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以为自己在发梦,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在一座秩序依旧井然,官府仍在正常运作的县城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五六个锦衣人,横横从街道的另一边冲出,一人从韩霜灵身后拦腰将她抱住,并抵在墙上。另一人从左侧插入,一条细绳套住她的嘴,用力一拉紧,再打一个活结。又一人从右侧插入,将她双手反剪于身后,就要用绳索捆扎。

韩霜灵整个儿都懵住了,不仅忘了呼叫,甚至连挣扎都忘了,任由这几个锦衣人摆布。

“你们干什么?”回过神的梁祯,登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右手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大声喝道,“她犯了什么事?!”

“嘿呦!小子,你挺来劲的哈。”离梁祯最近的那个锦衣人也火了,“小爷这就告诉你,她犯了……啊~”

锦衣人的后半句,被他自己的惨叫声打断了。原来,他说话的同时,已经逼近了梁祯,并突然一巴掌甩向梁祯。但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游侠儿”,功夫跟梁祯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梁祯闪也不闪,左手闪电般探出,就抓住了这人的手腕,用力一扭,这人哪里经得住这痛?当即发出如同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呦!胆还挺大!”锦衣人的惨叫,惊动了他的同伴们,他们只留下一人控制住韩霜灵,余下的竟是齐齐拔出刀来,不由分说地便往梁祯身上招呼。

梁祯又是一愣:一言不合就杀人?!

但旋即轻蔑一笑,因为从这些人握刀发力的姿势,他就已经看出,这些人的刀功,再高也有限,跟他这种受过专业搏杀训练的军士,根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知道敌人的大概实力后,梁祯立刻往后跳开几步,以便自己举起未出鞘的环首刀,然后双目一瞪冲在最前的那人的眼珠子,那人心里立刻一凉,反应也慢了半拍,梁祯抓住这一时机,一跃上前,一刀鞘砍在他的手腕上,那人受痛,惨嚎一声,刀便落了地。

他身后的同伴还不明厉害,继续吼着扑上前,但却被梁祯一刀一个,都打掉了兵器。

梁祯心中其实也有点怕,不过不是怕这些人手中的刀会伤着自己,而是怕他们背后的势力——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户人家门口强抢人家的女儿,这事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够骇人听闻了。没点背景的人都不敢这么干,正因如此,梁祯出手时非常克制,只打掉兵刃,并不真的伤人。

但最后扑上来的这个锦衣人却真的有两把刷子,刀锋凌厉招式凶狠,进可攻时退亦可守,但这样一来,梁祯反而无法保证不伤到他了——梁祯一刀鞘砍在这人头上,这人当即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见梁祯眨眼间就放倒了五人,压住韩霜灵的那人也不由得双腿打颤,赶忙放开韩霜灵,但他嘴上仍不服输,指着梁祯破口大骂:“你……你小心点!我……我们是栗公子的人……”

其他锦衣人见梁祯没有继续进攻的样子,也连忙爬起身,但刀都不敢要了,只是扛起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同伴,连爬带滚地走了。

梁祯也不理他们,三步扑倒韩霜灵身边,边给她松绑边心疼地问:“灵儿,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没……”韩霜灵连着咳了好一会,才虚弱不堪地摇摇头,“没事……谢谢……”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咳……”韩霜灵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着急不已地道,“走……快走……他……他们是……栗县长……的人……”

“栗敬?”梁祯脸色一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东汉虽然也实行中央集权制,但碍于落后的交通、通信条件,天子对离了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其实就没什么控制力了。因此,郡守、县令(长)这一级的官员,在他们各自的辖区内,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这还只是背脊一般的郡守、县令(长),要是像栗敬这种十常侍的子弟,那他在当地的能耐,就更是不可限量了。

“怪不得,他敢做这事。”梁祯喃喃道,“你趁现在,快回去吧。往后,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

韩霜灵苦笑一声:“没用的……他们……他们会,直接进来抢!”

“什么?”

