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将自己关在房间中,思索了整整一晚上,最终确定了兴平二年的发展方向:一、攻略冀州。二、待李傕、郭汜彻底撕破脸,汉帝东逃的时候,找机会迎立汉帝,来一出“奉天子以令不臣”。

而为了抢在汉帝东逃前,彻底在并州站稳脚跟,梁祯决定,立刻发动一次冀州之战,一定要将自己的旗帜插到冀州的土地上去,好让并州的豪强们也看到些希望,进而安分一点,不要整日里一门心思地谋求如何迎接袁绍入主并州。

“文和兄,我欲兵分两路,北路出滏口径攻邯郸,南路出野王,攻魏郡。”梁祯在沙盘上摆上两只兵俑,“不知文和兄认为,此计可行否?”

“太行险峻,滏口径的北路军,所获必然不大。”贾诩伸手在太行山的模型上点了点,“河内至魏郡,平地居多,适合骑士作战,所以这南路大军,宜德源亲率之。”

“可我昨日才应允了王子服,要去关中,如果此刻我离开晋阳,只怕日后在朝野之中,也不好交代。”梁祯的疑惑不无道理,因为直到现在,他也只不过是汉末众多军阀中的一个,一旦言行稍有不慎,是极容易被群起而攻之的。

“可在诩看来,南路若想获胜,只能是德源亲自将之。”

梁祯笑着摇了摇头:“文和兄,我倒是有个人选,你看怎么样。”

“哦?何人?”

“祯的胞弟,梁四郎。”

梁祯本以为,贾诩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才将黑齿影寒给忘了,但怎知,当他提点之后,贾诩却是一个劲地摇头。

“不可,万不可让四郎领军。”

梁祯一听,顿时蹙眉道:“文和兄何出此言?”

贾诩叹道:“四郎虽然会两个大字,也会装模作样地舞上两刀。可未曾听闻,她率领万人作战过。何况,我军目前的能战之卒,也就一万余。稍有差池,便无有东山再起之日。”

梁祯看着贾诩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却不由得想放声大笑,因为这如果说欲抑先扬是在给一个人掺沙子的话,那这猛抑不扬,可就等于变相地夸赞了。

“文和兄怕四郎经验不足,直说就是了,为何要如此贬损她啊。”梁祯边说,憋不住的笑容已经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好家伙,今晚我就用这句话,去损损盈儿,看她会是怎么反应,嘻嘻嘻。

“因为这出兵冀州,关乎到我军的存亡,马虎不得。”贾诩很严肃,一点也没有被梁祯的情绪所渲染。

梁祯见状,也只能正色道:“可不知朝廷那边,该如何应对?”

“只有战败之人,才需要面对秦人的卫尉。”

贾诩的话,忽地变得简单直接且狠厉。是啊,如果梁祯胜了,那他现在的行为如何定性,还不是由他说了算,至于那什么王子服,李子服的,通通闭嘴!什么?你还敢妖言惑众?阿牛,斧来!

当然如果梁祯最后失败了,那就算他现在就发兵关中,攻打李傕、郭汜二人,以解救汉帝及公卿百官,那在由其他胜利者所编写的史书之中,他的行为也最多就是个“意图夺天子未遂”。

“我欲让儁乂、德容跟仲南三人留守晋阳,不知文和兄以为如何?”

贾诩却是一惊:“德源何不让四郎留守?”

梁祯苦笑道:“上一次,四郎差点让几个黄巾贼道烧了半个晋阳,整个太原的豪门,只怕都已对她恨之入骨。我虽然没有处置她,但也总得对豪强们做些让步,让他们也能消消气吧?”

说实话,梁祯也觉得,留守太原的最佳人选,就是盈儿,但十余年的宦海浮沉,早就让他懂得了什么叫“妥协”。因为不懂妥协的人,在这各派利益纵横交错,没有人能够永远顺心顺意的宦海之中,是注定走不远的。

“也是。”贾诩点了点头,“若是能多控制一个州,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梁祯苦笑着表示同意,然后亲自拟了一封奏疏,请求汉帝任命郭配为晋阳县令,接管晋阳县中的大小事务。如此,尽管黑齿影寒仍旧挂着晋阳县丞的腰牌,但实权便已是尽数归于郭配了,实权一交,黑齿影寒乃至她背后的梁祯对太原地方的影响力,也必然会急剧下降。

梁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换得郡中豪门对自己攻略冀州的支持。

他的愿景,似乎很快就实现了,因为就在梁祯推举郭配担任晋阳县令的第十三天,负责征收赋税的张既便收上来一万五千石军粮,足够一万大军连配套的驮马吃上一月了。

梁祯眼看着兵精粮足,便跃跃欲试了。于是这一天,他在章牛的陪同下,来到医馆探望依旧在那养伤的黑齿影寒。

经过一月的疗养,黑齿影寒脸上也恢复了血色,看起来精神多了,见到梁祯前来,她也能在没有旁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从**爬起来了。

“盈儿,最近几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黑齿影寒试着挥了挥右臂,尽管动作依旧不如从前利索,但看得出,她的手臂已经不再发颤了。

梁祯抱了个蒲团放到床头,然后在那里盘腿坐下:“我们准备下月出兵冀州,征讨袁本初。”

“这是文和的意思?”

