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当着汉帝及公卿百官的面,诛杀了董承等人,并且表示要仿效武帝对待李陵的例子,将董承等人灭族。只是这一次,梁祯不是在向汉帝“提议”,而是在向所有人宣布。
令狐邵取出早就草拟好的圣旨,让汉帝身边负责保管御玺的官员盖了印,然后便将圣旨颁发下去。汉帝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既说不上惊恐,也说不上无所谓。或许,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又或许,他早就已经看开了。
但梁祯并没有就此放过汉帝,因为他还需要向汉帝索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董承的女儿董贵人。因为,据毕廉说,董贵人已经有了身孕,虽说仍不能确定是男是女,但历史早已证明,斩草不除根,就是自取灭亡。
“还请陛下,令董贵人自缚出宫。”尽管已经掌握了一切,但梁祯还是尽量在说辞上,给汉帝留下一点颜面。这样,汉帝心中的怨气,也不会太重。
汉帝的表情,依旧茫然,梁祯的话,他似乎没有听见。台下的公卿见状,无不在心中捏了把汗,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梁祯这个有着“跋扈遗丑、扶余奴隶、董贼余孽、西州匹夫”等一众“光荣”头衔的魔头,会不会连汉帝都给杀了。
“臣恳请陛下,令董贵人自缚出宫!”梁祯退后三步,按臣子奏事时的礼仪,对着汉帝道。
这一次,汉帝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令梁祯吓了一跳:“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如果梁祯还心系社稷,就请厚待汉帝;若早已变心,就恳请梁祯按君臣之礼,将汉帝送出他的辖地。
都说语言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救人,用坏了,能杀人。而此刻的梁祯,就像是被人朝着心窝里捅了一刀似的,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双腿发软。
为什么?因为有的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就比如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梁祯与汉帝之间,早就是被依附与依附的关系,而且是汉帝依附梁祯,但这一点是绝对不可挑明的。为什么?因为这数百年来的礼法大义就是君尊臣卑!
因此,一旦汉帝揭开了这块遮羞布,梁祯日后还怎么在世间立足?而梁祯不能在世间立足,对汉帝而言,有好处吗?
答案是没有,因为这天下诸侯,早在中平六年,董卓进京之日开始,就已经跟朝廷离心离德了。说白了,汉帝现在的台子,都是梁祯帮他搭的。而现在,汉帝的所作所为,就是将梁祯辛辛苦苦搭好的台子,给拆了。
“陛下,臣告退。”梁祯只好向着汉帝行天揖之礼,而后也不待汉帝多话,便沉着脸,缓步离开了高台。
司空很生气,后果自然是很严重。当天傍晚,章牛就领着雄兵冲进了行宫,见门就踹,见人就抓。最后在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才将董贵人揪着头发从衣柜中给扯了出来,一并打进诏狱之中。
梁祯终究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将董承等人尽数灭族,只是这跟计划中一样的做法,换来的,却是跟计划中背道而驰的结果。因为,汉帝当着天下人说出的那句话,尽管没能给他自己换来一丝一毫的权势。但却实实在在地,将梁祯的声望,给一竹竿敲了下去。
后人说,舆论和军队,是国家的两条柱石,掌握了一样的人,就掌握了一半的国家。而在梁祯控制的东汉朝廷之中,军队毫无疑问是掌握在梁祯手中的,但舆论却不是。因此,梁祯很快,就为他在中牟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梁祯忌惮于孔融的名望,而一直没有听从荀彧的“建议”,将其除掉。这一点,孔融是知道的,只是在孔融眼中,非但没将这点当作自己的护身符,而是将其,作为自己有恃无恐的理由。
就在梁祯将董承等人夷灭三族后不久,孔融就写了一篇文章来痛斥梁祯的所作所为,更毒的是,这篇文章原封不动地将董承的“跋扈遗丑,扶余奴隶,董贼余孽,西州匹夫,”以及汉帝的“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都引用进去。再加上孔融本就冠绝天下的文笔,这文章一出,就堪称孔融般的《讨梁贼檄》。
而且,在孔融名声的加持下,这文章没多久就传到了河南的兖州、豫州,袁绍一见,更是如获至宝,当即让陈琳等人给这篇文章“查漏补缺”,接着还印成邸报,在自己的辖区内四处传播。
就这样,在这几位汉末首屈一指的文豪的努力下,不到三个月的功夫,梁祯的恶名就从黄河传到了岭南,从东海传到了西凉。端的是四海之内,无人不知;九州之中,无人不晓。
“哈哈,哈哈,哈哈。”梁祯面无表情地看着缉事曹交上来的奏报,这奏报上所讲述的,正是他传遍天下的“美名”,“二十年了,我终于成梁贼了。”
刘若颤巍巍地站在离梁祯十步远的地方,他是硬着头皮来的。因为他在接到梁祯要求他收集自己在民间的风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但刘若又不敢弄虚作假,于是只好实话实说。
“我成梁贼了!”梁祯仰天大笑,那表情,就如后世高中了的状元郎一般。
“我讨扶余,平黄巾,征西凉。我修水利,兴屯田,劝农桑。我修名堂,申《汉律》,扬军威。然后就成了梁贼!”梁祯猛地将竹简仍在地上,扔了还不解气,还站起身,“咚”“咚”地跺了两脚。直将竹简跺成一块块竹片。
“梁贼是吧?好啊。”梁祯站起身,幽幽地看着刘若,“去,告诉陛下,下月十五早朝,让公卿百官都看好了,什么叫梁贼!”
