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时的惯例,守城方在击溃进攻方后,一般都会将已经杀进城中的进攻方的尸首悬在城墙上,一来给城中的军民打气,二来也能有效地打击攻城方的士气。因为这些先登死士,通常就是进攻方的精锐。
栾世赫是带着几百劲卒从西门杀进城中的,因此当他们被尽数剿灭后,悬挂尸体的木桩沿着城墙一路插了整整一圈,就如一个个模样古怪的招魂幡,狞笑着向仍然活着的人招手。
梁祯看见这些木桩的第一眼,就感觉栾世赫等人应该是中了审配的计,即冯礼根本就没有叛变,也正是他提早将消息透漏给审配,审配才能从容不迫地将如此多的石头提前放置在西门的城墙上,并安排了足够的军士把手城墙,封堵道路。
如果不是这样,那梁祯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久经战阵的栾世赫以及他手下的数百劲卒,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发动突袭,竟还能连个城门都抢不下来,反而被守军尽数格杀在城池之中。
“审正南奇才,智取难矣。”梁祯策马登上城外的一座小山,摇摇地望着夕阳下的邺城。
尽管邺城已经被围困数日,但从小山上往下看,城中依旧是秩序井然,城墙上更是甲兵密布,灰瓶、檑木、滚石、火油等守城工具一应俱全。
“德源,我军得改变策略了。”贾诩立马在梁祯身边,看了良久,才道,“邺城不可速取,故而我军应做好在邺城以北的平原上,跟袁绍主力交战的准备。同时,联合黑山张燕、幽州公孙瓒、请求他们从幽州、青州发兵。如此,方有胜算。”
“这是要决战了吗?”梁祯听罢,心中不由得一惊,因为在他原来的计划中,邺城之战,应该是速战速决的,最迟也只能拖到夏末,可现在照贾诩的说法,这仗,起码得再打上一年。
“冀州之丰饶,十倍于幽州、并二州。公孙瓒虽正与袁本初争夺青州,但凭幽州的物力,他无有胜算。因此,德源若想击败袁绍,唯一之法,便是在公孙瓒仍有一战之力时,与袁绍决战。”
“可我军并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梁祯面露难色,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如果他长期在外不归,最善朝秦暮楚的并州豪强们,会不会又趁机作乱,给并州 “任命”一个新的牧守?
“并州非产粮之地。”贾诩只用了七个字,便道明了梁祯哪怕砸锅卖铁,也要将冀州打下来的原因。
因为无论是四百年前的始皇帝、高皇帝还是两百年前的光武皇帝,他们之所以能扫六合吞八荒,靠的就是手中的虎狼之师以及背后肥沃的产量地——始皇帝,高皇帝的关中、巴蜀,光武皇帝的冀州,都是当时一等一的粮仓。
而并州,很遗憾,它什么也不是。古来盘踞并州的军阀,若不能在群雄混战之初,占领冀州,那就只能迎来被消灭的宿命。
“那不知在文和兄看来,祯之下,能独当一面者,都有谁?”决心下定,接下来就是寻觅领军之将了,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有合格的将领,哪怕无论梁祯的决心有多大,那这场仗,也是打不赢的。
其实在梁祯看来,他身边,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加上他也就三个,分别是他自己、盈儿、张郃。可是张郃正在晋阳弹压并州豪强,分身乏术,盈儿的伤势又令她在短时间内无法重返沙场。可问题是,梁祯自己也不是神仙,根本就不能同时指挥邺城的攻坚以及郊外的野战。
“德源以为,梁琼如何?”贾诩早就看出了梁祯培养梁琼的心思,因此借此机会,卖给梁琼一个人情。
“不不不!”梁祯连连摆手,他虽有心培养梁琼,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拔苗助长”的地步,虽知,梁琼从军至今也不过三两年,这么点时间,给“韩白卫霍”这一类的天才来熟悉战阵,是绰绰有余了,可对其他人而言,只怕又是一个“纸上谈兵”。
“德源若是想让梁琼领军,跟袁本初决战,那自然有重蹈赵括故事之虞。可如若让他领军围困邺城,依诩看,是卓卓有余了。”贾诩抚着长须,笑吟吟地看着远处的邺城,“审正南素来持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不会效法田单故事的。”
“那不知,谁可辅之?”
