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转》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尽管梁祯的辖地不过一州加数郡,但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也是必须按照治国的路子来了。

因此,虽说袁绍依旧占据着半个冀州,实力依旧雄厚,但梁祯这边却已经开始商讨击败袁绍之后,当如何行动了。因为这家国之事,若是事到临头才去准备,那是必然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

无论是贾诩,还是荀彧都曾给梁祯列出过一份在他们心中,天下群雄的征讨次序。在这一点上,两位当世之杰再一次展露出了他们不相上下的战略目光——袁绍灭亡后,当先讨公孙瓒,再讨袁术,后谋吕布,而后再挥师向西,直取关中。

而且,两位当世之杰都特意指出,应该在袁绍尚未灭亡的时候,就开始作讨伐公孙瓒的准备。

两位谋臣的理由是,公孙瓒已经趁着袁绍跟梁祯连年交战的时机,占据了青州的大部分,对冀州,是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若是梁祯不趁着公孙瓒被袁绍再三击败,实力大损的时机,将其击败,一旦他恢复了元气,梁祯再想要啃动他,只怕怎么也得碎几只牙。

可是,两位谋臣的建议,却遭到了以张郃为首的一帮将领的反对。因为在张郃等人看来,公孙瓒的幽州,不仅苦寒,而且城镇之间相距甚远,辎重运输不但十分困难,还总暴露在公孙瓒的游骑的打击之下,因此,贸然远征公孙瓒,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至于青州,则早在几年前,公孙瓒与袁谭的反复争夺中,变得野无青草,不等个十年八年,根本回复不过来,大军去到,别说征粮,就连取水都成问题。因此,将领们的意思是,击败袁绍后,怎么说也得等个三五年,一来让军士们养精蓄锐,二来,也好筹备远征所需的粮草。

作为主公,最怕的就是下属们在一件事上各执一词,虽然这样才能显现出作为主公的权力,但却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无论主公作何选择,都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一旦失败,至轻也得遭人诟病。

然而,时势,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梁祯留多少,因为就在梁祯召集幕僚商讨的第四天,河南便传来了坏消息:袁术的军队在匡亭为吕布所败,伏尸十数里。

这一败可不要紧,一时间,袁术辖地的各郡县之中,叛乱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茬地往外冒,乃至于不过旬日,袁术所占的那部分兖州,南阳郡,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而对于这汹涌而来的叛乱,袁术根本无力镇压,只得退守淮南。

而作为匡亭之战获胜方的吕布,则是一路凯歌高奏,连连攻城掠夺,不过半月功夫,河南四州,已有三在其手的苗头。

吕布的坐大,不仅梁祯不愿意看到,就连袁绍也不愿意,因此梁祯急切地想要知道,袁绍听闻此消息之后,会有何动作?

“缉事曹谍者众多,往渤海安插几个就是,为何要让我派人?”黑齿影寒对梁祯的要求,顿感莫名其妙。

“袁家四世三公,即使落魄,亦有不少人愿以死相随。让缉事曹的僚属去,说不定,会南辕北辙。”

说白了,就是梁祯不信任刘若的缉事曹,这也怪不得他,因为这曾被他寄予厚望的缉事曹,就在不久前,又一次放了一拨凶手进梁府,并差点杀死了荀南君。因此,这潜入袁营的任务,梁祯只能交由盈儿手中的那个秘密组织来做。

“赵忠年地痞出身,你可不要对他有太多的期望。”黑齿影寒没有拒绝梁祯,但却先给他泼了盆冷水。

“若是他做得好,给他个官身也无妨。”

没想到,黑齿影寒一听,却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他不做官。”

“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如此奇事。”虽说此时,尚未有人喊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但赚取功名的思想,却早已深入人心,因为在汉代,无论你是想要实现阶级跃迁,是想一展平生所学,还是仅想实现衣食无忧,做官都是唯一的出路。

因此,梁祯听说一个出身地痞的人竟然不愿意做官,也是惊掉了下巴。

“像他那样,上有司空府罩着,下是好几个行当的罩子,衣食无忧之余,还不用担心被人弹劾,有何不好?”

梁祯略一沉吟,发现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因为对赵忠年这种几乎没有背景的人而言,贸然进入仕途,还真不如做个依附官员而生的商人来得实在。

但下一秒,梁祯就立刻推翻了自己得出的结论,因为他意识到,赵忠年尽管没有出仕,但他能有现在的一切,还不都是靠黑齿影寒的庇护?

