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的信使送来的,是一张盖有周瑜军仓官印信的文书,这文书上所记载的,正是周瑜军的粮草现状。而且,是令梁祯非常欣喜的现状——周瑜军的粮草,仅仅只够支撑半个月。
如果说梁祯此前,还对黄盖的来降是将信将疑的话,那这封文书的内容,就无异于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因为,这份文书,恰恰能让梁祯的潜意识,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周瑜因粮草告急,而催促黄盖、程普发动进攻。而当两人战败后,气急败坏的周瑜,又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在黄盖身上。但黄盖到底是侍奉了孙家两代三主君的老人,哪里受得了周瑜这白面书生的气?于是,一怒之下,便要率军投奔梁祯。
人在心中拿定主意后,就会不知不自觉地替这个主意辩护,并且,外界对这个主意的反对声越高,人的好胜心也就越强,从而更不会可观理性地去审视这个主意究竟有没有不足之处。现在的梁祯,就处于这种情况之中,因此,哪怕荀攸再苦口婆心地劝说梁祯要谨慎,但梁祯还是十分痛快地跟黄盖的使者约好了投降的日期。
送走黄盖的使者后,梁祯又带着数十卫兵,来到水寨的楼船上。这艘十数长高,数十丈长的庞然大物,此刻正静静地屹立于被绚丽的晚霞映红的波涛之中。它的周围,盘踞着百十艘被铁索索在一起的斗舰。
万里的波涛,千里的舳舻,如林的旌旗。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豪迈之情。
“不睹王师威,安知天子尊?”梁祯情不自禁道。
是的,在这一刻梁祯的欲望也膨胀到了极点,因为他甚至已经想好,当此战获胜之后,该如何对付杨彪、伏完等一众老臣,以及竭力保存汉帝的荀彧,从而令自己,登上九五之堂了。
当然,在做梦的同时,梁祯也没忘眺望扬州的方向,此刻的江面上,难得没有雾,因而能眺望到及远之处。那里的涛涛江水之畔,仿佛还有一条开满了山茶花的山脉,一方烟波渺渺的湖泊。那个地方,正是二十多年前,梁祯承诺要带黑齿影寒去的地方。
“盈儿,等着吧,不用多久,我就能带你去扬州了。”梁祯没有注意到,当他说这话时,嘴角也在无意之中弯了起来。
老话说得好,想见彩虹,就必须先见风雨。如果将黄盖来降比作彩虹的话,那风雨,就是江陵城送来的急报了。当初,梁祯通过突袭占领襄阳后,便兵分两路,一路就是他自己率领的主力,进攻江夏郡的方向,另一路则是以牛盖为大将,王凌为军正,位于襄阳以南的最后一座要塞,江陵。
牛盖和王凌,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如果对手换做别人,那这次进攻江陵的军事行动,想必会成为他们的履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之一。可惜,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日后武庙十哲之一的诸葛武侯,武庙六十四将之一的张飞,以及少有神名的周不疑。
而且这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这样的地理位置也注定了江陵,绝不会像中原的那些坚城一样,能被敌军从四面八方团团围困。因为哪怕敌军占据了江陵城外的全部陆地,守军也还是可以通过浩**的长江,跟外界保持联系。
不过,这种联系也并不是坚固的,因为离江陵城不远的江心上,有一座很大的江心岛,如果梁军能够占据这一岛屿,那就能完成对江陵的合围。因此,牛盖跟王凌商议一番后,便决定由王凌率领三千军士,乘坐强征来的民船,强行抢占那江心的州上,以求完成对江陵的合围。
然而,牛盖不知道,王凌不知道,那即将登陆州上的三千军士也不知道,这州上与江边之间的十多里水路,竟然会在他们强渡的那一刻,化身为火海!不错,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的海洋。
那是一幅诡异而恐怖的画面:熊熊大火就在水面上燃烧,数十艘战船像纸糊的祭品,在烈焰的舔舐下塌陷消失,军士们受到水与火的夹攻,凄惨的叫声令闻者悚然心动。
“不!”王凌嚎叫着,一个劲地拍打着自己所乘的艨艟的船身,似乎是想让它更快地冲进火海之中,以营救那些下半身已经没入水中,但上半身却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的军士。
