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率军前往长离的举动,正中黑齿影寒的下怀。她当即下令马岱,率领本部兵马两千,以及氐王强端的数千部众,直扑显亲,意图趁着韩遂率领主力外出的良机,将氐王杨千万部一举平定,从而平定陇上。
“姑姑,茂儿有一事相请。”大军出发的前夜,梁茂并没有按照号角入睡,而是推开了黑齿影寒的军帐的帘子。
尽管夜已深,但中军帐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因为黑齿影寒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跟僚属们校对军资的分配,兵力的安排,以及战略战术的选择。不错,这些繁琐的事情,是从大军集结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大军解散的那一天,都需要不断地去跟进,去调整的。
“何事?”黑齿影寒没有屏退幕僚,而是自己拉着梁茂走出闷热的军帐。
此时虽是春天,但陇山的夜里,依旧冷凉,因此一出军帐,黑齿影寒便不自觉地一颤。幸好,梁茂贴心,立刻给她披上了厚实的外袍。
“茂儿亦想随马将军前往显亲。”梁茂道,中气十足,一看就知是做足了准备的。
黑齿影寒右眉一挑,她倒不是担心马岱会啃不下显亲,而是担心梁茂的身子,毕竟这显亲已经到了陇上的西缘,无论是气候还是生活条件,都比汉阳要恶劣百倍,就凭梁茂现在这模样,她还真是有点担心,他会撑不住。
“不成。”黑齿影寒断然拒绝道,“公子身体康健,方是第一要务。”
梁茂立刻委顿下去,他知道,黑齿影寒可不是梁琼,软磨硬泡对她而言,都是没用的。
“只是姑姑,大人让茂儿来西州,就是想让茂儿亲赴箭矢。”毕竟是少年,梁茂跟他的异母兄一样,也是渴望在马背上建立万世功名的。
黑齿影寒仍在摇头:“公子可知,昭公子早逝之因?”
梁昭的死,无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在江湖之远,都是已有定论的事。庙堂之高,则是由于梁琼战略失策,致使丧师辱国。而在江湖之远,则将矛头直接指向黑齿影寒,说她里通外敌,致使梁琼陷入进退两难的死地之中。这两种说法,梁茂都听过,并且都接受了。但此刻,他却没有将其中的任何一种复述出来,因为他明白,黑齿影寒能够这么说,就表明,在今日,无论是庙堂之高的说辞,还是江湖之远的猜测,都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请姑姑明示。”
黑齿影寒叹了口气,身子一侧,眺望远方。梁茂也往黑齿影寒所注目的方向一眺,却只看见连绵的营帐,以及正握着长枪,在夜色之中穿梭的卫兵。
“孟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这亲赴箭矢,正是九死一生之事。”黑齿影寒说着,轻轻地握了握佩剑的剑柄,“自古征战之人,少有善终者。昭公子亲赴戎机,殉国乃意料之中。荣归方是万幸之事。”
梁祯的一生,尽管也有过坎坷,但阅历却远没有黑齿影寒那般丰富。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尝试过,从山崖之巅,跌到山谷之底,究竟是什么滋味。但黑齿影寒不同,她亲身经历过,因此她比梁祯更相信命数,自然也更不可能让梁茂去冒这个,虽然值得,但代价也远超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的险。
“只是,若茂儿一直留在汉阳,又如何与军士亲近?”
