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十五被关进了州牢,等待他的是五六个面目狰狞,肌肉虬扎的壮汉。他们将使尽浑身解数,来“伺候”雷十五,直到他招供或是走向生命的尽头。

三天后,梁祯见到了雷十五,此刻的他已经不成人形。浑身上下,写满了国家机器的残酷与无情——刘虞不开口,就没有人会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哪怕行刑的人,跟雷十五一样,娇妻曾被权贵调戏,家产曾被权贵侵夺,不仅如此,行刑人还会将自己的怒火,全部撒在雷十五身上,仿佛自己所受的苦难,全部来自雷十五。

“他招了吗?”梁祯问正在行刑人。

行刑人粗生粗气道:“招了,刚开始,我们还真以为来了个铁打的,结果就这怂样。”

“去,将这些人带来。”梁祯将名单交给跟在身后的邓远。

“诺。”

两个时辰后,太平道在蓟城的最后几处据点,也被官军捣毁,十七名道徒自杀或被杀,六人被生擒。

刘虞大喜过望,连声称赞梁祯办事高效。梁祯则像往常那样,将功劳一个劲地退给沙从事和刘虞。但很快,梁祯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刘虞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军饷或者奖赏。当然刘使君素来两袖清风,又爱惜民众,没有钱也是正常。

但下面的人,却并不这么看,因为现在的风气就是为钱卖命。

兵卒们的怨言,开始从传进梁祯耳中,开始是寥寥几句,后来则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倒。

“司马,兵卒们的心,开始变了。”独眼遵照梁祯的指示,一直暗中观察着兵卒们的言行,不知是不是怨言听得太多,他跟梁祯汇报时,愁容满脸,“清剿刘凡尘、雷十五,云部阵亡了十个兄弟。但官府,连一个安葬钱都没有。埋他们的坑,都是弟兄们挖的呢。”

“我也没办法啊。”梁祯挠着头,因为现在,梁祯也是囊中羞涩,巨型弯刀是拿回来了,可交给老方的那些金饼,却是踪影全无,估计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明天,再去跟沙从事争取一下吧。”

然而第二天,梁祯没能要到军饷,却得到了宗员在冀州兵败的消息。

后世说的:人生来平等,指的是地位、人格上的平等,而不是才华。宗员花了一辈子的时间、跟老父亲、跟老上司、跟老对手学打仗,才勉强赶在不惑之年,一只脚站在了名将的殿堂前。

但同样是站到名将殿堂门前,击败宗员的张世元就只花了数个月。

张世元,一个来自钜鹿平乡县的矮壮乡民。在因一场大病而被三老窄干最后一亩薄田之前,他连县城都没见过。失去所有的家产后,他一个人在天地之间,漫无目的地游**着,直到饿晕在地。

是张角救了张世元,并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活着,然后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狗官,人人饱暖幸福的太平盛世。

三月中旬,黄巾军占领了南皮城,身为冀州黄巾北营护旗将的张世元被任命为南皮守将。这是张世元第一次镇守一城,而在此之前,他唯一的军事履历,便是率领数百愤怒的乡民攻占广平县衙。

一个月后,张世元迎来了起事以来的第一场大考:虎贲中郎将宗员,率领包括四千百战凉州骑士在内的上万官军,从蓟城出发,百里奔袭南皮。

在宗员以及他帐下的所有将领看来,这只是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势,因为南皮县中的黄巾军,不仅人少,而且包括主将张世元在内的所有人,连兵书都不知道是什么,更别说什么军事经验了。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信心满满的宗员当头一棒。张世元是不识字,更不知兵书为何物,可你说他是有天赋也好,运气好也罢,宗员率军连续爬了四天城墙,全被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给踹了下去。

四天,张世元拖住了宗员整整四天!就是靠这四天,幽州黄巾渠帅王大志,率领两万精兵,赶来救援,同时防守钜鹿的张宝也派来了援军。宗员无奈,只得转身迎战王大志。

但令宗员万万想不到的是,张世元竟然敢主动出击!没错,就在宗员的骑士开始冲击王大志本阵的时候,张世元领着一群叫花子一般的军汉,挥舞着锄头、菜刀,杀了出来。负防备备张世元的,多是上几个月才在幽州本地征的壮丁,装备简陋、训练匮乏、士气低落,因此被张世元率军一冲,便四散而逃。