“四郎。”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必备之技。
“啊……文和兄,你看四郎都伤成那样了,就不要难为她了吧……”
“倒是还有一个人。”贾诩作出了点让步。
“谁?”梁祯立刻高兴起来。
“杨奉。”
“好!就让杨奉辅之!”梁祯当即拍板,丝毫没有疑心,自己是不是着了贾诩的“套”,让他只言片语之中,就令梁琼和杨奉都对他心生感激。
此刻,梁祯的探马又探得,袁绍回救邺城的援军,仍在河间国、中山国境内,离邺城至起码还有一个月的路程。而在漳河之阴布防,有十五天就够了。于是,梁祯便打算趁这十五天的空档,亲自率军攻一次邺城。看看能不能在跟袁绍决战之前,拔掉这根插在自己背后的钉子。
但这城池,可不是说攻就能攻的,在攻之前,就必须先对城池四面的地形、城墙状况、固定守城机械的设置,作一轮勘察,以筛选出最薄弱之处,再投入最精锐的先登死士,不然就是在浪费士兵的性命。
由于梁祯十分重视这次攻城战,因此他决定亲自骑马“巡城”,以寻找城防的最薄弱之处。梁祯是一军之主,他一动,阵仗自然少不了,心腹谋臣贾诩得跟着,随时提供协助,刻意栽培的梁琼、杨奉两人也得跟住,以记住日后攻城中有用的要点。
这下可不得了了,因为贾诩、梁琼、杨奉在旁人眼中,可都是梁祯的心腹啊,既然是心腹那其他人也不能光看着,得献点殷勤不是?于是,熊罴屯的劲卒被调了过来,拱卫两边,普通材官曲中,最精锐的那支也被调了过来,负责在前开路。
如果放在十年前,梁祯必定会对这一阵仗大加呵斥,因为就算是呆子见到这阵仗,也知道是有大人物要来了,何况是两次挫败梁祯军智取的审配?
但只惜,当了几年将军后,梁祯对这排场已是习以为常,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因此,审配毫不费力地就发现了正在“巡城”的梁祯,并悄悄地调来城中的所有弓弩。
而梁祯对此,却是全然不觉,直到右耳忽地捕捉到一阵锐利的破空声,背脊忽地一凉,才意识到要滚鞍下马。
还好梁祯“摔”得快,因为就在他刚摔下马的那一霎那,本来拱卫在左侧的刀盾兵们便齐齐发出凄厉的惨叫,这惨叫,瘆人到了令鬼魅都为之胆寒的地步。因为,射中这些盾兵的,是一种镞刃长七寸,广五寸,箭簳长三尺,围五寸,以铁叶为羽的巨箭!
梁祯从军多年,自问对此时的兵器应该是了然于心,可他对眼前的这种长箭,却同样是闻所未闻!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箭,且只一箭,便洞穿了一面由双层牛皮包裹的实木盾牌,以及立在盾牌背后的两个军士,而且箭头还整个儿从第二名军士的背脊中钻了出来!
梁祯大惊,哪里还有心思思索其他,一把扯起贾诩的左臂,将他整个人扯到自己背后:“站我后面!”
“掩护将军!掩护将军!”梁琼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一把抄起背后的圆盾,半举过头,紧紧地贴在两人身前。
“合拢!渐次撤退!合拢!渐次撤退!”杨奉将铁枪往地上一插,厉声喝道,“再有乱者,杀!”
所幸,这时,从城头上射来的箭矢虽还很是密集,但穿透力却都已经大不如前,因此梁祯军虽仍不时有人中箭倒地,但被牢牢护在中间的梁祯等人,还是毫发无损地退到了两里开外。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梁琼放下圆盾,喘着粗气道,他刚才也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因此满头满脸都是黄色的泥土,“一箭就把马给射成两半了。”
贾诩刚刚虽也在逃命,可脑子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因此梁琼话音未落,他便开口道:“能击发如此大一支箭的弩,必定相当笨拙。所以依诩之见,这种弩,应该是专为坚城所配备的城防利器。”
“我欲引漳水至此,将邺城完全围困,不知文和兄以为如何?”花着脸的梁祯心有余悸地看着不远处的邺城。
“好是好,只是这审正南诡计多端,只怕他是不会让我们安心挖土的。”
“我们可先挖一条浅沟,以麻痹审正南,待到天黑之后,再将壕沟加深,同时,将挖沟之土堆积在壕沟之后,形成小山。如此一来,便可迷惑审正南,让他以为,我们是在挖攻城用的土山。”杨奉建议道。
“杨将军妙计!”梁祯赞道,“此计就由你二人执行。切记,对邺城,万不可强攻!”
“诺!”
“诺!”梁琼和杨奉同时唱诺。
梁祯是不能监督这项庞大的工程完工了,因为就在土沟开挖的第二天,探马便报,袁绍亲自率领的援军,已经抵达安平郡的信都城,按照这速度,最多只需半月,袁绍的兵峰便能到达漳水了。
对袁绍,梁祯自然是不敢轻慢的,因为袁绍好歹也是历史上能跟曹操掰手腕,并且若不是天不假年,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的人物。因此,梁祯立刻和贾诩率军,跟刚从上党郡赶来的精兵以及南匈奴呼厨泉的骑兵汇合,总计有一万二三千人,准备在漳水两岸,跟袁绍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