“那也不一定,万一哪天你想吃肉了呢?”

“邺城的东市,缺了个市令,要不你去管两天?”黑齿影寒坏笑道。

“不不不。”梁祯连连摆手,集市每日的琐碎事,他是连看都不想看的。

“他每月给你多少钱?”梁祯眼珠子一转,问道,“如果合适,我也弄一个。”

黑齿影寒一听,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开口的事。

“你怎么了?”梁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于是露出笑容问。

“你可知道,一郡太守每月的开支,需要多少铜钱?”过了整整一刻钟,黑齿影寒才开口道。

“这个……”梁祯一愣,因为这事他确实不清楚,因为他虽然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太原太守,但那些日子,郡中的事务,包括开销等等,都是由张既等人负责的,而他则因军旅匆忙,甚至连账簿都很少翻阅。

“太守僚属的俸禄,是由太守支付的。有的太守,僚属多达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每月俸禄的总和,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太守的月俸。”

黑齿影寒担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晋阳县丞、邺城令,因此对地方官府的实际运行情况,知道得远比梁祯要深。

梁祯一听,心中登时一愣,如果一郡太守一月的俸禄,也仅够支付他聘请的幕僚的月俸,那他还靠什么过活?很明显,只能靠贪墨。个别不愿贪的,就只能一人将所有的事做了,但要真这么做,劳累不说,事务还只会越积越多。

“赵忠年每月给我的钱,除掉支付给僚属的月俸,大概还剩下五千。这还不算,迎来送往呢。”

迎来送往,可以说是宦海的必修课,因为如果一个人不会迎来送往,那他就注定没有人脉可言,而众所周知,没有人脉的人,在宦海之中,是注定寸步难行的。

“赵忠年每月给你这么多,那他就必然会加倍从集市上掠夺,否则,他也根本无力维持他的人脉,更别说替你做事了。”梁祯托着下巴喃喃道,“我终于知道,张角为什么能一呼百应了。”

这世间难事,很多时候并不难在不知问题出在哪,而是难在,纵使知道问题在哪,知道解决方案,但却依旧只能听之任之。

因为,就拿这件事来说,根治的方法,就是朝廷将幕僚们的月俸也包了,但问题是,如此一来,朝廷的开支便会大大增加,乃至于其他的许多事项,都无法按照计划进行。

“祯,如果说九州是一只鼎,那这法度,便是鼎的腿,缺了它,鼎就不稳了。”黑齿影寒关上了门和窗,不仅如此,还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如今天下未定,权贵流散,正是重建法度的良机。”

一个时代的崩溃,总是因为既得利益者的数目太过庞杂,乃至于抽干了整个社会的血液所致,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时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一场大乱之后,旧的既得利益者凋零大半,新的既得利益者尚未成气候之际,重修法度,对既得利益者们加以限制。

“明白了,冀州历经多年的战乱,加之袁本初的清洗,已有大量的无主之地,这些土地,就是我推行新 政的基石。”梁祯恍然大悟,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头上掌握着足够多的土地,那无论他如何施政,身边,是都会聚集着一批支持者的。反之,则不然。

“多亏了你盈儿,不然我的注意力,就要被引到幽州去了。”梁祯心中,对贾诩和荀彧,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警惕,要是自己真的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刚得冀州就立刻将目光投向幽州,那冀州的土地,只怕就要重归世族豪门手中了。

“不要怪其他人。”黑齿影寒似乎读懂了梁祯的心思,立刻劝道,“每个人的职务都不尽相同,因此,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放眼全局。”

梁祯听罢,只得苦笑,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自己跟盈儿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了,要是没有盈儿在旁相助,自己只怕早就被世家豪门们玩死了千百回了。

这一天,对梁祯而言是,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天,因为直到今天,他才正式确立了自己的施政纲领,以及蛋糕的分配方式。那就是对外不断扩张,将蛋糕做大,以惠及自己的支持者,对内则要培养一批类似汉武帝的江充那般的酷吏,以对付难缠的世家豪门,以及靠依附自己而崛起的新贵。

而第一个进入梁祯视野的有成为酷吏潜质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满宠。

满宠,字伯宁,山阳昌邑人,曾担任督邮,但上任没多久,就因将犯人拷打致死而辞官,后来曾被曹操招募,任许县县令,但没多久曹操兵败,满宠再次失业,他本想再次归家,但却因战火阻塞了道路,而不得不绕到冀州。现在,恰好途经魏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