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这是因为,人在五十岁之前,都算正值壮年,无论是脑力、体力还是精力,都处于巅峰期,且大部分完成阶层跃迁的人,就是在这一阶段,迎来跃迁的关键点的。

而一旦过了五十岁,人的体力、精力、脑力乃至容貌都会渐渐衰退,此时,除了部分最终被称为“大器晚成”的人外,很多人在做事的时候,都会生出力不从心的感慨,因此,孔子才会说:五十而知天命。

这句话,就仿佛是一个桎梏,一个哪怕是袁绍这等枭雄都难以逃脱的桎梏。从光和年间至今,不过十来年的光景,当年雒阳城中那个鲜衣怒马,迷倒万千女眷的袁郎君,此刻早已是华发丛生,银针环颚,肌肤松弛,颓颓老矣。

若不是那高大的身子骨,以及那锐利的眼神尚在苦苦支持,有谁还能相信,这个垂老之人,会是少年迷倒万千女眷,壮年剿灭十常侍,中年令董卓怀惧的袁盟主袁本初呢?

但年迈归年迈,仗还得接着打啊,要不然,等哪天自己一走,就袁谭、袁基、袁尚这三个孩子,能顶得住四遭如狼似虎般的群雄吗?

因此,袁绍一听梁祯从河内出兵魏郡,便立刻亲自率领两万精锐从河间、中山二国南下,直奔邺城,同时还派出使者,跟着汉帝派来的和解使者一起赶赴幽州,试图跟公孙瓒讲和。

因为在袁绍看来,公孙瓒虽然凶残,杀害了颇得北方民心的刘虞,但其性质,终究还是没有头顶“安定梁氏余孽,西州董卓亲信”的梁祯来得恶劣。更何况, 还有确凿的消息称,董卓的孙女董白,就在梁祯营中,且颇得梁祯喜爱,看这模样,不久之后,两人就得成婚!

一旦成婚,作为董卓孙女婿的梁祯,又如何能不给董卓正名?一旦董卓被正名,那自己这个反董联盟的盟主,还不得被立刻批为反贼,并抄家灭族?因此,无论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还是为了那三个孩子能够平安地走完自己的一生,袁绍哪怕再苦再累,也得在有生之年,将梁祯给办了。

当然,这一点对梁祯来说,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也刚刚想通,若不是直到如今朝廷还掌控在李傕、郭汜这两个董卓余部手中,同为董卓后余部的自己,只怕早就被汉庭定性为反贼,并被群起而攻之了。

而且,李傕、郭汜二人是明摆着就要折腾不下去了,要是自己不能趁着这最后机会,将反董卓联盟的盟主给干掉,那等汉帝一逃出李傕、郭汜的掌心,自己怕不是立刻就得被其他诸侯群殴至死。自己死不要紧,梁规怎么办?盈儿怎么办?董白怎么办?

因此,这场由梁祯“草率”发动的邺城之战,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梁祯跟袁绍的生死存亡之战,胜者将拥有河北四州,进而问鼎天下,败者,毫无疑问地,军覆身死,男丁斩首,女眷看胜者心情发落。

似乎是为了应景,这交战之日,漳水两岸,竟是烈风阵阵,残云似血,两军之间的漳水,更是血波涌动,仿佛它就是那条通往冥界的忘川。

漳水之阳,军旗猎猎,袁绍的中军大纛直有两丈高,上面是六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汉车骑将军袁”,大纛之旁,还有几面矮一些的,颜色各异的军旗,想必就是用来指挥中军各部的了。

在中军大纛以西五里的地方,另外立着一面大纛,高一丈有余,上面写着一个“高”字,中军大纛以东五里远的地方,则立着另一面写着一个“颜”字的大纛。

看来,这就是袁绍的左军颜良部,及右军高览部了。

漳水之阴,也是刀枪如林。梁祯的中军大纛也有将近两丈高,上面是六个端庄打气的字“汉平北将军梁”,大纛两侧,也是一丛颜色各异的令旗。离中军大纛四五里的左右两侧,也各立着两面大纛,分别写着“徐”字及“牛”字。

梁祯的左右军大将分别是徐晃及牛盖,牛盖也是个从军多年的老兵,熟习战阵,因此梁祯并不太过担心他的左军能否经得住袁绍军的猛攻,他真正担心的,正是日后名震一方的徐晃。因为徐晃直到被他知晓之前,都一直是在杨奉帐下任职。

而杨奉虽说麾下也有数千人,可这些人跟梁祯麾下真正的军士比起来,还是云泥之别,因此,尽管知道徐晃很厉害,但梁祯还是不知道徐晃究竟能否抵挡得住袁绍右军的攻势。

或许有的人会问,既然信不过徐晃,那为什么还要将左翼交给他?这其实是个老大难问题了,因为梁祯帐下,实在没人了!一来,张郃在并州需要将校辅助,二来,围困邺城也需要将校,因此这么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梁祯身边有名有姓的将校,就仅剩本驻扎在毛城的徐晃了。

