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祯的经验,解决一支群龙无首的军队,应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因为主帅之于军队,就如大脑之于人体,没了大脑,人体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只是,现实却总是能够颠覆梁祯的认知。因为,在解决了魁头之后,汉军又花了整整一天,才将瓦解了鲜卑人的抵抗。
“经此一役,西部鲜卑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是再无力随和连南侵了。”贾诩和梁祯并肩走在成群成群的俘虏之中。这些俘虏,有的是放下武器的男人,有的是妇人,还有的,只是半大的孩提。
梁祯手上握着一份军书,这是军中文吏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才统计出的斩获数字,当然这只能算是大概,因为要想得到一个详细的数字,他们就得多花四五天的时间。
“不知依文和兄之意,我军当如何处置这些俘虏?”这一战,汉军俘获的鲜卑男女,有三万多人。无论是带着他们一起东征,还是派兵将他们押送回并州、幽州,都是十分不现实的。
贾诩能在梁祯身边屹立多年而不倒,靠的除了他在凉州人中享有巨大的声望外,就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只见他明亮的眸子一转,沉声道:“自古戎狄皆畏威而不怀德之辈。如果我们将其释放,他们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以为我们软弱,继而再度叛乱。既然如此,不如杀之。”
梁祯听罢,嘴角一弯:“文和兄之言,正合祯意。”
梁祯说这话时,心里是没有一丝负担的。一是因为,文吏们在清点俘虏数目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少面黄肌瘦,脖戴铁项圈,身穿羊皮裤的奴隶。由此可见,魁头的部族也是没有拿战俘当人看的,今日被坑杀,亦是他们罪有应得。
二是因为,魁头的部落,只是汉军北征的第一站,往后还有许许多多场恶战要打呢,而带着数万俘虏,一来会拖慢行军的速度,二来会增大粮食的消耗,三来也是在自己的身边,埋下许多不稳定的因素。
三是因为,梁祯早就看透了,这所谓的仁义爱民与否,其实都是胜利者给自己贴的金。只要最后的胜利是属于自己的,哪怕过程中杀得尸山血海又如何?君不见,汉武帝一朝,不仅将原本殷实的国库消耗一空,还弄得“海内户口减半”,可他死后,却依旧被不少人尊崇?
因此梁祯才会如此痛快地同意了贾诩的计策,并当即命令牛盖着手准备此事。
坑杀俘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这些俘虏虽说都已经放下了武器,可人数却依旧有数万之众,要是让他们察觉,自己是必死无疑,那是肯定会拼死一搏的,到时候搞不好还会徒增伤亡。
因此,牛盖先挑选三千精壮甲士,每一千人为一队,每队押送一千名俘虏,宣称是要将他们分批释放。然后,分别向草场的南、西、东三个方向行进。只是,才走了十里路。俘虏们便被勒令停下。
而后,牛盖开始宣布规矩,很简单,俘虏们两人一组,分别抽签,抽到短签的死,长签的生。而且,抽到长签的,必须亲手杀死抽到短签的人,才能够活。而如果抽到短签的人能够将抽到长签的给杀了,那他也能活。这可不得了了,因为没有哪个人会心甘情愿地被人杀死。因此,俘虏们当即扭打成一团。
如此一来,本来预计存活的五百俘虏,又死了一百多。而剩下的人,还不能立刻走,因为他们被命令必须先将死者的尸首掩埋。可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挖好千人坑后,早已站在坑顶的汉军却是枪矛齐下,不多时,便将所有俘虏生生捅死在坑底。
坑杀行动持续了整整两天,才告一段落。而汉军的主力,也借着这两天的功夫,休整完毕,只等梁祯命令一下,便可启程直奔漠南的鲜卑王庭而去。
“和连不同于魁头,不仅勇武,更擅长用计。”中军帐中,黑齿影寒双手按在沙盘的边缘,目光却落在站在自己对面的梁祯身上,“他麾下的约图乌更是如野狼一般凶残。”
约图乌这个名字,梁祯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听黑齿影寒说过了,它最早是一个鲜卑部落的名字,盛产如狼似虎的战士。因此,后来慢慢地约图乌,就成了鲜卑精锐部队的代称。
“二十年前,我们只有材官,所以才会死伤惨重。”一提起约图乌,梁祯心中就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的秋天,在代国的草场上,跟鲜卑人打的第一仗,那一仗打得惨啊,为了擒斩五个约图乌的弃卒,汉军就付出了五倍于此的阵亡代价。
“无论是武卫营,还是武安军,都还不够狠。”怎知,黑齿影寒一句话,就颠覆了梁祯的认知。
“不够狠?”说武卫营和武安军不够狠,梁祯是绝对不信的。因为这两军中的甲士,都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劲卒,怎么能说不够狠呢?
