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抚新平定的河南地区,梁祯亲自前往许县,为袁绍扫墓,以示对他的尊重。因此,梁祯是在许县,闻知局势大变的消息的。首先是荆州的刘表,因为猜忌袁尚而将袁尚以及逢纪等人悉数在宴席上杀害,然后悉数并吞了袁尚的部曲。这可不得了了,因为刘表麾下的客军,并不仅有袁尚,还有刘备等人。

刘备虽然标榜仁义,可也不是无底线的滥好人。他明白,刘表终有一日,也会像对付袁尚一般,对自己下手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除掉刘表,夺取荆州。恰好,荆州的两大士族,庞氏和蒯氏,也因刘表诛杀袁尚等人的事,而对刘表起了疑心。于是,刘备和蒯越等人是一拍即合,联手做掉了刘表。并让刘备代之为荆州牧。

南面发生了变乱,北面也没有闲着,而且这北面的影响,来得比南面更大,更甚——鲜卑首领和连又一次率部劫掠并州,并且在雁门一战中,大败张白骑。据说,光是死于战火的军民,就有五万之多,灵寿侯张白骑更是以身殉国。

和连费了这么大的劲,全歼张白骑部,为的,当然不是雁门屯田的那点粮食,而是富庶的晋阳!不错,在击败张白骑后,鲜卑人立刻马不停蹄地攻陷了晋阳,并将其洗劫一空。经此一战,梁祯可谓是颜面无存。因为晋阳,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发家地!

看着案几上的军书,梁祯再一次陷入了犹豫之中。因为他知道,对于刘备这种枭雄而言,得了荆州就像是蛟龙进了大海一样,日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完全就是未知之数。因而,单从这一点出发,梁祯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趁着刘备立足未定的时候,发兵荆州,以求将这样一位劲敌,消灭在萌芽之中。

只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梁祯真的有南征的条件吗?似乎没有,因为北面的鲜卑,在经过将近二十年的内乱后,又在变了个人似的和连的努力下,重归一统。要是梁祯此刻率军南下,那说不定,就连冀州也要被鲜卑人劫掠一空。

“我欲北伐鲜卑。”梁祯将谋士们叫到一块,而后郑重地宣布自己的决定,“不然,北州将再无宁日。”

“不过,在北伐之前,祯欲再次率军南下,平定宛城、汝南。”

梁祯决意对南阳及汝南郡用兵的原因,要先从当地的地理说起。原来,这荆州与豫州的分界,是高大巍峨的大别山脉。这大别山脉,就像一堵围墙,将两州隔绝,只在宛城那里,留有一个宽阔的开口,可以直抵襄阳。这条古道,就是鼎鼎大名的宛襄古道。

因此,夺下了宛城,就等于掐住了宛襄古道的豫州出口,可以有效防止荆州的诸侯趁着梁祯北征的机会,挥师北上,争夺中原。至于汝南,则是全郡位于大别山脉以北,要是不能将它掌握在手中,就等于在自己的后心顶着一把随时足以致命的尖刀。

梁祯的观点,得到了谋士们的一致认可。只不过,大家在何时征讨宛城的问题上,再次起了分歧。贾诩的意思是,对宛城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荀攸的意思是,宛城当速战速决,不应耗时日久,以给刘备拉拢张绣的机会。审配则表示,张绣良将,因此宛城只可徐徐而图之。

梁祯知道,贾诩心中,终究还是想要招降张绣的。而审配的意见,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宛城,也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攻下的。更何况,现在的冀州,也确实经不起折腾了。于是,梁祯便顺水推舟,一面让贾诩继续取招降张绣,一面则开始做攻坚宛城的准备。

梁祯给贾诩的期限,是一年。因为北边的鲜卑,南边的刘备,乃至江东的孙权,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拖的时间越长,他们的实力就越强大,而自己的一统之路,也注定会越发遥遥无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祯染成了与黑齿影寒一模一样的习惯——一个人,摁住刀,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脚下粼粼的波光。因为他觉得,从这波光之中,不仅可以看见往事,更可以看见故人。

当然,这一次梁祯并不是一个人,因为黑齿影寒回来了。于是,两人就并肩站在一块,就像十多年前一样。

“你还恨你的哥哥吗?”梁祯这一回,终究还是口不对心了。虽然,他嘴上逢人便说会宽恕张绣,忘却杀子之仇,但这血浓于血的亲情,刻骨铭心的仇恨,又哪是说忘就忘的?

