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抬头看天,那一日的乌林,绝对是天下至美的,因为那深蓝色的画布上,不仅点缀着万千星辰,更有一阵又一阵的,火红色的流星雨,在空中飞过。只可惜,林茗和小雅,都不是神灵,不能只将目光,投向天空。

可这地上的乌林,跟空中的,却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因为,凛冬,似乎在今夜的乌林彻底消失了,不仅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反而有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这热浪,不仅来自从一线斗舰那流过来的火海,更来自空中那些,下坠的流星!

“轰”

“轰”

“轰”

不知多少颗绚丽的流星,拖着迷人的尾焰,化作陨石,击中了正在潮汐中漂泊的救护船。救护船不是舟师的制式战舰,因此并不坚固的它,在流星的袭击下,当即变得千疮百孔,就连船身,也开始慢慢向东倾斜。

“啊~”小雅彻底慌了神,抱着脑袋,在船舱中边滚边发出阵阵凄惨的哭嚎。

林茗比她要镇定许多,因此在船身倾斜的那一刻,她便死死地抓住了窗棂,待到船身停止倾斜后,她才送了双手,“滚”小雅身边:“小雅!你没伤着吧?”

小雅虽然被撞得晕乎乎的,但还是点了点头,以示自己还有意识。

“走,我们离开这!”这时的林茗,是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律了,因为她知道,如果此刻再不起,她们就要死在这阴暗的船舱之中了。

救护队的船只,并没有跟斗舰们绑在一起,因此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但这份自由,在今晚似乎也不见得是一种好事。因为,它上面的水手,都跑光了,因此无人控制的船只,就被那汹涌的江流裹挟着,左冲右撞。

“轰”医疗船狠狠地撞在了一艘斗舰上,船身当即被斗舰坚固的船头撞出一个大洞。这个大洞,正好位于林茗和小雅身前!江水汹涌而入,两个女孩立刻成了落汤鸡。

“走,到甲板上去。”林茗尚未站定,就扯着小雅,接着舱中的火光,跑向旋梯,这通向甲板的旋梯,是她们唯一的生路所在。

所幸,医疗船似乎被斗舰给卡住了,自撞上斗舰后,船身也“定”了下来,因而两人很快就沿着旋梯,来到了甲板。只是当她俩气喘吁吁地来到甲板上后,呈现在面前的,却不是天堂的画像。而是地狱的全貌!

两人面前,就躺着一具焦尸,面容难辨的焦尸被甩在悬挂风帆的桅杆上,呈一个倒“U”型,双臂向上弯曲,双拳紧握,双腿也是向上曲起的。

两个女孩哪里见过这么惨的死法?腹部更是立刻翻江倒海,小嘴一张,便吐了一地。

“轰”

陨石再次击中了医疗船的右侧船舷,并在那里,砸出了一个将近一丈长的大洞。医疗船发出一声惨嚎,船身立刻往右侧倾去。但由于医疗船的船身本是卡在左侧的斗舰上的,这一右倾,便立刻对船身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轰”船身的中部,忽地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透过这裂缝往下一看,好家伙,船舱之中,已是一片流动的火海。不错,那本在第一线斗舰周侧燃烧的火海,已经顺着水流,来到了第二线斗舰的船身之下!

“啊!”小雅忽地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整个儿失去平衡,沿着湿漉漉的甲板,猛地滑向医疗船的右舷,而右舷的栏杆,早已损坏,船舷之外,则是那来自炼狱的火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茗迸发出令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身子就如同猎豹一般敏捷而轻盈,双手也变得如同鹰爪一般有力。在小雅即将从甲板上滑入火海之际,林茗抓住了她的左手。抓住小雅后,林茗双腿猛地往外一张,试图卡住栏杆的残骸。

尖如刀刃的木屑,扎破了林茗的军衣,然后穿透了她本洁白如玉的右腿,就像一枚钉子似的,将她的右腿,死死地“钉”在甲板上。林茗的心,在那一刻,碎了。但她双手的力道,却是丝毫不减,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稍一松手,已经悬在半空中的小雅,就会整个人掉进那火海之中。

“啊~”小雅惨叫越来越凄厉,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原来,那火海竟在慢慢升高!热浪,簇拥着火苗,爬上了小雅的身躯,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这具怜人的玉 体。

“救我!”血丝,慢慢地从小雅的牙肉中涌出,而后,就像一张蛛网一般,一颗一颗地,将小雅的银牙尽数包裹。

烤肉的香气,传进了林茗的鼻子,刺激着她久已不振的食欲。尽管她知道,这肉香,就来自好友的双腿。是的,火海已经将小雅的下半身完全吞噬,在林茗的视觉来看,小雅就如同一个火焰吊坠一般,美丽却瘆人。

“放开我~!让我死!”