“军正,走!”所幸,王凌的亲卫十分忠诚,他们死死地将王凌摁在甲板上,以防他因过于激动而跌入水中。
梁祯放下了从江陵寄来的军书,他知道这种能够在水面上燃烧的火,一定是诸葛亮及周不疑这两个天纵奇才研发出来的物什。输在他俩身上,牛盖和王凌都不算冤枉。但这不冤枉,却不能抵消战败带来的任何劣势。
因为经此州上一役,王陵部的三千军士折损近半,留在岸上的数万军士也被这一“神迹”吓得士气全无。即使再留在江陵城下,也不仅攻不破江陵,反而还极有可能会被孔明和翼德抓着机会,送梁军一个更大的失败。
“传令牛盖,率军缓缓后撤,记住,无论诸葛孔明做什么,我军都不要理会。”梁祯找来传令的军吏,嘱咐道。末了他还特意加上一句,“告诉牛盖,将部曲带回襄阳,便是一功。”
当初,梁祯之所以敢冒着跟诸葛孔明对阵的风险,让牛盖和王凌率兵去打江陵,一是想借着新胜之威,压过智多而近妖但兵微将寡的诸葛孔明。二是,他知道,历史上,诸葛亮真正具备独自领军作战的时间,是在建兴六年的祁山之战。而现在,不过是建安十一年,在这个时间点,诸葛亮的领军能力,就算有,也必定远不如十多年后那样恐怖。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梁祯此前的想法,算是大错特错了。
“太师,江陵不利。是否让梁霜将军率军到宛城,以便及时增援?”贾诩没有来,荀攸便成了梁祯的头号谋臣,因此,牛盖送来的军书,荀攸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梁祯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每次这念头刚一冒出,都会被他立刻掐灭。因为,他不愿意!没错,他不愿意让盈儿参与到这荆州之战中来。一来,是担忧盈儿的身体,二来是他梁祯想向世人证明,即使没有盈儿在旁,他也能打出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
“让吕常、郭淮、牛盖、王凌加强襄阳的戒备。”梁祯没有正面回答荀攸的问题,而是直接布置襄阳的防务,“其中,吕常北屯樊城,主舟师之事。牛盖、王凌屯襄阳城外,城外战事,以牛盖为主,王凌辅之。郭淮坐镇襄阳,统领三军。”
“诺!”
“太师!此事不妥!”荀攸也顾不得斯文,一把揪着即将奔出营帐的军吏,而后才对梁祯道,“此四将,吕常素有威名,但在北兵之中,无有声望。牛盖追随太师二十年,但机变韬略,不如郭淮、王凌。郭淮,王凌,同为太原名门,又战功相当,必难相服。如此一来,我军便有号令不顺,各自为战之虞!”
荀攸的话,算是讲到点子上了,因为军中等级向来森严,上级对于下级,除了拥有绝对的权力之外,还必须拥有绝对的威望,否则是绝难慑服下级的。而在梁军之中,除了梁祯之外,还有能力镇住其他大将的,就只有两个半人,两个完整的人,一个是黑齿影寒,一个是张郃,另外那半个,则是梁琼。只可惜这次南征,这两个半能镇场的双花红棍,都不在。
“容祯好好想一想。”梁祯叹道。当日,他将张郃留在许县协助盈儿处理军务,一来是为了减轻盈儿的负担,二来也是为了万一河北生变,也能有一个人能够代替盈儿出征。如果此刻,让张郃南下,那荆州以北的军务,不就全部压在盈儿一人肩上了吗?
梁祯需要时间,来权衡利弊得失。但江对岸的黄盖,显然没有让梁祯深思熟虑的打算。因为,就在梁祯收到牛盖军书的第三天,黄盖便派使者来告诉梁祯,称周瑜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自己不能等到约定的那一天,再去投奔,而必须提前到今天晚上!
这一变故,着实吓了梁祯一大跳。一方面,他立刻命令水寨诸军加强戒备,以随时迎战追击黄盖而来的周瑜军。另一方面,梁祯又从旱寨调来了数千弓弩手,以加强对江面的戒备,防止黄盖生变。同时,他还吩咐辅兵清理斗舰上的易燃之物,并每隔三刻钟,就用江水浇湿一次船身,同时在每艘斗舰上,都储备起码二十缸的江水,以防失火。
梁祯本以为,自己的这一布置,是万无一失的。因为一来,自入冬以来,这乌林,就没刮过一次东南风,相反,北风却是没日没夜地刮着,这意味着,即便黄盖是借着投降的名义,想给梁祯来一个火烧连营,那熊熊烈火第一个吞噬的,那是他黄盖的船队。二来,梁祯不仅清理了战船上的易燃之物,浇湿了船身,还在船上储备了大量的江水,即便黄盖侥幸点燃了一两艘船,辅兵们也能在片刻之间,将火势扑灭。
只是,机关算尽的梁太师,却忘记了有一句老话叫:天有不测之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