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本以为,自登基以来,就一直为权臣所挟的汉帝,如今到了他手上之后,也会像在董卓、李傕、郭汜、韩暹等人手中时一样,乖乖地任自己摆布。但怎知,骨感的现实很快就给他上了一课,让梁祯明白了,什么叫“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事情,要从董承跟梁祯闹掰开始说起。本来梁祯也知道,自己跟董承从一开始,就没有共存的可能,两人之中,迟早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中。但梁祯万万没想到,董承竟会在汉帝车驾抵达晋阳的那一天起,就选择向自己发难,而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等他在冀州击败袁绍之后,才跟自己撕破脸皮。

且更让梁祯措不及防的是,董承向自己发难的手段,竟会是如此高明。话说那一天,议郎皇甫郦向汉帝进呈了一封奏疏,说有感于桓灵以来,奸佞当道,汉室倾颓的弊端,请求汉帝下旨,亲自考核官吏的才能,以便提拔幽滞之士,以替代阿谀奉承之人。

由于这份奏疏是完全有利于汉祚的延续的,因此汉帝当即应允,并且下令,就从并州开始查起——因为此刻汉帝手中尚“控制”的,也就仅有这个并州了。

由于梁祯在朝中没有官吏,因此这道诏书是在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被送到并州刺史府的,因此梁祯在大惊之余,也只好接受了这一现实——毕竟,自己刚刚才打着“尊奉天子”的旗号,将汉帝裹挟到并州,难道这么快就自打嘴巴吗?

而且,梁祯扫了眼诏书上的名字,最高官职的那个,也只不过是并州一县的县长,根本就造不成多大威胁,因此便同意了,并装模作样地亲自下了张布告,敦促帮榜上有名的人尽早到晋阳面圣。

由于并州的豪强都知道,汉帝不过是梁祯手中的傀儡,压根就不能拿他们为官的子弟怎么样,于是便也放心大胆地让这些被点名的子弟去了晋阳。可怎知,汉帝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在走个过场的时候,玩了出真的——参与考核的二十七名官吏中,仅有两人通过了考核,其他人全部被判德不配位,并悉数罢免。而考核通过的那两人,汉帝大手一挥,便各赏赐布帛十匹。

梁祯一听,立刻气炸了,因为现在,汉庭的吃穿用度,哪一样花的不是他梁祯的钱?现在可好,汉帝一手用梁祯进贡的布帛来奖赏并州豪门,另一手却假借梁祯的名义,狠狠地敲打了并州的豪门一翻!

于是,梁祯就在这不知不觉之中,成了冤大头,因为并州各郡县的官吏,全都是梁祯在这几年中任命的,汉帝这一搞,就相当于当众指出梁祯牧民无方,而并州的豪强也因此恨死了梁祯——说好的跟我们共享富贵,结果你倒好?现在联合汉帝来削我们了是不是?

“该死的!哪个竖子出个主意?!”梁祯头一次将帅案上的物什全部扫到了地上,“刘若,三天之内,给我将他查出来!”

刘若领命而去,然而,没等他查出个所以然来,麻烦便再度找上了梁祯,只不过这一次,汉帝找到了一个新的,且几乎让梁祯无法狡辩的方向——董白。

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哪怕谨慎如黑齿影寒,近些年来,也总是被她是男是女的流言闹得心烦气躁,更何况是张扬成性的董白?

因此汉帝抵达晋阳不过十天,就听到了梁祯身边,有个很得宠的女孩,据说是他从长安带回来的,姓董,名丑。汉帝听到之后,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因为在过去六年之中,他虽然一直都是傀儡,但这些年来,庙堂上的所有风波,他可都是亲历者。

故而,汉帝又怎会不知,董卓有一个很受宠爱的孙女,叫董白。且当王允等人设计除掉董卓,并将他灭族时,董家唯一的漏网之鱼,也偏偏是这个董白!

朕道她为什么消失了呢,原来是被梁祯给藏起来了。汉帝心道。

每一个上位者身边,都聚集着一批察言观色的大师,这些大师都非常善于靠揣摩上位者的心态来说话,做事,以便获取权力和财富。

皇甫郦、王子服、吴硕,都是察言观色大师们中的佼佼者,因此他们几乎是在汉帝脸上升起愁云的那一霎,便明白了汉帝究竟是为何而变色,并旋即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皇甫郦建议,汉帝因紧抓着董丑的身份这一点,来狠狠地敲打梁祯,最好能逼迫梁祯让出一部分军队,最差也得让梁祯将董丑交出来,以打击梁祯在其麾下凉州兵马心中的威望。

王子服和吴硕则建议,应该联合国丈董承,一起来商议除掉梁祯的计策,不过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跟梁祯撕破脸,以免梁祯发起恶来,做出些不臣之事。