“轰”陨石砸中船身的巨响,将小雅的哭嚎彻底掩盖。只是这两种声音,林茗都已经听不见了,因为,这一次陨石的落点,就在林茗身边,因此,陨石落下的那一刻,溅起的无数锋利的物什,便将这个卫开眼中的西施,砸得血肉模糊。也是在这一刻,林茗失去了听力,也失去了触觉。

或许,这是一件幸事。因为,在林茗失去触觉的下一瞬,被陨石激起的一块,长而沉且锋利的木块,就如同利刃一般,从空中落下,生生地切断了,林茗被“钉”在甲板上的那条纤腿。

两个女孩,手牵着手,一上一下地,堕入了孟川。

孟川的水,很是奇特,表面那层,很亮,且是火热的,热到能将人汽化。而内里的那一层,很暗,且是森寒的,寒到能将汽化的人凝华。

两人很快就坠入了内里的那一层,这一层的水,是接近黑色的深蓝。光线,也是几近全无。但两个女孩,却还是能够互相看见彼此,因为她们身上,此刻都还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两只正在捏桑重生的凰,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美。

周瑜的大军,就跟在黄盖的那数十只艨艟之后,而且他们的座舰,是一种加装了霹雳车的斗舰,有了这种固定在舰上的霹雳车,周瑜的斗舰,无需想黄盖的艨艟一样,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来点燃梁军的舰船。而只需在离梁军水寨数十丈远的地方,淡定且从容地施放一阵接一阵,可以化作陨石的流星雨。

火性猛烈,水性温柔。而一旦这两者结合,便是刚柔并济,陷于其中的人,将再无活路可言。确实,尽管梁祯早有准备,但他辛苦经营的水军大寨,在周瑜军的烈火及涛涛江水的共同作用下,还是连一个时辰,都没能撑过去。

荀攸建议梁祯抛下水陆两寨的军士,趁着现在乌林的陆路还算畅通,尽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他的言论,让梁祯很愤怒,恼羞成怒的梁祯,破口大骂,只是他的谩骂,是毫无对象的,时而骂周瑜,时而骂荆州降军,时而骂朝臣,骂着骂着,他甚至骂起了他自己。

确实,十二万大军,遭此大败,纵观他人再有千般不是,但第一个该骂的人,才是他梁祯自己。如果当初,他采纳了贾诩、张郃、盈儿等人的谏言,没有一意孤行地南征,那今日,也不至沦落至此;如果当初,他听取了荀攸的谏言,打下襄阳,就适可而止,那今日,也不至沦落至此;如果当初,他能够听进去吕常的谏言,如果当初……

只可惜,这世上万物皆有,就是没有如果。

水寨跟旱寨,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因此水寨一破,旱寨也就失去了坚守的可能。而且,舟师丧尽后,梁祯军也失去了从水陆返回夏口,再由夏口,撤回襄阳的可能。

因此,此刻再想从乌林返回襄阳,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华容到江陵,再从江陵返回襄阳。另一条,则是从华容向北,在群山间开辟出一条小道,直至汉水,而后再沿着汉水逆流而上,返回襄阳。

这两条路中,经江陵的那一条,早因牛盖、王凌部的大败而被刘备军给切断了。因此,就只剩下了华容—汉水—襄阳这条路。只是这条路,用不能满足数万大军通行的需求,因而荀攸才会对梁祯说,让他放弃大军,孤身北逃。

骂累,并喘过气后,梁祯下达了第一道命令:“让王凌率军,沿汉水南下,阻击周瑜。另外,让郭淮派使者,去见一见诸葛孔明。”

“诺!”两名军吏立刻飞马而去。

军吏走后,梁祯转过身,看了眼身后的旱寨,此刻,水寨中肆虐的烈火,已经蔓延到了旱寨,尽管此刻,中低层的指挥系统还在正常运作,但梁祯知道,这指挥系统的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因为这熊熊烈火,本就是摧毁威望与人心的最好利器。

卫士们打开了旱寨的北门,这北门之外,正是当初郭淮修建的那条土路的起始端。通过这条简易道路,梁祯可以快速抵达百里之外的华容。

“太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荀攸道,“回到襄阳,我们便可整顿兵马,再图江南。”

梁祯没有说话,而是最后看了一眼,那火光冲天的江面,以及江中,那只最高,最大的火炬。这火炬,是他的旗舰,也承载着,他踏平江南,天下归一的梦想。只是如今,这梦想,也已随着楼船巨大的舰身一并,灰飞烟灭了。

“走吧,”这声“走吧”苍老而无力,听上去,就像出自一个八十岁的老者之口。

建安十一年冬,梁祯率大军一百零三万,欲一举踏平江南。行至赤壁,为周瑜所败。经此一战,北兵精锐丧尽,从此梁祯再也没能眺望江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