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影寒曾不止一次向梁祯说过,和连极具机谋。但这话,就如同长辈对后生的劝诫一样,虽然有理,但却实在难以得到后生发自心底的认同,无他,就是因为后生没有经历过长辈所经历的事,因此,即便长辈再苦口婆心,后生也难以铭记于心。

梁祯确实没有将黑齿影寒的告诫放到心里面去。因此,当前军刚与和连军接战,他便开始动手部署兵力,以求在和连军的侧翼,开辟第二战场。而这开辟第二战场的部队,自然是张郃率领的那支甲骑具装了。

不过,就在梁祯即将下令张郃出击时,贾诩却发现了疑点:“鲜卑人擅长齐射,但此刻,他们却弃马步战。诩想不明白,这是何意?”

梁祯一远眺,发现果然如贾诩所说,鲜卑前军的军士,竟然齐刷刷地跳下坐骑,像汉军材官那般。列阵而战。而且他们的速度还出乎意料地快,快到汉军压根就没能抓住鲜卑人“从骑变步”所带来的混乱之机,以突破鲜卑的前军阵列。

“步战的阵型,远比骑战要紧密,如此一来,我军便更难突进了。”荀攸看着已经犬牙交错的两军前锋,眉上也不禁多出了几分忧色,“和连牵制住了我军的材官,之后又当如何呢?”

荀攸还没有来得及想出答案,一旁的审配便脸色一变:“游骑便可从旁侧袭扰我军!”

确实,现在汉军的阵型,已经因为主动出击而被拉长了不少,如此一来,暴露在鲜卑人眼中的漏洞势必会增多,要是和连挑准一个发动猛攻,那说不定,汉军的阵型,就会被他冲破了。

梁祯眉头一皱,因为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想要避免被鲜卑游骑切断军阵,他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中军和后军随着前军的步伐一并向前,以缩短三军之间的距离。可如此一来身后的大营便会彻底暴露在和连军的铁蹄之下了。二是调动中军侧翼的轻骑,上前填补前军与中军之间长达一里的空隙,但缺点是,中军轻骑一动,中军和后军的侧翼,便失去了掩护。

梁祯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几位谋士,谋士们则纷纷皱眉,片刻后,贾诩给出了建议:“德源不妨将床弩移向侧翼,如此游骑便可上前,以掩护前军侧翼。”

床弩本来是跟武刚车一并,放在前军之前的,但由于床弩远比武刚车要笨重,因此在前军突进的时候,便被抛下了,而现在,这些笨重的机械,就全部堆在中军的第一列战线之前。

梁祯想了想,同意了贾诩的方法,于是一千辅兵立刻上前,十人一组,喊着号子,将这些笨重的机械,一点点地往中军两翼挪去。

挪动床弩是一项非常费时费力的工程——一千名辅兵足足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将此事完成。当床弩挪开之后,中军大阵正面,就只剩下了一面戟盾墙来直面鲜卑人的攻势了。

虽然这戟盾墙看上去单薄了些,但梁祯也不至于惊慌,因为在他看来,除非和连命令麾下的约图乌发动进攻,否则中军的戟盾墙都是难以击破的。可就算和连真的让约图乌发动进攻,中军与前军之间的轻骑,以及中军军阵正中的熊罴骑,也足以给约图乌重创了。

只是,令梁祯玩玩想不到的是,和连的确让麾下的部曲发起了进攻,只不过进攻的不是约图乌,而他们的目标,也不是梁祯的三军,而是在军阵后两里处,那群由牛盖率领的,正在不断地制造沙尘的辅兵。

梁祯是在转瞬间意识到危险所在的,因为他曾给牛盖军下令,一旦遭到鲜卑人的突袭,可向营寨撤退,因为营寨就在他们身后不过一里路远的地方。可是当时梁祯没有意识到,以鲜卑军的速度,是完全能够做到紧跟在牛盖军身后,冲击大营的!

因此,为了不让鲜卑人跟在牛盖军后面,将大营击破,梁祯只能分兵救援那两千辅兵。可问题是,目前梁祯手上,能够随时抽调,且有一定速度的部曲,就只有两支,一支是武安军的轻骑,另一支,就是熊罴骑的甲骑具装。

而很明显,用甲骑具装去对付轻装游骑,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因此能够去救援这两千辅兵的,就只有负责拱卫前军与中军侧翼的武安军轻骑了。

“公达,劳烦你跑一趟,告诉四郎,救援牛盖后,可自行发挥破敌。”梁祯知道,一旦拱卫侧翼的游骑被调走,那和连是一定会采取下一步的行动的。而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恶战的开始、因此,梁祯才会让荀攸跟着黑齿影寒,让他们二人合力,看看能否找到新的突破口,以改变现在被动的局势。

“诺!”荀攸应了声,而后在一队甲骑的拱卫下,飞马向大军左翼而去。

梁祯并不想静静地等待和连的动作,因此荀攸刚走,他便叫来张郃,以推测和连接下来可能有的动作:“儁乂,若你是和连,看到我军轻骑脱离大阵后,会如何做?”