“德源,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奇怪之处吗?”贾诩作为梁祯最为倚重的军事谋臣,此刻也是一身戎装,骑一匹黑色骏马,立在梁祯身边尺许远的地方。

“还望文和兄细说。”梁祯的心思全在观察袁绍的布阵上,因此根本就没有心思关注军阵之外的事。

“这漳水虽不如洪河汹涌,但要想快速渡河,亦是十分困难。若在渡半的时候,遭敌军痛,更是躲无可躲。”贾诩用马鞭指着漳水血红色的波涛,眼神中写满了不安,“为今之势,谁先渡河,谁败之。我军是守方,袁本初不攻,便赢了,反观袁本初,是攻方,不渡河,则必败。”

“可想这袁本初定冀州,大小数十战,又怎会主动将战场,选在于他不利之处?”

梁祯一听,登时变了脸色:“文和兄的意思,袁本初在漳水之阳列阵,实为吸引我军注意,好背地里在其他地方渡河,抄我军后路?”

贾诩连连点头:“袁本初带了多少兵来,我们一直没有确切的线报,但纵观冀州的人力,外加袁本初在青州俘获的数万青州黄巾,三五万大军还是拿得出来的。因此,诩估计,这袁本初只怕有别军于暗处。”

“舆图!”梁祯急呵道。

立刻有将校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囊中抽出一大卷舆图,在梁祯面前拉开。梁祯立刻躬身在舆图上寻觅袁绍可能的渡河之处。

“袁本初的别部,可能并不从赵国、巨鹿而来。”贾诩侧身扫了眼舆图,然后用马鞭一点地处魏郡东部的一地,“斥丘。”

“斥丘?”

“这两年,袁本初的儿子袁谭,跟公孙瓒举荐的青州刺史田楷,在青州连战不休,甚至到了‘士卒困顿,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的地步。直到前不久,朝廷派使者讲和,他们才各自退兵。”

“文和兄的意思,袁谭所部,退回来了?”

“这取决于,袁本初之魄力。”贾诩道。

梁祯知道,这个魄力指的,其实就是敢赌与否。敢赌的话,就让袁谭回师邺城,打梁祯一个措手不及,不敢赌的话,就继续跟梁祯在漳水僵持,直到一方梁祯露出破绽,并一战而定,或是邺城粮尽城破。

“立刻向斥丘派出斥候。一定要尽快探知袁谭动向。”

“文和兄,这袁谭虽说年少,但亦是百战之将,不知我军帐下,何将可抵御之?”梁祯本就被将领不足的问题所深深折磨,因此,现在更是深感帐下无人可用,且分身乏术。

“为今之计,只有尽发河内之兵,由梁琼,张杨将之,方可抵御。”

梁祯一听,不禁哑然失笑:“文和兄,张杨虽归附,但只怕我也是使唤不得吧?”

“张燕拥众百万,尚且次次配合将军行动,张杨不过千数之众,怎有不从之理?”

贾诩虽然将话说得很不着边际,但梁祯却只用了一瞬间边猜出了他的用意——这是想让盈儿出面,说服张杨出兵。但问题是,张杨又哪里是个安分的人?要知道这张杨,早在中平六年,汉灵帝驾崩不过数月,袁绍等人仍在关东奔逃的时候,便已擅自领军攻上党太守与壶关!

虽说张杨最终没能攻下壶关,且损失了不少人,但其野心,也是昭然若揭,如果不是,他也不会用半强迫半请求的手段,将从袁绍处逃亡的名士董昭留在自己身边了。

因此,在梁祯看来,张杨肯为他提供进攻魏郡的部分粮草,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自己若再让他率军前去跟袁谭相斗,那就是在考验人性了!

“秦王欲一统天下,就得奋六世之余烈,自身也几度命悬一线。德源若想兴复汉室,这险,就必须冒。”

梁祯本来还想用贾诩原先评价黑齿影寒的“会写几个大字,也能装模作样地舞两刀”来替盈儿开脱,但转念一想,却惊觉,自己的敌人,哪里是面前的贾诩,而是河对岸的袁绍!贾诩可能会念在盈儿伤重而不去“加害”于她,可袁绍会吗?袁绍怕是巴不得作为自己左膀右臂的盈儿立刻被张杨劈死才好!

无奈,梁祯只好叫来一个骑卒,解下自己悬着的那只装着郤俭给自己求的护身符篆的锦囊,让他转交盈儿,同时让盈儿率领河内之卒,赶往斥丘,以抵挡可能从青州方向赶来的袁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