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在云梯车前部,安装了用于防备箭矢的巨盾,因此他才会放心地让云梯车前进到距离梁祯的营垒足够近的地方,以便上面的弓弩手能够精确地打击营垒之中的目标。

只是这种做法,也有漏洞,那就是除了有巨盾保护的云梯车外,只有轻甲,小盾作为防具的材官,是无法站在云梯车的旁边,给他们提供必要的保护的。因为,梁祯营垒上的弓弩手,也不是吃素的。

但袁绍一开始,并没有将这当回事,因为在他看来,梁祯是疯了才会派材官或是骑士,冒着遮天的箭矢,以及就在云梯车后百步外列阵的己方士卒随时可至的支援,去攻击他的云梯车。

但梁祯偏偏就这么做了,当天一亮,他便下令弩炮开始射击。一声令下,只听得一阵扳机击发的声音,然后数十步外,袁绍军那些高耸的云梯车的中部,都先后喷出一团粉尘,接着十几丈高的车身,竟是轰然倒塌。

“大将军,请立刻率军接应云梯车!”田丰一见,立刻对吓得面如土色的袁绍道。

袁绍听从了田丰的建议,立刻让自己的儿子袁尚,率材官一千,前去接应。

但没想到,梁祯军紧闭了两天的营门,此刻竟是突然洞开,营门开处,横横杀出一支甲骑。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身,不是别个,正是昔年凉州军中,最令人胆寒的甲骑具装。

在这个年代,甲骑具装就是战场上的坦克,因为他们的身上的重甲,皆是非得用十石弩的长矢,或是用大铁锤之类的钝器,才能击碎的存在。但这类能对甲骑造成有效杀伤的武器,要么过于昂贵,要么不方便携带。至于其他低成本的方法,比如绊马索,陷阱等,则太过于倚靠地形,因而可以说,在现在梁祯的甲骑具装,就是无敌的存在。

但袁绍就是袁绍,当年带着百数亲兵就敢跟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交手的男人。因此当他看见梁祯呢的甲骑具装突然杀出后,非但没有面露惧色,反而手一挥:“文丑将军,率领你的部曲,压上去。”

文丑是袁绍麾下有名号的猛将,其所率之卒,也个个皆是精锐,且无不身披重甲,配备长矛,携利刃,专司近身肉搏。当他们排列成严密的军阵后,依然就是一道铜墙铁壁,敢冲者,非死即伤。

“轻骑,袭扰两翼。”梁祯从营墙上隐隐看见袁绍阵中,有一团黑云,正朝着自己的甲骑具装步步紧逼,便立刻下令早已在旁待命的轻骑出击,“传令甲骑,放慢速度。”

甲骑具装因其人马皆披重甲,故而一旦起步,就不能像轻骑那样随意转弯或是停下,因为这种动作,轻则会伤及战马,重则会直接导致人马俱亡。不过,在距离袁绍军的那团黑云尚有百步之遥,且甲骑具装尚未开始全速冲锋时,让其停下,也是可以办到的。

“传令高将军,即刻率所部轻骑,牵制梁祯的游骑。”袁绍同样站在高高的楼车上,故而对战场的局势,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传令材官,缓步前进,掩护甲骑具装。”梁祯道,既然已经无法将袁绍的云梯车全部毁损在营垒之前,那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将甲骑具装给接回来。

梁祯身边,站着全副盔甲的贾诩以及董昭两人。没错,这次跟袁绍的交战,董昭也来了,估计是觉得此刻明确表态,自己以后,能得到更多吧。

“某观袁军的阵型,阵列紧密,号令严明,若强行破之,定有较大死伤。”董昭道,“破敌之计,唯有以材官正面牵制之,而后以甲骑具装从旁突袭,方可有所突破。”

这一招,其实就是兵法上的奇正结合。只不过,以袁绍的缜密,又哪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侧翼露出破绽?即使有,你敢去赌吗?

要知道,甲骑具装就是梁祯的根基,要是失了他们,梁祯的地位,只怕会立刻变得连刘备这种客将都不如。

“为帅者,所思甚远。”董昭也是世之英才,对于梁祯心底的顾虑,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故而梁祯方露难色,他便解释道,“袁本初虽思虑缜密,但其能目视之地,也不过这方圆百里,而百里之外,其虽有心,亦是无力矣。”

梁祯这才知道,原来董昭的思绪早已领衔自己太多,太多了,自己所关注的,只不过是巨鹿这一点,而董昭所谋划的,只怕早已是冀州这一州了。

“文和兄之意如何?”如此重要的决定,梁祯自然不会草率作出。

“公仁所言甚是。”贾诩点头道,“诩观袁本初麾下众将,皆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此乃袁本初之劣势,德源之优势矣。”

确实,梁祯跟袁绍相比,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梁祯可以分兵,而袁绍不能。为什么?因为在过去几年来,但凡袁绍让别将领军的战役,大多是以失败告终的,只有他亲自出马,方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梁祯则不然,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军事能力丝毫不输于自己的黑齿影寒在,因此他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将部曲交给她,而不用担心像袁绍那样,一分兵,就落得个“大败,死者七八千人”的下场。

“那不知依二位之见,袁本初薄弱之处,在何方?”

