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按照贾诩的计谋,在仙翁山的山腰上修建了一座可以容纳四百甲士的大寨,从这里不仅可以俯览山脚下的长子城,更可以通过寨上的十石强弩往胆敢攻城的敌军泼洒箭雨。
杨奉以自己的族子杨万沙为军候,全权负责大寨的防务,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兵将,在长子城外的空地上摆开阵势,准备跟高干大干一场。
杨奉深知自己麾下的这些兵士战斗力远弱于高干手中的劲卒,因此他布了一个“人”字形的军阵,大阵正中间,是他最为精锐的三百私兵,两侧一直延伸到仙翁山山脚的,则是其他的数千壮丁。
这个阵型,只要正前方的三百铁甲劲卒没被彻底击溃,敌军就不敢贸贸然地越过他们进攻军阵的侧翼,因为谁要敢这么做,就必须做好被铁甲劲卒包抄后路的准备。
为了更好地缩短己方因训练不足而带来的劣势,杨奉动员了城中的所有男丁,连夜在长子城东面筑起了一道一丈高,斜面长四丈余的土堤,并在土堤的斜面上插好了拒马,洒足了铁蒺藜。
换句话来说,高干想要跟杨奉短兵相接,就必须先越过这铁蒺藜与拒马组成的防御带,然后才能直面躲在盾墙后的长枪兵。
做好了这一切,信心满满的杨奉便每日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巡查各军营盘,每到一处他都会给众军士打气,告诉他们只要坚持四天,梁祯的主力便能赶到长子城,到时候,立下大功的他们,便可以回家大把数钱了。
因此,当高干军的大纛出现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时,杨奉军的士气可谓异常高涨,每个军士心中,都在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发财梦。
高干跟审配策马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从这里不仅可以看见杨奉军在城外的军阵,甚至可以看见远处仙翁山中那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大寨。
“杨奉这个军阵,其玄机在于土堤中部的低洼之处。”审配一眼就察觉到了杨奉“人”字大阵的玄妙,“这个地方,看上去最容易进攻,但实际上,把守这个口子的,都是精锐之士,我军若攻击此处,定会死伤甚多。”
高干认同地点点头,但旋即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两侧的土堤,比中间高数尺,我军冲击不仅更加困难,而且还可能被低洼处的敌军精锐抄了后路。”
“杨奉此阵,目前来看是无解的。”审配毫不掩饰自己对杨奉的称赞之意,“不过这世间万物都存有变数,比如,目前来看这阳光直射我军,可到了下午,日影在西,刺得可就是他杨奉的目了。”
“正南之意,是让某在午时之后再举兵进攻?”
“正是。”审配点点头,“杨奉的部曲,精锐甚少,在经过一上午的严阵以待后,想必早已疲惫不堪,我军先以劲卒数百,牵制其低洼处的精锐,主力再猛攻其两侧的乌合之众,到时候,定能将杨奉军一举击溃。”
“嗯,正好。”高干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传令全军,稍作休息,生火做饭。”
“诺!”
这眨眼间,便到了末时二刻,原本躲在仙翁山中的太阳也移到了长子城东,射向杨奉军的光线炽热而猛烈。
高干本想立刻发动进攻,但却被审配拦住了:“元才勿急,再煮一煮杨奉。等他们力竭之后,再大举伐之。”
“善!”
这边,高干的兵士陡躲在阴凉处乘凉,那一边,杨奉的兵卒却被太阳烤得口干舌燥,不仅如此,在经过一上午全神贯注,滴水未饮,粒米未进的戒备之后,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已经显露出了疲态。
军阵正中的数百劲卒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们本就是天天酒肉管够的精锐,可两边的壮丁们就惨了,虽然同为军卒,可他们的伙食,却是三天都不带一顿干的,因此,一上午下午,竟是晕倒了上百人,剩下的,也大多面青唇白。
杨奉很是焦虑,因为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他本想让军士们退到土堤背后休息,可又怕军阵一动,对面的高干便会大举进攻,因此只好作罢,他又想调出守卫长子城的军士来接替在土堤上列阵的军士,但这项调动的苦难程度,却是远高于前一项,因此,也只好一并作罢。
杨奉甚至想孤注一掷地驱兵向前,直杀向正在烧火煮饭的高干军,但却又被高干安排在最外围的那一千弓弩手所震慑。就这样,在杨奉的纠结不已之中,高干的军士优哉游哉地吃饱了饭,整顿好盔甲,再有条不絮地列好阵势,并最终擂响了冲锋的战鼓。
然而,高干军的冲锋,并不是杨奉所熟悉的一哄而上,而是从大阵之中分出了十个“龟壳阵”,所谓龟壳阵,就是士兵们的前后左右包括上部,都被厚实的牛皮盾牌所紧紧包裹在内。
这种阵型,根本就无惧一般的刀枪弓箭,想要突破它,非得找骑士来撞,亦或用滚石檑木来砸不可。然而,杨奉手头上哪里有这种东西?因此,只好在眼睁睁地看着这十个龟壳阵往前压之余,顺带祈祷着上天会生出什么变故,诸如飞沙走石之类的来破了高干的阵。
在杨奉军紧张不安的注视下,高干的龟壳阵缓缓移动到离土堤大约三十步的地方。然后牛角号一响,龟壳阵顶部的盾牌同时往下一撤,露出早已埋伏在下的,阴气逼人的箭矢!
