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梁祯现在是当朝司空,彭阳侯,位高权重,因此他的府邸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朴素了,因为如果他坚持住在陋室中的话,非但不会被人赞扬节俭,反而会被人骂:轻佻无仪,有损国威。

因此,梁祯搬进了一座位于邺城城北的大宅之中,由于这宅院实在太大,所以梁祯便多雇佣了几个仆人,以免大宅显得太过冷清。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个看似再正常不过的举动,竟差点酿出一起一尸两命的惨剧来。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件喜事开始说起。原来,自打梁祯日日与三丫同床而眠开始,没过多久,三丫便开始觉得头晕、乏力、食欲不振,还时不时想吐。梁祯立刻找来疾医给三丫把脉。结果这一把不要紧,疾医一脸欢喜地告诉梁祯,三丫有喜了!

梁祯一听,大喜过望之余,对三丫亦是愈发怜爱,而且为了多陪陪她,梁祯甚至将往常每两日举行一次的晨会改成每四天一次。多出来的时间,梁祯自然是全用在了三丫身上。

梁祯这么做,除了因为现在三丫最得他心外,还是因为他想用实际行动,弥补一下自己心中的愧疚——毕竟,当初霜灵和董白怀孕的时候,他都一次没能赶回去相伴。

这一天,又到了晨会之日,按照惯例,梁祯需要在五更天准时出现在中军大帐中,但那个时候,天才蒙蒙亮呢,因此梁祯为了不打扰三丫,头天晚上就搬到了另一间房间之中。因此,没人打扰的三丫,就像一头猪一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睁开眼睛。

三丫刚梳洗完毕,便听丫鬟禀告,说黑齿影寒来了。三丫一听,赶忙起身相迎。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梁祯需要处理的,是司空府的公务,而黑齿影寒并没有在司空府任职,因此除非梁祯开口,不然司空府的晨会,黑齿影寒是不用参加的。

“姐姐,三丫不知姐姐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姐姐勿怪。”三丫将闲杂人等全部赶得老远,然后才双眸含笑地向黑齿影寒屈膝行礼。

黑齿影寒露出了罕见的,自然的笑容,因为三丫曾给她当了几年的贴身丫鬟,因此对三丫,她是知根知底,也就不用像对其他所有人那样,先竖起一面防护墙,而后再谈其他了。

“听闻妹妹有喜,故而特意给妹妹买了点滋补的东西。”黑齿影寒将手中的小篮子放在案几上。

“姐姐你真好。”三丫差点没有一嘴亲在黑齿影寒脸上,“啊,对了姐姐,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三丫跑到衣柜边,一轮翻箱倒柜后,从箱底捧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裘衣。

黑齿影寒一见,神色登时一变,整个人都愣住了。

“姐姐看看,还合身不?”三丫将那雪白的狐裘捧在双手之中,往黑齿影寒面前一递,“三丫练了好久,才敢下手去补的。”

这狐裘正是当年黑齿影寒仍是夫馀王女的时候,肩上所披之物,只惜当初在逃命的时候,被追兵一刀砍破,而后又因身份不合,因而一直压在箱底之中,没有再管它了。黑齿影寒后来,也只在无意之中向三丫表露过想将它补好的意思,但没想到,三丫竟然记在了心里,并真的动手去做了。

看着几乎看不见缝补痕迹的狐裘,以及三丫那纯净的双眸,黑齿影寒不由得心中一酸。她知道,三丫之所以最得梁祯宠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妹妹的女红做得可真好。”

“嘻嘻。”三丫含羞嗒嗒地一笑。

“姐姐可曾用过早膳?”

“你个死丫头,竟这般慵懒!”黑齿影寒说着,眼珠忽地一转,坏笑道,“莫不是昨夜累坏了?”

“我只打你!”

厮闹一翻后,两人终于在案几旁落座,并开始用早膳。三丫由于起得实在太晚,因此早就饿坏了,但怎想,她才刚猛地咬了一口糕点,尚未来得及吞咽,腹中竟是一阵反胃,呕吐物立刻溅了自己一身。

“没事吧?妹妹?”黑齿影寒关切地拍了拍三丫的脊背。

“咳咳……”三丫用左袖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不耐烦地拍着自己尚未见鼓起的软腹,“这东西可真烦,害得我什么都吃不了!”