“是。”

“那就去吧。”黑齿影寒点点头,“在庙算上,文和兄确实是个奇才。”

梁祯笑了笑:“我在等你。”

“等我?”

一只有力且温暖的手攥住了黑齿影寒的左手:“等你痊愈后,我们一起去冀州。”

“那太原呢?”

“有儁乂、德容、仲南三人守着。”看着盈儿狐疑不解的眼神,梁祯又是一笑,解释道,“郡中的豪门,资助了我们一万五千石军粮。我想,即使他们再度背叛,所得到的,也不会比这一万五千石军粮还要多了。”

“可我这伤,唉。”黑齿影寒抬了抬松软无力的右手,然后颇恨铁不成钢地将它甩在**。

“为了抓广全,我们几乎毁掉了半个晋阳,这笔账,怎么也得给豪强们一点时间来忘记。”梁祯安抚道,“到了河内后,你就在那养伤吧。河内郡守张杨是并州人,他的家族,都在我军的掌控之下。”

“而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除了我们,没有哪个人能开出给我们更高的价钱了。”

“将梁规也带上吧。”黑齿影寒想了想道,“他也十一岁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喂!他才十一岁啊!”梁祯虽说直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也知道,黑齿影寒这种行为,明显是不负责任的。

黑齿影寒的眼眸之中忽地泛起一丝泪光:“那一年,我跟他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外面扔进来一把小刀。他被砍去了手指,但他的牙齿,磨得很锋利。”

“外面的人说,你们只能活一个。他是奴隶,所以外面的人说,他要是赢了,就给他羊肉跟美酒。”

说着,黑齿影寒轻轻地解开了左肩上的衣服,并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肩胛,梁祯定睛一看,发现那里,有一排小小的,有凸 感的白印。

“这是我第一次受伤,很疼。”

“大人对我说,这就是生存的规矩,不杀人,就得被别人杀。”两行晶莹的汗珠,无声地沿着黑齿影寒的脸颊往下流,“那一年,我八岁。”

“你觉得,这段经历是福,还是祸?”梁祯没有跟黑齿影寒比“惨”,而是单刀直入,逼问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候,我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在孩子们眼中,却是另一回事。”

“祯,我们已非少年。”黑齿影寒闭上了眼睛,“不瞒你说,我已不止一次仿佛听见,听见昆仑神的低语。”

“神的语言,迥异于人类。”梁祯正色道,仿佛他自己,就是一个侍奉了神一辈子的萨满,“所以,人类所理解的低语,往往并非神的本意。”

“你还是没懂我的话。”黑齿影寒睁开泪痕未干的眼,“你说过,一统之路,道阻且长。我们可能根本走不到它的尽头,但梁规不一样,他要走的路,比你我都要长。所以,我们更应该趁早,让他认清这个世界。以免到了那一天,手足无措。”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八岁杀人,对你而言,是福,还是祸?”

“太师故事,你能保证不再发生吗?”黑齿影寒当然会用反问来回答,而且她的反问,比梁祯的更为有力。

因为这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压根就不是取决于你如何想,而是取决于大势如何。

“我若是半道横死。”梁祯说着,站起身子,围着自己刚才坐过的蒲团转了两圈,然后用刀鞘对着蒲团的面料,连点两下,“这军主的位置,也轮不到梁规来坐。”

“为何?”梁祯的话,似乎真的吓了黑齿影寒一跳,因为后者的目光忽地变得炽热起来,“他是你的骨血。”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梁祯叹道,“正因为他是我的骨血,我才希望,他能幸福、平安地终老。”

“而不是像你我一样,终日惶惶于,藏在暗处的刀剑。”

梁祯以为,自己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能让黑齿影寒心腹,但怎知,后者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荒唐。”

“这怎么能是荒唐呢?”梁祯急了,举着双拳道。

“这军主之位,若是给了别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历数你的罪状,迫害你一手提携的部署!”

“因为不这样,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要一直到明代才出现,但并不代表它所诉说的这种现象,也是明代的“特产”,恰恰相反,这种现象存在的时间,甚至比“封建”这种制度还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