“放箭!”杨奉看得真切,抢在高干军放箭前吼道,“放箭!”
杨奉军的弓箭手都隐藏在土堤之后,且也是早已长箭在弦,因此杨奉这一嗓子,土堤背后立刻升起了一团乌云,同一时刻,十个龟壳阵上方,也升起十团红云!
不错,是火红色的火烧云,高干军放出的,竟然是火箭!而且,它们的目标,也不是土堤上的杨奉军将士,而是土堤斜面上的那些木制鹿角!
此时虽已是春天,但由于并州的雨季尚未到来,因此并州的一草一木都是干燥非常,一点就然!
杨奉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干军烧毁自己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鹿角,立刻命令预备队上前灭火。可怎知,高干军等待的,就是这刻!
原来,高干早趁着龟壳阵前出的时候,在后方的大阵上埋伏好了弩手,这些弩手操控的,可都是八石以上的强弩,而且还有数十辆弩车相辅。因此杨奉军的预备队刚刚越过盾墙的保护,尚未来得及开始向鹿角上铲土灭火,便遭到了高干军弩兵的当头痛击。
一片哀嚎声中,土堤的斜面上也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鲜红色的血雾。血雾之下,是数不清的,被射成了刺猬的杨奉军军士。
在弩兵痛击杨奉军的时候,那离斜面不过三十步的龟壳阵也开始缓缓向前,而此时,杨奉军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迎面射来的箭矢上,因此根本就顾不上这些近在咫尺的敌人。
可怎料,当着龟壳阵再次动起来之后,却是速度飞快,因为龟壳阵的军士,都不再刻意保持队形的完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土堤的斜面扑去,而一旦他们逼近斜面,便将手中的方盾往土堤上砸去,一块,两块,三块,仅仅一刹那的功夫,整个土堤的下半个斜面便都“爬”满了盾牌!
如此一来,杨奉军费尽心思洒好的铁蒺藜便彻底失去了作用。
“稳住!不要乱!”杨奉爬上楼车的最高处,将自己的大刀举得老高,“稳住!枪兵,准备刺杀!”
第一排的枪兵队长得令,立刻高声喊着口号:“一队,刺!”
“收!”
“再刺!”
“收!”
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土堤上的血幕也越来越浓,惨叫声、呻吟声、呼叫声在空中交织,就如同一张巨网,压在杨奉军所有军士头上,将他们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维持阵列,活!”杨奉高声叫着,“阵列乱了,死!”
楼车下的传令兵也跟着杨奉的口令高声叫了起来:“维持阵列,活!阵列乱了,死!”
杨奉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再高的赏钱也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想要让军士们继续死战,就必须用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方法,即告诉他们怎么做能活,不这样做就一定会死!
“没想到,这杨奉倒还有两下子。”山岗上,审配的视线不断在眼前的沙漏及远处的土堤之间徘徊,“两刻钟了,竟然都没有出现漏洞。”
“我们的军士对阵杨奉,是有绝对性优势的。”一旁的高干应道,“长子应该能拿下来,但如果伤亡太大,等梁祯的主力一到,长子,我们还是守不住。”
“杨奉犯了个大错,他的主力一部在土堤的低洼处,另一部则远在仙翁山中。”审配思索良久,然后马鞭一指土堤的低洼处,“元才,若我们可以通过一阵迅猛的强攻,击溃低洼处的杨奉精兵。则整个长子,便可乘势而下。”
“好,立刻在军中招募敢勇之士,组成选锋屯,强攻低洼处之敌。”高干对身边的司马道。
“诺!”司马领命而去,一刻钟之后,便领了个骑士前来复命。
高干定睛一看,只见这骑士,身高八尺,腰有数围,身披玄铁甲,目有郎星光,一看就是虎将的料。
“军候高览,见过将军!”高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同时用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对高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