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所以凭关中而兴,皆因关中历来为四塞之地:南面有险峻的秦岭山脉、东面有潼关和黄河天险的保护, 西面是陇山与六盘山的崇山峻岭, 北面是陕北高原上的子午岭、黄龙山。
而在建安年间,从关东进攻关中的道路,主要有三条:一是出河东,自蒲坂津渡黄河而入,这条是北路;二是从潼关正面攻入关中,这条路也是古来关中与关东沟通的大道,这一条是中路;三是自宛城出发,绕道武关,经蓝田迂回进入关中,这一条是南路,也是当年汉高帝刘邦攻灭秦朝所走的道路。
这北、中、南三路中,最容易走的,补给运输最便捷的,便是中路。但要想从中路进军,素有“百二秦关”之称的潼关,就成了绕不过去的障碍。这里的“百二秦关”,可不是说潼关有百二十里的纵深。而是指,只需两万兵马驻守在潼关地区,便可抵挡来自关东的百万大军。
因为,这潼关,是修建在麟趾原顶上的,东起远望沟西沿,西至禁沟东岸,北临涛涛黄河,南依巍巍秦岭,而且除了潼关关城外,北起潼洛川与禁沟交汇处,南至秦岭蒿岔峪口,还有十二座被称为“十二连城”的烽火台与潼关紧密相连。
因此,别说是穿着数十斤重的铁铠,拿着百十斤的武器去攻城了,就算是轻装步行,这又沟又坡的地形,也足以将人累趴下了。再者,这潼关虽说有条大路,但想摆开军阵,也是不可能的,进攻方只能以曲为单位,像添油一样,一点点地往潼关的关城上送。
黑齿影寒令大军在潼关以东,扎下十座连营,而后大张旗鼓地要求邺城调配霹雳车、云梯车、冲车等大型攻城器械,接着她又下令,在每座连营之中,搭建高台,供各部演戏仰攻之法。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别说是对梁军状况一知半解的韩遂、马超等人了,就连钟繇、贾逵、徐晃、王凌等人,都认定黑齿影寒是准备强攻潼关了。
“据我军斥候探得的线报,关中群凶,仍在不断地向潼关增兵。”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司隶校尉参军贾逵,代表众人表露了担忧,“据我曹估计,关中十万叛军,已有五万开进潼关。”
“将军,潼关天险,易守难攻。若是不设法,将叛军从潼关引开,我军只怕难以取胜。”钟繇接着贾逵的话补充道。
“钟使君无需多虑,霜已有良策。”黑齿影寒淡淡地回了句,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盈儿的反常,自然引起了钟繇和贾逵的不安。因为他们虽然不知道那天,梁祯到底跟黑齿影寒说了些什么,但他们也能够判断出,若是梁军真的打下了关中,那梁祯称公就将成为必然,而一旦梁祯称公,荀彧就必然会跟梁祯闹翻。到时候,受损的,自然是黑齿影寒等人的利益了。
因此,钟繇和贾逵最为担心的,就是黑齿影寒会不会是故意将关中叛军都吸引到潼关,而后借口潼关险固,叛军实力强劲,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但碍于身份,钟繇和贾逵也不好去说黑齿影寒什么,于是他们便将这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写成一封密信,寄回邺城,让贾诩和董白二人来处理。
“四郎最善隐忍,但这一次,难道她是真的急了吗?”董白偷偷地跟贾诩在一处荒芜已久的院落中见面,以商议应对之策。
贾诩跟黑齿影寒之间,其实是不存在任何个人恩怨的,因此,两人今日走到对立面的根由,就是集团利益的冲突,不错贾诩虽说亦是名士,但他凉州的出身,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地被关东士人所接纳。因此,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贾诩只能选择加入西州集团。
“兵者,国之大事,讲究伺机而动。因此,四郎止步潼关以东,并不能说明什么。”贾诩分析道,“依诩之见,四郎之意在于,将关中叛军尽数诱至潼关,而后将其一举歼灭。”
从兵法上说,这不失为一个好策略,因为这关中地方千里,且背靠凉州,叛军即便在关中一地失利,亦可窜至它处,即使在关中待不下去了,亦可退回凉州,继续作乱。因此,与其作事倍功半的各个击破,还不如将他们尽数吸引至潼关,而后将其一举歼灭,来得省事呢。
但董白听完贾诩的这一番分析后,脸上却是不喜反忧,因为当初董白之所以制止了梁琼等人与黑齿影寒争夺平秦之战的领导权,就是想让黑齿影寒先打了最难,且风险最大的入秦首战。而后,她再向梁祯吹风,让梁祯为盈儿的身体着想,将黑齿影寒调回邺城,以梁琼代之。
说白了,就是这平秦之战,黑齿影寒可以吃肉,但汤呢,就要留给梁琼来喝了。这样,西州集团也不至于一无所获。但听贾诩这一说,黑齿影寒在潼关的布置,是想连肉带汤一起吃啊!这还得了?
