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长久的感情之中,夫妻双方往往是互相需要的,换句话来说,双方的综合实力必然相差不大。这个综合实力,不仅包括两人本身,更包括他们背后的家族。

当年,韩温之所以肯招梁祯为女婿,也就是看在那时梁祯不过是个年俸数百石的别部司马,跟自己相差无异,将女儿嫁给他,还可以倚靠梁祯中高级武官的身份,吓住对韩家虎视眈眈的其他豪门。

但现在,将近十年过去,两人的地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梁祯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撒进人堆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小司马了,而是手握重兵,腰挂朝廷印信的平北将军,太原太守,堂堂正正的两千石大员!

就在四年前,灵帝尚在身时,光是太原太守这个官职在身,就足够让除太原三望族之外的所有并州豪门倒头便拜了。

现在,虽说汉室权威不在,光一个太原太守已不能压服实力雄厚的世家豪门。但问题是,此刻真正赋予梁祯权力的,恰恰也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原太守印”,而是“平北将军印”及它背后立着的四万余甲兵。

不夸张地说一句,就靠着这四万甲兵,哪怕是太原三望族,也不得不对梁祯低声下气,事关梁祯是西凉军出身,且又是正儿八经的太原太守,一旦发起怒来,“效董卓故事”,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毕竟还有句话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呢。

而韩温自己,这些年来凭借自己的努力,以及梁祯的“名头”,也将韩家的地位提升了一个档次,正式从寒门步入豪强之列,放眼整个太原郡,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了。因此,他的心态,也必然跟九年多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码,在郭太治下,他们这些豪门可以凭借自己在太原郡的盘根错节的实力来跟郭太“合作共赢”,说人话就是,郭太给他们提供武力支持,他们则仗着郭太手中的兵,肆意妄为,而所付出的,只不过是将所得的一部分分成给郭太而已。

这两者之所以能够长期合作,完全是因为郭太的身份,依旧是流贼,名不正言不顺。而如果梁祯取代了郭太,那可就不得了了,因为梁祯是朝廷认证的太原太守,且又有重兵在手。

按豪门自己的话来说,他们是实在没有什么能够跟梁祯谈条件的筹码了。因此,为了摸清韩温心中的真实想法,梁祯才决定先约韩温或他的儿子韩越到上党郡来洽谈。

令梁祯稍感心安的是,韩温在预定的时间中给了回信,信中除了同样地抒发了一番对梁祯的思念之外,便是同意梁祯的请求,表示在不久之后,就会让自己的儿子韩越,到上党郡跟梁祯相见,届时,还请梁祯最好保护工作。

“我得亲自去一趟上党。”梁祯看着回信,喃喃道,“顺道去看看,李乐的部队是个什么样子。”

“德源,如果你要亲自去上党,就必须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带不带熊罴屯,带多少,少了,只怕护不得周全,多了,又怕李乐会起疑。”

梁祯破天荒地否决了贾诩的建议:“一个不带。”

“不成,古语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德源,你怎么能往这危墙之上撞呢?”

梁祯笑笑道:“文和兄,我们心中防着李乐,这点李乐知道,杨奉也知道,但问题是他们俩的部曲加一块,有一万多人,而且我们还要靠他们在白波军中的威望,不断地瓦解郭太的部众。在这种关键时刻,我觉得,我们应该表现出对杨奉、李乐的绝对信任。这样,他们才会放心地为我们效力。”

贾诩眉头一拧,沉吟良久:“只是这一次的赌注,未免太大了。如果有什么闪失,只怕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贾诩的意思,当然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君不见,董卓遇刺后,他的部将李傕、郭汜、樊稠等不还因祸得福,混得风生水起吗?因此贾诩的意思是,一旦有什么闪失,梁祯自己将永无东山再起之日。而他的部下们,大可以在瓜分他的“遗产”之后各奔东西。

梁祯从贾诩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文和兄,你是对的。”

“但想成事,又怎有不冒险的道理?”但梁祯还是坚持己见,因为从秦末到现今的历史,已经一再证明了,想要挣得一份功业,就必须“亲冒矢石”,最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贾诩一听,显然急了:“德源,就算你非要去,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忠诚上,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放心,文和兄。我不会这么冒失的。”梁祯安慰道,“我让四郎率军前往上党安泽,这个地方,离郡治长子只隔着一座安泰山。安泰山北麓,有一条大道直通长子县,骑士从安泽出发到长子,是朝发夕至。足够保证我的安全了。”

