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韩霜灵手中的环首刀,梁祯突然意识到,其实在自己出手将那几个锦衣人打跑的那一霎,自己就已经卷进了这个旋涡之中,事情也已经不是逃避所能解决的了。

换而言之,自己与栗敬之间,已经因这事而结下了梁子,凭栗敬此人的性格,纵使自己再卑躬屈膝,他也断不会让自己能好过,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撕破脸皮,说不定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我有一个办法,但你得跟我走,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你最后能够平安无事。”梁祯上前两步,直到自己与韩霜灵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尺,然后才俯视着她的脸道,“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梁祯不知道,自己最后的这句话,在韩霜灵饱受创伤的心灵中,会激起什么样的火花。

“真的?”韩霜灵水灵灵的眼眸中,波光涌动。

“嗯。”梁祯郑重地点头。

“好!”韩霜灵刚放下的刀又举起了,只不过这次,她没有真的架在自己的脖颈上,“我往后,就跟着你。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

“别那么快就想着给我殉葬,我还死不了。”梁祯笑骂道,“将刀扔了,危险。”

“我也是能舞刀的!你看不起我?”韩霜灵小嘴一嘟,右手一拧,就甩了个刀花,别说,还真像模像样。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值得惊奇的,毕竟秦汉时期,尚武之风盛行,哪怕是满腹经纶的儒者,也是随身佩剑的(注1),因此,在虏患猖獗的并州,女子能舞刀,也属正常,当然指望韩霜灵的刀法跟黑齿影寒一样精妙,且在被偷袭之后还要不落下风,就有点欺负她了。

“我会将你带回军营,军营的条件,肯定不如自家,而且进去了,短时间内,就出不来了。你可想好了?”梁祯决定,还是先给韩霜灵交个底,让她好自己选择,“另外,军营中都是男人,所以,你也必须女扮男装,平日里,肯定会多有不便。”

“我跟你去!”韩霜灵想也不想,“无论怎样,我都跟你去。”

“好吧,跟我来。”

梁祯没有急着将韩霜灵带进营盘,而是将她藏在营外,自己先回去挑了一套大小适中的军衣,取出来给她换上,然后才将她带进自己的军帐。

前脚梁祯刚将韩霜灵藏好,后脚栗敬就派人来请梁祯前往赴宴了。

“请稍后片刻,容某整理一翻就来。”梁祯按礼数先给了来人几枚铜钱,来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出外等候。

梁祯立刻找来章牛吩咐道:“阿牛,你去一趟城西的集市,帮鹰扬将马都牵回来。”

“没问题,包在我们俩身上。”

梁祯凑近一步,贴在章牛耳边:“另外,看好军帐,别让除四郎外的所有人进出。”

“放心吧,哥哥。”章牛拍了拍胸脯,“保证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梁祯笑了:“好兄弟,有你在,哥哥就放心了。对了,跟四郎说,事情等我回来后再商议。”

“好的。”

章牛拱拱手,就想离开。梁祯却又叫住了他,不过这次,是给钱:“去的时候,顺路给他们俩买点吃的,剩下的,就当哥哥请你吃酒。”

“哈哈哈,哥哥,你最好人了。”大葫芦脸上的两团肉再次往上拱,将他的上半张脸挤得几乎消失不见。

章牛走后,梁祯立刻叫来张郃:“儁乂啊,你换身衣服,跟我去赴宴如何?”

“好嘞。”

张郃不仅机谋多,情商也很高,不然他以后也无法以武人的出身跟士人们打成一片。因此,梁祯就让他跟在身边,紧急之时,也好做个照应。

栗敬将接风宴办成了家宴,宴会的地点就在他家的后花园,园中有山有水,有草有林,湖中心还立着一座雕工远胜栖凤亭的六角大亭,亭中四名衣着暴露的妖姬正在自个的歌声中翩翩起舞,着实勾人心魄。

湖畔,摆了两张桌子,主桌坐三个人,分别是主人栗敬、主客梁祯,县丞作陪,另一桌离得稍微远些,作陪的是门下五吏(注2),客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张郃。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梁祯的意料之中,接下来,就要看张郃能否从门下五吏口中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梁祯先按照县丞先前的嘱咐,给栗敬呈上一份礼单,当然他今天带来的礼物,价值只有礼单上的十分之一不到,余下的,则按照惯例,在十天之内交付完毕。