“无论是甲骑具装,还是材官,皆需轻骑掩护侧翼,方可无后顾之忧。”张郃先是道明了轻骑离开后,军阵会立刻暴露出的缺陷,“因此,若儁乂是和连,便会派轻骑不断的骚扰我军大阵,待到时机成熟,便会令约图乌全力一击。”

梁祯一听,眉头是越皱越紧,因为这就意味着,不用多久,梁祯的中军和后军,就要陷入疲于奔命的危机之中了。而且,中军是梁祯军的中坚力量,无论是材官还是骑士,都是身披重甲的,一旦被鲜卑人多骚扰几次,就会筋疲力尽,那个时候,约图乌只需发起一次冲锋,便能让梁祯疲惫不堪的中军全军覆没。

“太师,我军一动,便会暴露弱点,和连军亦是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等和连军一动,我军熊罴骑便直奔和连大阵!”张郃想了片刻,提出了一个甚是疯狂的建议。

但梁祯一听,确实大喜过望,因为他现在,就像一个濒临破产的赌徒,而张郃的建议,又恰恰能让他觉得,自己有翻盘的机会,于是那是一个当即同意:“如此甚好!”

张郃得令,立刻别过梁祯,回去准备了。而梁祯,则亲自驱马,沿着中军大阵最外围的戟盾墙,转了一个圈,以督促军士压着阵脚,以免等会被鲜卑人一击即溃。

但和连的耐性,似乎好得出奇。汉军侧翼的游骑,是在午时初离开的,可和连却一直等到末时中,才有所行动。如此漫长的等待过程,自然是令梁祯焦灼万分,内心也越发急躁,甚至有好几次,他都想下令张郃率军突进,以求先发制人。还好,被贾诩和审配给合力劝住了。

和连之所以选择在末时中才发动进攻,是有原因的。因为末时中前后,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竟突然放晴,草原上的晴空万里可不比中原地区,那阳光叫一个刺眼!而且,此刻的太阳,是悬在中天之上,稍稍偏西一点的方位上,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汉军头上,且站在后排的军士,甚至被直射着双眼!

梁祯是在双目忽地被一束强光刺中后,才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因为这束强光的来源,正是他身前的一名甲士的铁衣——阳光打在铁衣上,再被铁衣反射进了梁祯的眼中。

然而,不待梁祯思索出对策,和连军中便是号角齐鸣,那气势,就如同东海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澎湃,胆子小的人,当场就能被吓得肝胆俱裂。即使是胆大包天的人,背后,也会忍不住地一凉。

梁祯紧张得握紧了佩刀的刀柄,尽管他现在还远远用不着这个——当他真的用上了的时候,这场战斗的胜负,也就接近尾声了。

“武卫营,紧密阵型!”许褚的嗓门特别大,大到足以压过鲜卑军的牛角号音。

“杀!”武卫营回之以气壮河山的咆哮。自从阵斩魁头之后,许褚便成了武卫营名副其实的领袖,整个军中,也再无人敢质疑他的能力。因此,梁祯就顺水推舟,将许褚提拔成校尉,统率武卫营。

尽管有武卫营这等百战精锐拱卫在侧,但巨大的压力,还是令梁祯身边的人都变得紧张不安起来,最明显的,便是贾诩和审配两名谋士,他们不仅也戴上了卫兵递过来的头盔,也接过了长枪,已然是一副即将冲阵的模样。

随着一阵接一阵的牛角号音,鲜卑人的中军大阵上,也是烟尘腾起,一面又一面的兽皮旗帜,引领着一支又一支军马,就像缺堤的洪水一般,绕过双方交缠在一起的前军,直扑向梁祯的中军而来。

而这一次,和连出动的正正是他麾下最为精锐的约图乌铁骑。而这支铁骑的统领,便是名震鲜卑的虎将素利!素利其人,幼善骑射,称雄于外。因此深得和连喜爱与器重。

素利有两员副将,一个叫弥加,一个叫步度根,这两人都是勇冠三军的悍将,因而,当这三人领着数千约图乌以及上万轻骑杀向梁祯的中军时,那气势更是如泰山压顶一般,不可抵挡。当年,灵寿侯张白骑的五万军民,就是被这样冲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