“潼关之战,意义重大。但让四郎独占全功,于你我亦甚是不利。”董白有点不甘心,因此她希望贾诩能够给她想一个既能让梁琼等人分点功劳,但亦不至于影响战局的方法来。
贾诩的眉头,皱得越发地紧了,因为这兵家大事,哪是这么容易预测的?稍有不慎,可就是转胜为败的惨剧啊。
“为今之计,唯有向太师谏言,增兵潼关,以协助四郎,对抗十万叛军。”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因为现在梁祯麾下,适合独领一军作战的将领之中,盈儿就在潼关,张郃在荆州,张燕在徐州,有闲的,就只剩梁琼一个了,因此这援军主帅,非他莫属。而一旦梁琼领军增援潼关,这平秦之功,难道还能没有他的份吗?
“文和兄之意,是要祯派兵增援潼关?”贾诩的话,吓了梁祯一条。因为此刻,潼关前线还算风平浪静,盈儿也没有发来,增兵的请求。
贾诩甚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太师,这潼关地势险要,韩遂、马超又是宿将,其众更是凶狠残暴之徒。如今四郎兵不过三万,却要抵御三倍于己的叛军。依诩之见,这想要获胜,绝非易事。”
梁祯沉默了,因为光是凑齐盈儿带去潼关的三万大军的军费,兖、豫两州的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至于河南尹辖地内,那些新进被安置的流民,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这军粮的转运,是必须经过雒阳的,因此河南尹辖区内的民众,就没有不被征发来运粮的。
因此,如若要再向潼关派兵,那三州民众的负担,就只会更重,且一搞不好,就有可能像当年冀州钜鹿郡的那五万流民一样,揭竿而起了。
当贾诩将梁祯模棱两可的答复转述给董白后,董白沉吟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叹道:“先生,你是否也觉得,太师最近,是越发好谋无断了。”
好谋无断,曾是当初梁祯与一众谋士评论袁绍为何最终走向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或许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讽刺,现在的梁祯也几乎染上了跟当年袁绍一模一样的毛病:多端寡要,好谋无决。
“昨日,太师复令高柔出任河南尹,修缮雒阳。依诩观之,在太师心中,是准了四郎的。”
高柔是在建安八年,即因王有福一事而被免去邺城令一职的三年之后,被任命为河南尹丞,代行河南尹事的,以重建河南尹辖地的。只不过,那时,梁祯的主要精力一直都在荆州和徐州,因此高柔所能分得的资源十分有限,故而其在职多年所得的成果,才会远不及黑齿影寒就任的这三年。
“太师既有称公之心,但又恐开罪了荀文若,故而其对关中战事,方会如此瞻前顾后。”贾诩虽不曾就荀彧的问题跟梁祯交谈过,但作为梁祯左膀右臂之一的他,又怎么会猜不到,梁祯心中的所思所想。
同时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清晰地知道,梁祯想在得到关中的同时,又与荀彧保持原先关系的想法,有多么的幼稚。
说到荀彧的事,董白也来了兴致:“都说文若先生之后,唯有华子鱼可代之。不知在先生看来,这华子鱼与文若先生相比,孰优孰劣?”
贾诩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评价优劣,得分是在庙堂之高亦或江湖之远。”
“那在庙堂之高呢?”董白最在意的,显然是梁祯对华歆的看法。
贾诩点头道:“华子鱼隐忍过人,但其根由,在于其恋权。凭此,太师可命华子鱼行诸多太师不便行之事。”
董白又问道:“那在江湖之远呢?”
贾诩摇头叹道:“江充素得武帝欢心,但其为人姑子想必也是知晓的。”
江充是《汉书》中出了名的奸佞小人,但因为他敢于不顾及自己的身后名,一心一意地替汉武帝做脏活,故而甚得武帝欢心,只是生活在他双目所及,双足所至的范围之内的官吏百姓,可就苦不堪言了。
“不过这华子鱼,还是重名声的。故而依诩看来,其人比不会如江充那般下作。且若是姑子能胜,华子鱼亦不会刁难姑子。”
董白听到这,紧着的心,才稍稍放宽了些,因为既然华歆的利益并不一定与自己相左,那就说明,双方还是有合作的可能的。只要存在合作的可能,那就是潜在的朋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