“诺!”刘若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悖了梁祯的意,应了声后,就颤巍巍地出去了。
当然,刘若也没有按照梁祯的意思去办,因为真要进宫面圣,也轮不到他去。因此,他出了军帐后,就立刻去找黑齿影寒,将此事向她汇报。
黑齿影寒听后,什么也没说,就将刘若打发走了。因为她跟刘若一样,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撩梁祯的逆鳞。因此,黑齿影寒找到了贾诩,来商议对策。
“孔融跟陈琳写的东西,诩已经读过了,不过是小人之言,何足挂齿?”贾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事实上,他也希望梁祯能够跟他一样,看都不用正眼看这檄文一下。
但这一点,梁祯是万万做不到的。因为梁祯已经被气疯了。
“只是这话,如何向司空开口?”黑齿影寒自然了解梁祯的脾性,事实上,自她认识梁祯以来,就从未见他如此“丧心病狂”过,因此她知道,此刻跟梁祯讲道理,就是在自寻死路。
“这样,四郎不妨问一下德源,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好。”
贾诩没有想到,黑齿影寒也没有想到,他们都低估了,孔融等人的“檄文”,对梁祯的打击程度。因此,当梁祯对黑齿影寒说出:“你若是来劝我的,那就请回吧。”这句话的时候,黑齿影寒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愣。
幸好,黑齿影寒并不是娇气的人,她没有在这句话上多做纠缠,而是直入正题:“我就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做。”
“哈哈哈哈!”梁祯大笑道,“他们不是说我是梁贼吗?好啊,我就贼给他们看。我要效法董公,当太师。然后,杀光殿堂中的公卿!”
“噗嗤”黑齿影寒连嘴都来不及捂,就笑了出来。
梁祯瞪了黑齿影寒一眼,如果这眼神也有温度的话,黑齿影寒能被梁祯这一瞪给烤熟。
“我还是那句话,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黑齿影寒转过身去,不再看梁祯,因为她要传达给梁祯一个信息:别做让我看不起你的事。
“我会的。他袁公路做得,我也能做。”怎知,正在气头上的梁祯,还真变得“幼稚”起来。
这一下,连黑齿影寒也犯了难,因为此刻的梁祯,完全就不跟她在同一个频道上,要是再用气话来激他,效果绝对是适得其反。
“你想好了?”黑齿影寒往前一步,拉开了跟梁祯之间的距离。
“想好了。”梁祯的回答很是平静,似乎这真就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黑齿影寒摇了摇头,抬脚就走,什么也不再多说。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梁祯,已经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当这个太师,就不会犯众怒?”梁祯在黑齿影寒身后吼道,“你错了,害白儿的人,害三丫的人,谋杀我的人,我们可有一次,找出来过?”
“没有!一次都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跟我们共事!”梁祯越说越激动,甚至三步冲上前,一手摁住黑齿影寒的肩胛,“从并州到现在,你数一数,我做了多少好事?但可有人称赞过我?没有!所有人都只看到,我是跋扈遗丑,董贼余孽!所有人都盼着我死!”
“你想杀人,杀就是。”黑齿影寒甩开了梁祯的左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军帐外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的梁祯,发出疯癫的笑声,“果然,连你,连你都瞧不起我!”
已经走到帐帘前的黑齿影寒闻言,脸一侧,同时阴寒的双眸中剑光一闪,梁祯只觉得胸口一痛,双脚一软,连着倒退了三步,方才重新站定。
“古之圣王,父天母地,虽受命于天,尤经万难方得天下。如今,你才哪到哪?!”黑齿影寒说着,身形一闪,双手已经揪住了梁祯的衣领,“你给我记着,要是你连这点小事都受不了,你永远,永远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