“隔壁的苏姐姐,就是给他们从家里抢走的。”韩霜灵叹了口气,眼睛瞄着自家尚且紧闭的家门,“苏伯伯可是郡里的主薄啊。”

在韩霜灵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梁祯大致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三年前,栗敬将自己刚成年的小儿子栗宣狼接在平陶县。这个栗宣狼,别的本事没有,吃喝 嫖 赌是样样在行。他来到平陶的第二个月,就瞄上了苏府的女儿,于是便领着一群恶少年,头插鸟羽,腰佩铃铛地上门提亲。

苏家虽然不是世仕州郡,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自然不会同意将女儿嫁给栗宣狼。但令苏家痛不欲生的是,这栗宣狼被拒绝后,自觉失了面子,隔了几天,竟然带着一群恶少年,直接撞开苏府的大门,强行将苏家女儿从苏府中抢走了。

失去女儿的苏家自然不会罢休,便跑去衙门告状。一边是素不相识的苏家,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小儿,不用猜都知道,栗敬会怎么判——苏家造谣生事,痛打五十大板,罚没半数家产,苏主薄也因此丢了官。

人打了,家产也抢了,可栗敬似乎还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乎,专门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郡守认可了自己罗织出来的苏家“十大罪状”,将苏主薄腰斩于市,家中男丁判为铁官徒,女眷判为营妓,并抄没家产。

可怜一个苏主薄,只因为不肯让自家女儿受辱,就落得个家破人亡,人财倶失的下场。

栗宣狼这种货色,必定是个喜新厌旧之人,苏家的女儿玩了几天就乏味了,于是乎,他又跑出去惦记别家女儿了。 不过这一次,由于有了苏家的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拒绝他了,凡他相中的,不出三天,便会乖乖地送到他府上,因此,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他栗宣狼,就娶了六妻八妾,至于连名分都没有的,就更多了。

也许他栗某人的声名太响,一时间,各家各户的小儿是既不敢夜啼,也不敢吵着闹着要上街玩了。因为都怕着被他相中呢。

但爱玩却又是小孩的天性,在家憋太久,好人也是会憋坏的。恰好,栗宣狼在去年年中放出风说要“周游四方”,一时间,家家小孩如蒙大赦,纷纷踏足阔别了一年多的大道,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那个时候,韩霜灵还没及笄,脑壳上还顶着两个“角”,也跟着大伙一并出去玩了。但怎知,这一切,都是栗宣狼的“妙计”,他其实没走,而是化了妆在城中“蛰伏”,以物色新的目标。

他一眼就看上了韩霜灵,而且据说是到了“昼不能食,夜不能寐”的地步。只不过,栗敬突然要“脸”了一回,特意“恩准”韩家等到韩霜灵成年了再将女儿送到栗府做第九房小妾。

“大人是县里的文吏,连他都说没办法,我还能怎么办??!”韩霜灵说到激动之处,直接伏在梁祯如铁铸一般坚实的胸膛中放声大哭。

“上……上月,我就……及笄了……我以死相挟才……才拖到现在……呜呜……”

梁祯没有伸手去抱住韩霜灵,以给她安慰,而是皱起眉头沉思,自己该怎么办,直觉告诉他,这事牵扯太大,他虽是官秩六百石的别部司马,级别比栗敬还要高一级,但奈何栗敬背后站着的,是作恶十多年,依旧风雨不倒的十常侍!十常侍有几多能耐,梁祯心知肚明,也深知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一只小馋猫了。

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一只小馋猫了!

梁祯身子一震,猛然醒悟,是啊,英雄救美很酷,但前提是,那得有英雄的能力才能救美啊,而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去跟栗敬斗?

尽管已经决意抽身,但梁祯还是不忍心就此剥夺韩霜灵的全部希望,于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你先回去,让我想想办法。”

说话的同时,梁祯也一点点地跟韩霜灵脱离了肢体接触。并且也不道别,轻悄悄地转身离去。

就让自己愧疚一辈子吧。不,我不用愧疚,连她老爸都没办法,我一个外人,又瞎操什么心呢?

“乒”

身后,忽然传来的兵器与青石地板的碰撞声令梁祯身子一震,猛地回身:“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然而,韩霜灵却是不为所动,相反地,嘴角上还浮现出一抹决绝的笑容:“明天,最迟明天……栗宣狼就会冲进来,没有人……没有人能救我……”

说着,韩霜灵就要挥刀自刎!

“我有办法!你……你先把刀放下!”

“真的?!”韩霜灵的表情,就像是濒临溺死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你真的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