“这得绕上五十里的山路,即便是最健壮的军士和战马,在这么长距离的行军后,只怕也没什么战斗力了。”贾诩却依旧眉头深锁。

“这就对了,五十里的距离,足够让杨奉和李乐都心安了。太近,他们反而会起疑。”

贾诩知道,自己这次是说不过梁祯了,于是只好勉强地同意了梁祯的冒险计划。

而在护卫方面,梁祯只带了章牛,华雄两员虎将以及熊罴屯的一个什,至于外围的保障,则全部交给了杨奉和李乐这两个降将,如此安排,一来是为了表示对他们俩的信任,二来也可以借机考察一下他们。

十天之后,黑齿影寒和张郃也率军抵达安泽,并在安泰山北麓的要道上扎下营寨。梁祯得到消息后,便立刻启程前往长子县。

李乐亲自在长子城西门外的十里亭处相迎,而且为了表示隆重,他还带了一大帮子人,将官道两旁的空地都塞得满满当当。

梁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李乐的心思——李乐想借此机会,在梁祯面前展露自己的实力,以给梁祯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如此,日后在梁祯帐下才能获得足够的重视。

李乐确实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将集齐了麾下所有有甲的壮丁大约有五六百人,擦亮了衣甲刀枪,打出最鲜明的旗帜,挤在十里亭旁的空地上,若不是梁祯早年见过北军的大场面,乍看上去,准会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北军的大营。

“这应该就是李乐用来看家的老营了。”梁祯笑了笑,对身边的章牛及华雄道。

在乱世,每个军阀都会组建一支看家护院的老营,这老营的军士,不仅甲胄齐全,而且待遇颇丰,因此他们的战斗力要远胜于其他部曲。而且老营的规模越大,就代表这军阀的实力越雄厚,在乱世中获胜的几率也越大。

从规模上看,李乐的老营要少于杨奉的老营,而且在士气方面,似乎也又少欠缺,或许正是如此,李乐才会紧跟杨奉的脚步,选择归降而不是与梁祯硬碰硬吧?

“降人李乐,拜见将军。”李乐翻身下马,丝毫不顾甲胄在身,倒头便拜。

但不等梁祯回话,他便再次抬起头,对身后的将校们喝道:“愣着干甚?还不跪拜将军?”

“我等拜见将军。”军校们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趴倒了一片。

“哎,李将军何必如此?”梁祯抢上前一步,双手扶起李乐,“往后,大家就是自家兄弟了,不必多礼。”

“谢将军!”李乐道。

“谢将军。”众军校一并道,倒是有几分气震山河之势。

李乐将梁祯迎进长子,可这长子城中的景象,却是令梁祯大吃一惊,因为这城内,只见荒草丛生,残垣败瓦遍地,蛇虫鼠蚁大把,人影却几乎不见一个。

“李将军,这城中怎是如此破败?”梁祯皱着眉头问道。

“呃,哈,将军,弟兄们进城之后,得找吃的,但这些人实在气人,死活不肯给,所以就……”

梁祯叹道:“李将军,这作风得改。”

“是是是,全听梁将军的。”李乐憨笑道,“某等以前是贼,现在是官了。自然不可再乱来。”

“这样吧,将你管五百人以上的部下都召到县衙中来,我给他们说几句。”

“诺!诺!”李乐慌忙应道,然后一脚踹在身边的一个汉子上,“没听见将军的话吗?还不快去?”

“诺诺!”

直到跟李乐部下的诸将见面,梁祯才知道,自己麾下的那帮西凉军到底有多优秀。事关,那些汉胡军官,虽说也是胡风难去,但起码都还保持着严整的军容,严明的军纪。但李乐部下的这帮人,就真真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流寇”二字了。

有人珍珠般闪亮的光头上画着一个大大的“X”型刀疤,有人的黑胡子能垂到胸口,有个刀疤从左额到右腮的,一双大脚就往桌案上放,还有个遮住左眼的,前来报道时还左手酒壶右手羊腿,好不享受。

“李将军,你们聚义都说些什么啊?来,让我也听听。”

“这……不太好吧?”李乐笑着挠挠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梁祯有点后悔将这伙人都叫来县衙了,因为光看他们的那副尊容,梁祯就知道这些人自打生下来,就不是善类,什么要爱民护民,好获得更多的税收,好坐稳江山之类的话,他们都保准会当成耳边风,甚至还会嘲弄一翻。

这帮人,用完就得扔。梁祯心道:不然,他们定会带坏我的嫡系。

梁祯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让他的凉州兄弟们少了些羌胡习气,多了些王师风范,因此绝不能让流寇们将他们再次带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