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利的阵型,呈一个“山”字型,他自己就是“山”字中间那一竖的尖端。而另外两竖的尖端,则是弥加和步度根。不过这左右两“竖”也不是垂直的,而是稍稍向中间收缩,如此便能起到压迫敌军大阵的效果。

但这分割包围的阵型,还不是最令梁祯头疼的,因为素利的部曲,是从梁祯军的左前方杀来的,也就是说,最先受到冲击的,并不是梁祯中军实力最为强劲的正面,而是实力较弱的侧翼!

“中军,转向东北!”梁祯无奈,只能下令变阵,要不然,他的中军大阵就会因不是正面迎敌,而被一举冲垮了。

“儁乂,率熊罴骑,脱离大阵,组建外围圆阵!”

“诺!”

所谓的圆阵,并不是常见的一个完整的圆,而是一个半圆,起点是中军的左翼,经中军后方,抵达中军左翼。如此布置,是为了在素利军冲击中军正面时,张郃的甲骑具装能在素利军的侧翼杀出,进入将鲜卑军拦腰切断,就像现在素利所企图对汉军做的事一样。

只是,这材官移动的速度,又如何能比得上铁骑?因此,中军最外围的那两线军士,才刚刚将盾墙面向素利军,还没来得及固定,约图乌便蛮横地撞进了军阵,随之一声声宛若惊雷的巨响,无数具破损的身躯,带着一阵又一阵的血雨升上半空,而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接着便被铁蹄给踏成了肉酱!

“小圆阵!”梁祯见方阵已是无法排列完成,便急忙下令变阵。所谓小圆阵,就是以曲为单位,结成一个个圆阵,外架盾牌枪矛,内置弓弩。且每曲之间,保持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以求在分裂敌兵的同时,采用交叉火力,消灭敌军。

一声令下,中军大阵立刻化整为零,各曲停止移动之余,也纷纷就地结阵,同时,拱卫在梁祯两侧的一千名弓弩手,也开始施放第一轮箭矢。这是十分大胆的一项行为,因为如今的鲜卑军已经与汉军绞杀在一块,在这个时候放箭,无异会误杀友军。

但梁祯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约图乌的冲阵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了,快到他甚至连变阵的机会都没有。因此,如果此刻再不用箭矢来迟滞约图乌的速度,那说不定,一刻钟之后,约图乌就能杀到自己眼前了!

只是,当箭矢抛射而出后,梁祯设想中的敌军纷纷坠地的场面,却迟迟没有出现,这是因为,鲜卑军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人马皆披重甲的甲骑具装,这种如同铁塔一样的骑士,就是为了顶住敌军的箭矢冲锋而生的,因为几尺上的箭矢根本就无法穿透他们的甲胄!

“武卫营,长枪立地!”许褚吼道。

所谓的长枪立地,就是将长枪以四十五度左右的角度,斜插进坚实的泥土之中,如此一来,将鲜卑人冲击武卫营的大阵时,被固定的长枪便能给予他们最大的杀伤,当然要想将威胁力发挥到极致,还得依靠长枪阵后那一群,悍不畏死的刀兵!

这些刀兵,手持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身穿铁铠、铁臂、铁裙,脸带铁面,只露出双眼。说白了, 这些人就是没有坐骑的熊罴骑!甚至,他们的体格要比熊罴骑更为魁梧,因为光是那铁铠的重量,便有数十斤之多!

不过,这优良的装备,还不是他们身上最为宝贵之处,而真正令他们变得金贵的,是他们身上那股,视死如归的豪侠之气!没错,也只有这股豪侠之气,他们才能压制心中的恐惧,直面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约图乌铁骑,而不是像普通人那般,敌军还没有冲到面前,便已因恐惧而落荒而逃。不过,这些军士,就是许褚投奔梁祯时,所带来的谯郡豪侠!

作为过来人,梁祯也是知道材官在直面骑士时,心中的恐惧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的,而且,他也承认,他第一次在夫馀地目睹御前灵侍的真容时,脑海中,也被吓得只剩下了逃跑这一念头。

约图乌仿佛只用了一个弹指不到的功夫,就冲破了中军外围的十余个圆阵,现在挡在浑身鲜血的他们与梁祯之间的,就只剩下了由许褚率领的阵型单薄的武卫营。

是的,武卫营的阵型非常单薄。因为,它的军士,都是百里挑一,可遇而不可求的精锐。这也就注定了他们的人数,永远不会多到哪里去,人不多,因此这阵型也就变得单薄没纵深了。

梁祯从侍卫手上夺过了马弓,而后抬手就给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约图乌骑兵一箭。当然了,这骑弓的劲力,并不足以对身披重甲的约图乌带来任何杀伤。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梁祯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死战!