梁茂虽说也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远远地超过他的兄长梁昭。但有一点,他也是承认的,那就是,如果他仅仅是呆在安全的大后方,而不是像大人或姑姑那样,亲冒箭矢,那日后,他是必然无法继承父辈在军中的威严及地位的。
黑齿影寒将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夜空之中,较为明亮之处,因为那里的天边,高悬着一颗名为天狼的星星。
“我们的终点,在敦煌。”
敦煌,一个多么遥远却美丽的名字,它就像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佳人,静静地矗立在,西边的远方,含羞嗒嗒地,等待着那位最坚毅不拔,最才华横溢的才子,来到自己身前,然后与她长相厮守。
因为敦煌,不仅仅是帝国疆土的最西端,也是一大群欲效傅介子、张骞故事的少年,梦想的起点。可以说,敦煌象征着这个帝国的青春与活力,宣示着帝国的富强与雄心。
“显亲之后,我军将西进枹罕,深入湟中,而后直抵敦煌。那时,有的是你跃马扬鞭的机会。”
黑齿影寒如此布置,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宋建等人,虽说也在凉州纵横三十余年,但其据地,也不过是枹罕及其邻近数县而已,与韩遂、马腾等,势力最盛之时,西起凉州,东至潼关的群凶相比,可谓是差之甚远。因此,即便梁茂要亲自上阵,也得等梁军平定了韩遂、马超,西州豪强大半归附之后。
“诺。”
建安二十三年五月,梁军前锋马休、强端部,抵达显亲,但当他们将军旗插在显亲城下时,却惊讶地发现,这固守显亲的,并不仅仅只有杨千万及其部众万余,还有来自兴国的氐王阿贵部,两部氐人加起来,部众已有五万。
这一变故,当即令强端阴了脸,因为此番,他率军前来支援梁军,一来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魏王数千万钱的赏赐,并发誓成为大魏王的藩篱,因此不得不履行他作为藩篱的义务。二来,他也是想借此机会,大大地打击杨千万,掠夺一些人口及财帛。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仗的赢家,还真说不定是谁呢。不,赢家说不定还好,最怕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到时候别说发财梦成为泡影了,自己的氐王之位,还能不能稳坐,都还是一个问题呢。
“将军,显亲氐人部众人多势众。我军只怕难以抵御,不如暂且退兵,待到天兵到来,再一举与杨千万、阿贵定个胜负?”强端不想打,于是便找到马休,向他提议道。
马休作为在西州生长了几十年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弯绕,但同时,因为他此刻已经投靠了大魏王,因此,考虑事情的时候,就不能光站在同乡的角度,而是要站在魏王的角度来考虑了。
“强端王此言差矣。”只见马休轻轻地摇了摇头,“杨千万、阿贵等部曲虽众,但能战者,可有阴平氐十之一二?”
“去岁,魏王赐强端王千万财帛,并允诺,往后每年,均有赏赐。西边的贤者说‘用生命去报答,给了你一滴水的人’。而如今,正是强端王对外彰显自己对魏王之忠诚,对内,彰显自己之信义,笼络诸部人心之良机。强端王为何,不牢牢抓住呢?”
原来,强端虽然是阴平氐王,但其对部众的威严,却远没有杨千万、阿贵对同部来得强。要不然,几年前汉中之战的时候,同为阴平氐的雷定,也不会公然违背他的命令,率领部众七万,与张飞合兵,围攻梁昭、贾逵,并在事后,逃入汉中定居了。
而雷定也因此,成为了强端的心腹大患,因为强端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雷定会不会有朝一日,带领刘军进攻阴平,抢夺原本属于自己的牲畜、人口。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强端才会在黑齿影寒颁布迁民令后,就会积极响应了。
毕竟,再怎么说,左冯翊也是要比阴平富足且安全得多的。至于,自己的部众是如何想,在强端看来,都是不重要的,毕竟,在整个阴平氐族中,没有任何一个个体的利益,是能够高于整个氐族的利益的。而按照贤者的说法: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因此,他强端的决断,虽然是被多数人反对的,但对整个部落,也必然是有益的。
“强端,愿听将军之令。”强端知道马腾在凉州的威名,同时也畏惧就在百里之外的黑齿影寒,于是就只好硬着头皮,应道。
马休大喜,当即吩咐强端率领其部众,在显亲城外二十里处列阵,而自己则率领本部兵千人,在离城十里的地方,以武刚车及轻车连结成阵,而后又派一支游骑,前出挑逗杨千万及阿贵的联军,意图将其激怒,引起来围攻车阵。
不错,这个布阵,就是最为常用的一字长蛇阵。要是敌军攻击游骑,车阵的强弓劲弩便可狠狠地给敌军当头棒喝。要是敌军围攻车阵,后面的强端方阵便可一拥而上,给敌军来个左右夹击。要是敌军直扑后阵,那想必,等他们冲过车阵时,便已是死伤惨重了。
“这是何种阵法?怎么从未见过?”显亲外,杨千万和阿贵各骑一匹骏马,远眺着不远处的梁军,“骑兵似冲非冲,车阵原地不动。那强端更是可笑,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哈哈哈。韩都督大败梁军之后,那强端小儿的胆,便被吓破了吧?”阿贵放声大笑,“千万,你我一同挥军杀过去,定能让这马休及强端,留头于此。”
“好!”
两人商定,便各自示意吹响羌笛。接着弯刀朝马休的车阵一举,三万多氐人便高举着弯刀,前排的骑马,后排的步行,乌泱泱地扑向马休及强端的军阵而来。
“氐人作战,向来是以勇武者为先,若是将其武勇之人杀尽。余者自会溃散。”马休掌中的银枪直指朝阳,高声朝全军喊道,“弟兄们,将军之令,我军需在此坚守三个时辰。时辰一到,我军主力便会从两侧杀出,将叛军尽数杀尽。到时候,我军将士,皆以头功计算!”
“杀!”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