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并不知道,经过陇山、美阳一战后,他的部下已经是强弩之末,相反的,他在亲眼看见堆积如山的叛军甲仗辎重后,放声大笑了足足一刻钟后,接着便踌躇满志地开始筹备进军榆中。
梁祯不是关羽,没有阵斩颜良后还能潇洒地全身而退的本事,因此,当董卓急匆匆地召他去中军帐议事时,梁祯不得不让张郃和章牛一左一右地将自己“架”到大帐内。
今天,董卓的帐中多了几个人,一个人身躯高大、虎背蜂腰、目如朗星。另一人一身儒服,手执鹅毛扇,显得儒雅又随和,更与肃杀之气浓炽的军帐显得格格不入。最后一人方脸剑眉,皮肤黝黑,身材矮小但结实,一看就是个百战厮杀汉。
“伤怎么样了?”董卓很会拉拢人心,一见帐帘被掀开,就立刻走下座位,前来搀扶。
“承蒙将军关照,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董卓的手很大,竟然能将梁祯的整只手臂完全裹住,“来,介绍一下。这位董越,我的帐下都督。”
“董都督。”梁祯对矮小结实的厮杀汉一礼。
“李孝儒。”董卓指着儒士道。
“李兄。”
“段煨,段司马。”最后,董卓向梁祯引荐目若朗星的段煨。
“这是梁祯,梁司马。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有肉一起吃,有钱一起挣。哈哈哈。”最后董卓向三人介绍梁祯。
段煨、董越、李孝儒三人都是董卓的旧部,其中董越是董卓一手从最行伍之中提拔起来的。段煨本是豪强出身,但在这战乱不止的凉州,哪怕是豪门也会因战火而家道中落。但段煨很幸运,遇到了当时不过三十岁的董卓。那个时候的董卓,豪情万丈,专好结交豪侠之士,因此段煨便随了董卓。
李孝儒精通经书,有大志,但怎奈出身低微,在政权全被世家豪族垄断的东汉后期,贫寒之士根本就没有出头之地,因此李孝儒三十多岁了,也还在蜀郡街头做捉刀,每月所赚连裹腹都勉强,更别论买房娶妻了。那段住在城郊草芦中的日子,是李孝儒一身的最低谷,而正是在这个时候,董卓出现了,他将李孝儒聘为自己的主薄,甚至还将自己的族女嫁了给他。从此,李孝儒便死心塌地跟了董卓。
董越、段煨、李孝儒三人在董卓去年下狱后,便躲在临洮的董家庄园中,直到前些日子,官军击退了边章的十万叛军,三人才得以带着董家的数百家丁赶来美阳跟董卓汇合。
李孝儒摇了摇鹅毛扇,在帐中边踱步边道:“将军,此番美阳一战,我军死伤逾四万,能战者不满四万。榆中离美阳千里,不仅要翻越陇山,还要深入羌地,补给线漫长且非常容易受到攻击,因此,我不建议大军深入榆中剿匪。”
“凉州士民不过四十余万,如今叛军已经超过了十万之众,也就是说凉州境内,几乎家家都有反贼。如此一来,我军的一举一动,叛军都必然知晓。而叛军的行动,我军却难以得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胜负对分。”李孝儒话音刚落,段煨便从一个将领的角度给出了更为专业的建议,“所以将军,剿匪之事,只可从长计议。”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凉州此叛,根由已久,宜缓缓图之,万不可心燥。”梁祯也表了态。
董越附和道:“我也同意三位所说。”
董卓见部下们的意见都与自己相同,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梁祯去见张温了。
张温今日容光焕发,眉眼之间全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各位,我军于美阳大破边章军,斩首六万余。如今,叛贼远遁湟中,我军正可借此天赐良机,将贼寇一举歼灭。”
“将军英明!”周慎、陶谦带头吼道。
“将军,不可如此。”董卓道。
张温眯着眼,指着董卓愠怒道:“董卓,你这是何意?”
“将军,榆中不可速图。其因有三,一,榆中距离美阳千里,中间有陇山相隔,辎重运输艰难。二,从美阳到榆中,中间多是羌人聚集地,羌人不闻王化,难保不会威胁到辎重运输。三者,榆中周围方圆百里,乃一马平川之地,夏季酷暑,冬季大风,实非大军驻留之所。”
“胡闹!如今我王师十万,良将千员,未至榆中,边章鼠贼便会束手就擒。”张温一拍桌案,黑着脸道。
被董卓小山似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的梁祯一听,赶忙道:“将军,董将军久在凉州,对凉州地理、羌人习性都甚是熟悉,所言不无道理,还请将军三思。”
“你是何人?”张温看不见梁祯,因此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在下梁祯。”梁祯颤巍巍地从董卓身后走出,对着张温勉强一揖,“乃董将军帐下司马。”
张温尚未开口,周慎便抢先一步站出来,回身瞪着董卓及他身后的梁祯道:“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小小的司马也敢在车骑将军帐上狂吠?”