黑齿影寒看向梁祯的眸光,就像在看一个少不经事的孩提:“你知道,他们远征的时候,是用什么来充当军粮吗?”
梁祯不敢回答了,因为他虽然让刘若收集了许多关于鲜卑的线报,但对约图乌,这支被和连高度保密的军队,他所知道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人。”
梁祯就像被春雷给劈中了一般,楞在原地,吃人的残像,他见过,那是在初平年间的关中,因为董卓的施政不当,导致关中大饥,黎元易子而食。但那时候的吃人,也只是在粮食极度紧缺的情况下,而不是像约图乌那样,直接用人来当军粮。
“长此以往,他们自然会失去人性。”
听到这,再结合二十年前,黑齿影寒说的“气话”,梁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约图乌会如此凶残难缠了,那就是因为他们心中,早已没了对生命的敬畏,这可不是少不经事的愣头青在大放厥词,而是人在历经一连串的残酷压迫后,主动变成这样的。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梁祯的心,在这一刻慌了, 他甚至还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打住,收兵回国,反正魁头已经授首,足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背水一战。”盈儿幽幽的眸光落在沙盘上的王庭旁,“决战前夜,再告诉全军,约图乌的恐惧,让他们知道,我军若不能胜,就全得死。”
背水一战从来就不仅仅是指背水列阵,而是主动将部曲带到危险之中,以激发众人求生的本能。因为恐惧,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人们就会不战自溃,可若用好了,能激起人们的斗志,迸发出出乎意料的战斗力。
“我好多年没打过这样的仗了。”梁祯感慨道。确实,自从袁绍败亡后,梁祯还真没有哪一次,是以弱击强的了。
“难道邺城的风,将你的骨头吹软了?”黑齿影寒微微一笑。
梁祯耸耸肩:“也许吧。”
这人啊,都是喜欢安逸的,因此在取得一定的功绩后,进取之心,也就会不断减弱,在稍微遇到一点困难的时候,也更容易萌生退缩之意。
“那就告诉自己,若是战败,将从太师之尊,变成约图乌的腹中之食。”黑齿影寒试图用恐惧来鉴定梁祯的斗志。
梁祯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感到毛骨悚然,毕竟这巨大的落差,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次日天方明,梁祯便领着大军,带着成群的牛羊,启程向东,直扑和连的王庭而去。他之所以抛弃了昨夜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黑齿影寒的激励,还因为他昨晚收到了斥候的汇报,称和连已经率军,赶赴幽州边地,以抵御在幽州集结的张燕军可能的偷袭。
既然和连已经率军离开,那王庭就必定空虚,尽管可能也有约图乌留守,但他们的人数,已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因而梁祯对击败他们,是抱有绝对的信心的。
就这样,信心满满的梁祯,率军一口气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第四天傍晚,抵达鲜卑漠南王庭。只是,当梁祯遥遥看见王庭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上当了,因为这王庭外,可以说是旌旗林立,枪矛森森,哪有半丝主力外出的模样?
“和连善用计谋,骗过了我军斥候的眼睛。”黑齿影寒似乎早有预料,因而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没有太多的惊慌。
但梁祯可就没有她这般镇定了,因为和连主力还在王庭,那就表明,接下来要发生的,绝对是一场恶战。即便侥幸能胜,他的部曲也必定会伤亡惨重吧?
“将营寨筑牢,我们先休整几日。”黑齿影寒似乎早就有了御敌之法。
梁祯也没有多问什么,因为他带盈儿来的目的,就是来听她筹谋划策的。因此,便立刻将盈儿的话原封不动地吩咐下去。
和连远比魁头要谨慎得多,因为在汉军扎营的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派一个兵卒过来骚扰,似乎是惧怕,贸然出击会中了汉军的奸计。得益于此,汉军仅用了半天的功夫,就将营盘的外墙给筑牢了。接下来,梁祯又用了一天的时间,巡视了所有用于御敌的弓弩,已确认它们能够正常运转。
“现在,我们算是有了一个立足之地。”结束了一天的辛劳之后,梁祯很是疲倦地躺在中军大帐中,“不过这和连,究竟在想些什么?就任凭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