺。”

“诺。”

梁祯自己,则蹑手蹑脚地摸到人群最后,眼神恨不得能够凝聚成剑,以便一剑刺死那个提着黑齿影寒的壮汉。

“咻”长箭如同游走的黑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穿了中年道人的脖颈。

“官军在此!尔等贼子还不束手就擒!”梁祯咻地一声站起来,大声喝道,“大石,带人去左边包抄!”

“老李,堵着后路!”

茅草屋左手侧,章牛也舞起双斧,如同一只撞入羊群的猛虎,在那些个裹着黄巾的人中,乱砍乱杀。

围观的人群登时大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梁祯看在眼里,却并不急于行动,而是一味地指左指右,像极了一个真的拥兵两百的军候。

中年道人的倒下,着实令黄巾汉们乱了手脚。好在他们的头领脑子灵光,当即高声整队,他的镇静,给了黄巾汉们很大的鼓舞,他们不再慌乱,而是慢慢地向土坛靠拢,并且分出两拨人,一拨攻击冲杀进来的章牛,一并竟缓缓向前,欲围攻装模作样的梁祯。

梁祯大吃一惊,赶忙后退,他虽自信于自己的刀法,却也没有狂妄到敢只身杀进敌丛的程度。

“章牛,后退!”梁祯高声喊道,他要将章牛叫回来,然后跟他肩并肩地杀进去。

但黄巾汉们仿佛猜透了梁祯的企图,当即转变方向,准备截在梁祯与章牛中间,要是他们成功,梁祯三人的处境,将有被各个击破并围殴致死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