汉帝想了好一会儿,决定召见梁祯,先问问他,这个董丑究竟是不是董白,他跟董丑又是什么关系,然后再作打算。

皇甫郦见状,立刻坚持自己要站在汉帝身边,以便在需要的时候,敲打一下梁祯,以免他做出些有损汉帝威仪的事来。汉帝想了想,也同意了。

突然接到汉帝的召见,令梁祯大吃一惊,他立刻找来贾诩和令狐邵商议计策,因为直到此时,梁祯心中都还对汉帝上一次差点夺取他军权的举动心有余悸。因此,梁祯心中,其实是拒绝去见汉帝的。

然而,贾诩和令狐邵却都不同意梁祯的意见。贾诩说,梁祯既然已经“挟”了天子,那就该像董卓那样,带着一堆甲士入朝,当着公卿百官的面,砍掉两个两千石级别的高官,以给汉帝及百官一个下马威,方便日后做事。

令狐邵也说,既然梁祯已经“尊迎”了天子,那就应该作为天下的表率,对天子的命令,表面上一定要遵从,因为只有这样,梁祯日后才能以“不臣”为由,讨伐其他诸侯,才能以“兴复汉室”为名,征辟天下士人作为自己的幕僚。

梁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他在城郊给汉帝修筑的行宫,在被几十个羽林军用长戟“抵”着走了近两刻之后,梁祯终于见到了这个少年天子。天子跟初见时一样,双目有神,气质华贵,丝毫没有一点傀儡的模样。

皇甫郦依旧站在天子旁侧,面容肃穆,目光如炬,看见梁祯之后,他的面色也变得更差了。

梁祯心道暗叫不好,但既然来都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向汉帝行臣下之礼。

“爱卿平身。”汉帝和颜悦色道,“赐座。”

“臣,谢陛下。”梁祯一听,心中登时一缓,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汉帝能让赐座,那至少表明,今天的气氛,要比之前要好一些。

果然,汉帝说下一句话时,语气也是和蔼的:“爱卿,这次朕叫你前来,是为了弄清一件事。”

“陛下请问。”

“不知在梁爱卿心中,对董卓一案,是如何看待?”

梁祯一听,差点没吓得从蒲团那趴到地上去,为什么?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梁祯,是董卓的旧将。且虽然整个并州都在梁祯的掌控之中,可偏偏这行宫所占的一亩三分地,梁祯一个自己的军士也没能安插进去,因此,如果汉帝此刻发难,十有八九是能要了自己的命的。

“梁祯,你可是对当年的判决不满啊?”皇甫郦喝道,跟那天一样,他的声音,大得跟行雷似的。

梁祯一听,脚一软,身子一滑,整个儿从蒲团上“滑”到了地上:“臣……臣岂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皇甫郦双目一瞪。

“爱卿,朕虽然年幼,但也知道,不满就像一粒种子,种在心中久了,就会生根,发芽。就像当年的蛾贼,他们之所以起事,也是因为心中积赚了太多不满,太多对十常侍的不满!”汉帝从容地从座位上起身,围着梁祯边转边道,“爱卿,朕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若爱卿认为,朕做错了什么,只管提出来。”

“陛下乃圣明之君,董……卓确实该诛!”梁祯到底宦海十多年,哪里会分辨不清汉帝这话是真是假?

“呼,那就好。”汉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爱卿果是嫉恶如仇之士,只是……”

听到汉帝说出“只是”这两个字,梁祯心中,又是一紧,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麻烦,来了。

“最近,朕总听到传闻,说爱卿的府上,藏有罪臣董卓的孙女,董白。朕想听听,爱卿对此是如何看法。”

“啊……”梁祯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梁祯!私藏钦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皇甫郦适时喝道。

“臣不敢!臣不敢!”梁祯连连叩头,差点还叩出了血,“祯怎敢做如此悖逆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污蔑祯。”

“陛下至圣至明,若是有奸人敢行污蔑之事,定不会轻饶,不过梁祯,你最好解释一下,你府中的那个叫董丑的姑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啊……这……我……”

“好你个梁祯!还真敢私藏要犯!”皇甫郦猛拍桌案,那阵势,似乎下一刻就要喊甲士来将梁祯绑了似的。

“祯不敢!祯万万不敢!陛下明鉴!祯万万不敢啊!”

“哎。爱卿不必如此。”汉帝弯腰扶起了正一个劲地叩头的梁祯,“朕知道,爱卿是被冤枉的。但古语又云:三人成虎。不如这样吧,后日大朝,爱卿便将那唤作董丑的姑子带过来,朕当众替爱卿将这事说清楚。”

本能告诉梁祯,汉帝这番看似句句替自己着想的话之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可是没等他细想,皇甫郦震耳欲聋的呵斥声,又敲打着他的脑袋了,因此,梁祯只得叩头遵命,以换取皇甫郦的“宽恕”。

汉帝当即跟梁祯约定,三天之后早朝之时,梁祯将董丑带到朝堂上来,由他来还董丑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