旧事重提,不仅是在往人的内心深处撒盐,更会在两人的关系之间,添上新的伤疤。但梁祯依旧选择这么问,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只有黑齿影寒能够给他答案,一个有足够的参考意义的答案。

黑齿影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过伤人。是啊,虽然人人都会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但又有哪个人,是真正愿意生活在无情之中,并且以此为乐的呢?而梁祯今天问的这个问题,本质便是,他是应该做一个有人味的人,还是做一个,视亲情于无物的君王?

“即便你要宽恕,也得先举兵替规儿,替阿牛,替阵亡在宛城的将士报仇。这是一种态度。”黑齿影寒没有正面回答梁祯的问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伤人太深。

“说得对。我要在淯水边上,给阿牛立碑,给阵亡的将士立碑。”一说起章牛,梁祯的眼角,就是一片红。因为如果说,盈儿是梁祯生命中的第一道光的话,那章牛,就是在梁祯遇见这束光之前,搀扶着他在黑夜之中,酿锵前行的人。

“你真的能宽恕张绣吗?”黑齿影寒摁住了梁祯的手,因为梁祯的这只手,已经快要将刀柄给捏碎了。

是啊,要是此刻,张绣就站在梁祯面前,恳求再次归降,梁祯又真的能忍住一刀劈了他的冲动吗?毕竟,张绣在一夜之间夺去的,并不仅仅有梁祯的嫡长子,还有跟了梁祯二十年的兄弟。

二十年的兄弟情义,二十年的生死相随,又岂是说忘却就能忘却的?就算梁祯肯忘却,盈儿会怎么看?张郃会怎么看?张既会怎么看?张燕会怎么看?徐晃会怎么看?因为这些人,无一不是跟了梁祯十多年,将身家性命,乃至前半生所创下的基业,都寄托在梁祯身上的人。

要是让他们产生,哪天自己为梁太师而死,但梁太师却不仅不替自己报仇,反而扭头就会跟自己的仇人和好,甚至给他高官厚禄的错觉。那由此而产生的后果,梁祯又真的,承受得起吗?

梁祯缓缓地摘下了自己头上顶着的冠冕,这装饰华丽的冠冕,乃是宫廷御用工匠制造的,仅给予梁祯一人的太师冠,跟天子头戴的冠冕一样,普天之下,再无第二顶相同。

“好重。”梁祯端详着它,喃喃道。

“加冠后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黑齿影寒眺望着西边的远山,那里,正是夕阳西下之处,“纨绔如栗宣狼,最后怎么样了?”

确实,人生在世,无论是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生活都是不容易的。只不过,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的生活质量,要比后者优渥太多。当然,前者家破人亡的机率,也相应地,要比后者高上不少。因此,加冠后唯一还能“无忧无虑”的,估计就只有高门大户中的纨绔子弟了。因为只有这类人,才能有足够的空闲,去沾花惹草,飞鹰走马。

当然,这类纨绔子弟的后场,最后也大多是“悲”的,因为父辈的庇护,终究是不能陪伴他们一生的。

“我会宽恕他的,但不会太久。”梁祯重新戴上了冠冕,只是这一次,两人都知道,有的东西,已经变了,而且,永远都变不回来了。

梁祯确实会宽恕张绣,因为他需要张绣这面旗帜,来向天下人表明,梁太师的宽宏大量,以获取民心。但同时,他也不会让张绣及他的家族在汉庭中蹦跶太久,因为,他也需要用张绣及其家族的覆灭,来向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兄弟表明态度——你们的仇,太师我都记着,而且,无论如何,都会替你们报。

“南征之后,你该不是太师了吧?”黑齿影寒迎着微凉的晚风,问道。不知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

梁祯知道盈儿的意思是什么。事实上,无论梁祯是不是想如此,他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他的部属们之所以跟随他,为的,可都是升官发财。但如今,十多年过去,跟他最亲近的黑齿影寒,也不过仅是一州牧守,资历第二老的张郃,也不过是一杂号将军。这两人距离拜相封侯之梦,都尚且是如此遥远,更别说其他人了。

“我若真这么做,文若先生就会离我而去了。”梁祯不仅知道自己的兄弟们要什么,更知道,自己的先生要的是什么。但愁人的是,对梁祯而言,同样重要的两拨人的理念,竟是如此直接相冲突,而且,没有回旋的余地。

“要么,就不要南征。”黑齿影寒说得很是直接。

因为,有战争,就必然有封赏,而作为功臣之首的梁祯,是无论如何,都要加官进爵的,不然,你要下面的人,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领赏呢?而且,有的赏赐,是司空能够给的,有的赏赐,是太师可以给的。而还有的赏赐,便是连位极人臣的太师,都不够资格授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