栗敬看上去有五十了,脸习惯性地板着,双眼小得可怜,但却锐利非常,他有胡子,但很短,看着就似在下巴上插了一排银黑色的铁针一样。对梁祯递上来的礼单,他是看也不看,就随手往身后一扔。

不明所以的县丞心中一愣,悄悄地朝梁祯打眼色,以确认梁祯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栗敬。

不止得罪了,而且还得罪狠了。梁祯在心中苦笑,对栗敬的反应,梁祯虽然早有准备,但多少还有一点意外,一来,他们仨毕竟都是年俸数百石的官员,样子都不做,也太过分了吧?二来,栗敬的消息也未免太灵了吧?从自己揍了那几个锦衣恶少年到现在,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而且自己还从未自报姓名,这栗敬就都知道了?

不过现在就撕破脸也好,省得我再花钱去试探他栗敬的态度。

“梁司马,某以前听老人们说,入乡,就要随俗。可你的手下到好,一进城,就闯下这么大的祸。”

“啊?不知县长所言何事?”梁祯是真的吃了一惊,因为从栗敬的描述来看,他似乎并不确认,当时打人的人,就是自己,“可否明示?某一定给县长一个交代。”

“你还不知道?好啊。我就告诉你,今天申时,衙门接到报官,说是司马所部的兵士,无故出手伤人,致使一人至今仍昏迷不醒。梁司马,你说说,这事某该如何处置?”

“县长,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某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不过某回去之后,一定会细加查问,如果此事属实,对于滋事的军士,某一定会严惩不贷。”

“哦?是吗?”栗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梁祯,半响方冷冷道,“梁司马所部新立功勋,我平陶上下,无不欣喜,本来已经准备了厚重的礼物,以犒劳众军士,可没想,你们来的第一天,就蓄意伤人,这实在是令我平陶上下心寒啊。”

“哈哈哈,县长,依某看,此事……”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栗敬手一挥,一杯热酒便扑在县丞脸上,声音之下不仅令县丞脸色一白,甚至连旁侧桌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这边。

“看什么看!吃饭!”县丞对着那边的人喝到,然后笑嘻嘻地拱手赔礼道,“县长勿怪,是属下唐突了,是属下唐突了。”

栗敬泼给县丞的这杯酒,也浇起了梁祯心中的怒火:“栗县长,现在的并州,匪盗猖獗,前些日子,屠各胡更是连破十余县,要说这些县里,没有他们的内应,某是不信的。所以,现在某只怕,这事是有人在别有用心,以挑拨我军 政之间的关系。不知待某问出相关人等后,县长可否令让告状之人,当面对质?”

“我县里,哪来的匪盗暗桩!”栗敬脸色铁黑,喝道,“梁司马,话可不能乱说,否则,当心本官上书參尔诽谤之罪。”

“既然县长如此说话,那某看,这酒也不必吃了。”梁祯将银筷往桌面上一拍,“告辞。”

“哎哎哎,梁司马,梁……”县丞挽留之语尚未说出口,便又被栗敬浇了一杯酒。

梁祯一听泼酒声,立刻停下不走了,反而盯着栗敬道:“栗县长,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只能通过不断地践踏下属的尊严来树立权威的话。那他收到的,只有下属的怕,不断积聚在胸口的恨!”

“儁乂,我们走。”

“诺!”张郃赶忙站起,但临走前,也不往朝那门下五吏拱手道别。

反应过来的县丞立刻扑到在栗敬脚下,一个劲地叩着响头:“县长,某对你是决无二心啊,你千万不要被那梁司马骗了啊……”

“滚!”脸色铁青,嘴唇颤动不已的栗敬一脚踹在县丞的脸上,将他的门牙都踹掉了两只,“我这就先扒了梁祯的皮,然后再将你全家发配边地!!!”

注1:秦汉时期,社会风气崇尚勇武,比如:陈蕃是东汉“三君”之一,是当时读书人的领袖。他曾与大将军窦武密谋诛杀宦官。当事情泄露,宦官们先下手为强时,七十多岁的他竟然领着属官和学生八十多人拔刃冲进官门杀宦官。可谓是武德充沛了。

另一个更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卢植,他本人是个经学大家。也是平定黄巾军的三大名将之一,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典范了。

注2:汉时,三公、郡守、县令(长)皆以贼曹、督盗贼、功曹、主薄、主记为门下五吏。出行时,贼曹、督盗贼、功曹三车为导,主薄、主记车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