然后,不待梁祯回答,周慎便指着梁祯的鼻子,狂笑三声,再指着自己道,“本将军问你三件事,你若能答上来,本将军便‘考虑考虑’你的高见。”
“一、你家郡望何处?”
“二、父祖辈可有领军之人?”
“三、尔不过一武夫,提刀杀人尚可,这庙算之事,你懂个锤子!”
“将军!”董卓见周慎这么指桑骂槐,暴脾气也上来了,“我董卓再不堪,也是在西州厮杀数十年之人……”
“哎,对了!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西州战事才会数十年不息。看现在王师一到,不过数月,便大败边章十万叛军。说好听点,你们之前是作战不力,说难听点,你们之前是在养寇自重!”
“你!”董卓气得吹胡子瞪眼,抡起沙煲般大小的拳头就要往周慎身上招呼。
梁祯一惊,赶忙一把钳住董卓手腕:“将军,使不得!”
“怎么的,你个老革,还想打命卿不成?”周慎毫不畏惧,手摁剑柄,就想跟董卓来场狠的。
“够了!”张温一拍帅案,“董卓,攻打榆中,是陛下的旨意。你若有好策略,便提出来。没有,就带着你的人退下。”
“将军若非要进攻榆中,就务必要截断榆中的粮道。”董卓上前数步,指着舆图上的榆中道,“榆中虽险峻,但城小,粮食储存不了多少。如果我们能够截断叛军的粮道,就能获胜。”
“不错。”张温点点头,“周慎,本将命你率三万精兵进攻榆中,这次,一定要将边章、韩遂、北宫伯玉的人头带回来。”
“诺!”周慎信心满满地向张温保证道,“不破边章,誓不回师。”
大帐之中,立刻响起一大片的喝彩、祝福之声。
董卓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大营,一入营门,就甩袖大骂:“什么破玩意,他们竟然愚蠢地认为,仅靠三万人就可以大破边章叛军?”
“将军,我听说,福祸相依。若周将军不碰得一鼻子灰,大家又怎么会知道,将军才是正确的呢?”董卓可以直呼张温、周慎的全名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但梁祯不可以,即使心中再有气,也必须“尊重”这两个前辈。
“祯,兵者,国之大事。儿戏不得!”董卓怒气未消,连梁祯一块骂了,“这事,关乎三万人的生死!”
“将军已经尽力了,是张将军不听而已。”
“对!张将军不听,只可怜了那三万将士。”董卓一掌重重地压在梁祯的左肩上,“所以,祯,现在你看明白了吗?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跟一个靠谱的老大。”
“将军此言,祯定当谨记于心。”梁祯深揖一礼,“多谢将军。”
“不过,我也不在乎,等张温老儿碰了一鼻子灰,他还是要回来求老夫的。祯,抓紧时间把伤养好,到时候,还有的拼杀呢。”
一个月后,张温领着三万大军抵达榆中,此时已是深秋,榆中城外的荒原上,大风没完没了地刮着,将军士们吹得晕头转向。
周慎的参军孙坚向周慎建议道:“将军,榆中城坚。某愿自领一万人,截断叛军粮道,如此不出一月,叛军自溃。”
“文台多虑了。叛军困守坚城,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三万大军围上一月,他们便出城投降了。”周慎大笑着摆摆手,“何况叛军的粮食,是从更西边运来的,要截断粮道,我军必须前往五十里外的山谷,如此一来,万一叛军出城作战,凭剩下的两万军士是抵挡不了的。”
孙坚又试着劝了几句,但周慎始终不听,反而让孙坚到后军监督粮草的运输去了。
韩遂得知周慎的布置后,大喜过望,当即让北宫伯玉率领两万叛军,在菜园峡设伏,一举歼灭了官军的押粮军五千余人,然后一把火将十万石粮食烧了个精光。
几乎是在周慎部的粮食被烧光的同一时间,张温接到线报称有大批羌人在望垣县集结,准备响应边章等作乱。张温立刻派董卓率领剩下的三万兵马出击望垣先零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