由于三丫吐了自己一身,因此她不得不在草草地用过早膳后,就去沐浴更衣,以免毁了自己的“形象”。

但没想到,意外就在三丫离开黑齿影寒的视线之后,发生了。

梁府的浴室,离三丫居住的厢房有大约十步的路程,这里有一个专门负责伺候洗浴的仆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来梁府做工刚够三个月。

由于三丫是在最近这一年,才开始由仆人变为“主人”的,所以她也没有养成让仆人帮助自己洗浴的习惯。但不曾想,这仆人在退出浴室之后,经再次折回,而且这次,她身后还多了一个蒙面人。

她俩一进浴室,便立刻行动,一人从左面用湿毛巾勒住她的嘴,另一人从右边一绳子套在三丫的脖颈上,再一施力,竟是要将她生生勒死!

这豪门大宅,跟平常人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在它的大围墙之内,还有或多或少的矮墙,将大院分割成数个互相独立的小院落,以供不同辈份的亲属居住。而这些院落,只要将大门关上,外面的人,便再难得知内里的情形。

但好在,三丫命不该绝,因为今日她的贵人黑齿影寒就在这个小院之中。而且,黑齿影寒是久经战阵的老卒,比之常人,大脑中天然多出一种第六感,不但能感知自己是否会有危险,还能感知自己的身边,是否有险情正在发生。

因此,就在两名凶手即将得手的时候,突然之间,刀光一闪,掌绳的那个蒙面人已是胸口中刀当场毙命。

老妇见状,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手中的毛巾也不由得松动。三丫得脱,立刻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刺得房中众人,纷纷捂耳。

黑齿影寒用刀柄将老妇打翻在地,接着将惊魂未定的三丫从浴盆中扶起,也不言语,一把就将她搂在自己怀中:“没事了,妹妹。”

“啊……啊……啊。”三丫已经叫坏了嗓子,但她的嘴依旧张得老大,还时不时送出几声柔弱的气流。

“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黑齿影寒腾出双手,将三丫的脸摆正,“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知道了吗?”

“嗯……嗯……”不知过了多久,三丫涣散的瞳孔,才终于再次有了聚拢的迹象,同时她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这是她开始恢复意识的迹象,因为此前,她是吓得连怕都不会了。

三丫遇刺的事,立刻在梁府中引起了掀然大波,尤其是梁祯本人,脸立刻黑得跟徽墨一样,再难看见一点阳光。

因为,他的妾室遇险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上一次的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董白。

“刘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撬开她的嘴。”梁祯没有动手去打老妇,但这话,已经足以令老妇生不如死了,因为绣衣直指的刑具,想来就不是给生人受用的——因为,还没有人能够在经历一整套的刑具流程之后,还能继续呼吸。

直接凶手之一的老妇被拖去行刑了,其他的人,却都不能松一口气。因为,梁祯的怀疑对象,是梁府中的每一个人,包括董白和黑齿影寒。

梁祯决定,从最难的那个人开始入手,他跟黑齿影寒并肩站在邺城的城墙之上,从这里,只需轻轻低头,便能看见当初引来围城的漳水水道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你有理由恨我。”梁祯将双手撑在城墙上,双眼定睛看着高墙下起伏的水波,“当年,辽水边上,我因私心拦下了你。本来,我是想给你一个简单,平静的生活,但没想到,我又再一次,将你带进了这重重的旋涡之中。”

黑齿影寒没有像梁祯那样,甲胄裹身,肩上系着飘飘的红袍。而是仅在布衣外,系上了那件标志性的白袍。但即使如此,梁祯跟她并肩时,心中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凛人的气息。

“说下去。”

梁祯庆幸,自己没有将黑齿影寒拉到司空府的公厅之中,不然的话,在旁人看来,就不是他在“审”黑齿影寒了,而是后者在“审”他了。

“我还有机会,补偿你吗?”梁祯道,他知道,自己这十多年来,虽一直对黑齿影寒偏爱有加,但盈儿心中真正需要的,他,却是无力给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们俩不一样?”黑齿影寒微微侧身,将两道比以往更加冰寒的眸光投到梁祯的胸膛之上,“错了,我跟她俩一样,也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

黑齿影寒想要的东西,梁祯可以给她,但却必须通过另一个人,才能完成,而且,跟其他事情一样,这事,也有代价。

“是规儿不好吗?”梁祯沉吟良久,才问出了这句,在他心头萦绕了很久的话,之前他一直没问,是因为他想装作不知道,从而不去直面。

“他很好。”

梁祯轻轻地伸手,碰了碰黑齿影寒的肩胛,而他原本,是想搂上去的:“若是他容不下你,我亲手宰了他。”

黑齿影寒抹掉了梁祯的手,摇头道:“不,他是唯一一个,能容得下你的白儿跟三丫的人。”

此语,终于戳穿了梁祯努力维持多年的那个,其乐融融的泡沫,是啊,无论是梁益寿还是荀南君腹中的孩子继承他的事业,都必将会掀起一场,吕后与戚夫人一样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