“轰隆”这是一阵堪比盘古开天地的巨响,巨响之中,两群“铁人”已恶狠狠地撞在一起。一时间,兵刃交加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后排的约图乌铁骑毫无怜悯地踏过前排同伴的尸首,再面无表情地杀向那已经被人血浇了一层的铁枪阵。不错,跟许褚手下的那些豪侠儿一样,约图乌心中也全无对生命的留恋以及对死亡的畏惧。恰恰相反,这死亡的滋味,很可能,就是他们兴奋的根源。

之所以会如此极端,因为他们是生在塞北的人。这塞北的天气永远是变幻无常的,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下一刻就会变得电闪雷鸣。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之中,人的生死,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预料的。正因为无法预料生存与死亡,所以这人,才会变得无所畏惧。而正因为无所畏惧,所以,鲜卑人才能在短短的数十年之中,一统漠北!

“太师!你乃一军之主,怎可亲临险地?”眼疾手快的审配拦住了已经抽出环首刀,准备亲自上前杀敌的梁祯。

“正南,告诉全军,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妻儿,若是败了。他们将沦为这群野狼的奴隶。”梁祯推开了审配,而后,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这句话,既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他此刻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激起军士们斗志的话。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军士们已经在跟约图乌交手的一刹那,就被吓破了胆,因此已经不能再用惯常的高官厚禄来激起他们的斗志了——只能用他们最为在意的妻儿!毕竟,人活一世,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呢?

“四郎,中军危矣,当立即回援!”张既是在黑齿影寒卸任武安军统帅之后,接替她的位置的,因而北征他也跟着来了。只不过,职位就变成了黑齿影寒的副手。

“不,武安军非约图乌对手。况且,有熊罴骑牵制约图乌,一时半会,约图乌冲不破武卫营的防线。”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荀攸,立刻给出了反对意见,“故而依攸之见,此刻我军当从侧翼绕过战场,直取和连本阵!”

荀攸的提议,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丧心病狂”,不错这和连的本阵,少说也有数千拱卫,而武安军的游骑,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余,而且都是不具备冲阵能力的轻骑!

只是,如果再细思一下,便会发现,这或许是目前反败为胜的唯一法门,因为素利等人已经带走了和连麾下最为精锐的约图乌,只要这个时候,武安军横冲至和连阵前,那说不定,还真能搏出一丝转机!

“这太疯狂,要是突击有失,我军再无逆转之机!”张既明显急了,因为他知道,就算约图乌都被素利等将带走了,和连身边,也一定是猛士云集。武安军,不是想突击就能突击的。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而是驱马走上了沙坎之巅,从这里,她既可以俯览梁祯所在的中军,又能眺望远处的鲜卑大纛。和连身边,确实聚拢着不少兵士,而梁祯的中军大阵,也确实有了崩裂的迹象。因为,无论是武卫营,还是熊罴骑,都已经死死地与约图乌绞杀在一起,难以分开了。

“我军的前军与中军,已经被鲜卑人割裂。”荀攸用马鞭指着前军与中军之间,那本有一里宽,现在却填满了鲜卑骑士的空间,“即便武安军的加入,能击退约图乌,但前军的陷落,亦是不可避免。况且,此处是鲜卑王庭。我军无有退路。”

荀攸的意思,黑齿影寒懂,那就是除非能够在此时刻,战阵和连,否则对汉军来说,失败,就是时间问题了。

“告诉全军将士,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今日,要么和连死,要么我们以及我们的妻儿,一起为和连所杀。”

“诺!”张既虽然依旧持有不同意见,但还是执行了黑齿影寒的军令,并带头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黑齿影寒最后一次整理着自己的头盔,而后转身问荀攸道:“先生,你要随我等冲阵吗?”

荀攸抽出了腰间的宝剑:“自然。”

茫茫的沙海之中,武安军就如同一条白色的巨龙,忽地出现在和连的中军大阵前。

张既的担忧一点都不假,因为和连需要精锐尽出,但和连身边,依旧拱卫着成群的精锐。而且,这些兵卒,并不是骑士,而是实打实的铁甲步卒。不错,跟梁祯一样,和连也在自己身边,围了一群步卒。只不过,这群步卒的武器,却并不像武卫营一样,以枪矛为主,刀斧为辅,而是以弯刀,弓箭为主,枪矛的数量,则要稀缺不少。可能是因为,相较于枪矛,鲜卑人更擅长使用刀与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