“常山!”两人不约而同道。

此刻,如若梁祯想要开辟第二战场,则有两个选择,一就是像贾诩。董昭所说的那样,进军常山,二就是向东,直取清河郡。只是,这向东之道,也并不平坦。一来,清河是除了魏郡外,冀州最后一个与黄河接壤的郡国。

而在贾诩此前谋划的大计之中,袁绍在冀州的最好结局,是被赶到河南去,而不是被消灭在冀州,因此,这河间国,还是先留给袁绍为好。再说,清河东西长亦有数百里。如果梁祯此刻出兵攻占,那他在冀州的地盘就等于是沿着黄河一字排开了,各地的兵力被削弱了不说,袁绍可以选择进攻的弱点,也更多了。

至于进军常山,上述问题不仅不存在,反而还有额外的好处,因为一来,常山全国都在太行山东麓,比邻并州,随时可以得到并州方面张郃的支援不说。还离黑山军的故地,黑山非常近,十分利于早就熟悉当地地形的黑山军旧部凭险固守。

“传令四郎,立刻率邺城之兵,进攻常山。”梁祯作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双方的游骑在两侧互相袭扰了一天,结果谁也没能突破谁的防线,因而一直没能起到袭扰敌军本阵的作用。因而当天色将晚的时候,梁祯跟袁绍便各自收兵回营,总结今天作战的得失。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梁祯跟袁绍的脸,都一定是皱成苦瓜干似的了,因为这但凡作战,怕的都是对手跟乌龟壳一样,浑身上下全无弱点,根本啃不动,只能用时间去耗。

但袁绍跟梁祯,又恰恰都不是耗得起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可并不只有他们俩个在看戏,西边的凉州诸将,南面的刘表、吕布、袁术,北面的公孙瓒,可都是心怀“大志”的人,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力,在袁绍或梁祯的背上咬一口呢?

“早前,只以为袁本初是靠着四世三公的名头,才能赚得冀州。不成想,他的才具竟是如此过人。”梁祯躺在床榻上,看着黑漆漆的军帐顶部,叹道。此时,诸将尚在用膳,故而才给了他一天之中,难得的空闲。

十里之外,袁绍也靠在自己军帐的画壁上,双目涣散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这舆图是用一整张黄牛皮绘制而成的,故而上面除了冀州的各郡县外,还有幽州、青州、并州的郡县。

“孤早年之计,乃先夺冀州,后定青、并,最后与公孙瓒决战于幽州。”袁绍喃喃道,“但怎想,半路却杀出了梁祯这么一个宿敌。”

袁绍曾不止一次集结大军想要跟梁祯决战,但每一次,都是因公孙瓒、张燕的牵制而不得不作罢,其结果就是,梁祯在一点点地蚕食冀州,到如今,已是尾大不掉。

“冀州的北面,有公孙瓒,东面的青州,大半在公孙瓒手中,西南面、西面,皆是梁祯的属地。”袁绍用手指遥遥指着舆图,“万一让梁祯夺了清河,我将被这两人完全包围!”

得出这个结论后,袁绍心中亦是一惊,事关他当初之所以相中冀州,除了因为它是天下之重外,更因为冀州的敌人,除了幽州的公孙瓒外,黑山的张燕外,就再无一人了,但怎想,他刚从韩馥手中夺得冀州,梁祯就率军“霸占”了并州,硬生生地将袁绍设想的两面作战,变成了三面作战。

袁绍可以应付两面作战,但三面作战,他就应付不来了。因此,他的领地才会被渐渐蚕食。

“如果我南下河南,跟吕布抢兖、豫二州,会如何呢?”这个念头一从袁绍心中冒出,就再也止不住了。

因为此刻,他在冀州,已是三面受敌,南下河南,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但这决定,却也不是说下就下的,因为他的幕僚,他麾下的军士,家眷都在河北,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追随他去河南的。

“清河不能丢。”袁绍心道,“清河在,就足以表明,我尚有恢复冀州之志,对他们也算是一个安慰。”

袁绍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沮授,不出意料地,这个最受他器重的别驾,立刻表露出了强烈的反对之意。

袁绍又将同样的问题,询问郭图,结果,颍川出身的郭图,立刻表示全力支持。因为河南,才是他的故土。

单靠河南士子,能否撑起霸业?袁绍开始思考这个全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