后军不稳,前面正在冲阵的凉州骑士自然无心作战。早憋了一口恶气的王大志身先士卒,一条亮银枪舞得神出鬼没,如同失去束缚的厉鬼,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眼前的生灵。

官军在南皮城下,遭到了自冀州刺史黄彦兵败甘陵城以后,最大的一场失败:戏慈悲,这位令凉州各族婴孩闻名而不敢夜啼的瘟神,星坠南皮,实现了自己幼时马革裹尸的梦想。跟他一起殉国的,还有五千多名士卒,其中,包括八百多凉州骑士。

前线的失败,给后方带来的,是更大的苦难。为了填补幽州防务的空缺,刘虞不得不下尺牍,再次征兵,征兵范围是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全体男姓,至于定居在幽州境内的各族胡民,也被分配了员额。

不过,俗语云:几家欢喜几家愁。在一片哀嚎声中,也有不少的人,看到了希望与机会——被世家大族、各地豪强给焊死了的晋升通道,终于,在官军接二连三的大败之后,裂开了一条缝。

刘备,因在土垠城之战中有功,而被授予“忠义司马”一职,部下虽然还是那些部下,装备虽然也是那些装备,不过身份却是摇身一变,成官军了。

公孙瓒,同样因在土垠城之战中有功,且后来又陆续扫平多地的黄巾残军,而被升为骑都尉,统军三千员,且有权安排军中比自己俸秩低的官员。

至于梁祯,更不别说,宗员大笔一挥,重组被相三臣歼灭的“风”部,并将它的节制权给了梁祯。如此一来,梁祯手中,便凭空多出一堆告身,足够他稳定云部士卒浮躁不已的心了。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十数个低级武官得到提拔,有的成了独领一部的别部司马,有的则成了镇守一县的军候。至于其他被升职的兵卒,就更多了。

“将军是想用我们,来制衡他手中的凉州骄兵啊。”再三人互相庆祝对方晋升的酒席上,公孙瓒一语道破玄机,“这些凉州兵,向来服拳头不服道义。宗将军百战百胜的时候,他就是他们的神。一旦宗将军失利,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哎,凉州战事持久,难免兵骄将悍。只恨没有卫霍一样的名将,早日平息战事,还苍生一个安宁。”一月不见,刘备还是那么忧国忧民,一点没变,“幽州、冀州也一样。”

“呃……哈哈哈,来,喝酒,喝酒。”公孙瓒的表情有点不置可否。

“不知两位哥哥的驻地,是在哪里?”

“哦,我还在土垠。”刘备道。

“我近一些,在潞县。”公孙瓒说着,将一杯酒全倒进嘴中,“你呢?德源。”

“我可远了,在蔚县。”梁祯也灌了一杯酒,“都到并州边界了。”

公孙瓒放声大笑:“嘻嘻,那你的压力,可不小啊。我听说,并州这月,也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是啊,听说是张贼派了人去并州,并州的刘使君、郭从事,正跟他们打得火热呢。”

“这群贼子,还要祸害多少州郡,才算完?”刘备忽地一敲桌子,接着脸色一变,长叹道,“唉,只恨勋无能,没有卫霍之才,不能早日**平贼寇。”

梁祯和公孙瓒看向刘备的眼神中,多了些惧色,不是怕他的言语会给他惹事,而是对这个人本身的畏惧。

刘虞收捕了一批蓟城中的豪强,将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以供给扩建出来的军队。出乎他的意料,这十几个豪门的家产,竟能在将拖欠的粮饷全部发放完毕之余,还能有不少剩余。

手中有了钱,刘虞只觉得胸口一轻,那自上任伊始便一直压抑在胸口中的闷气,终于尽数消散。但紧接着,刘虞便觉得后背一凉——他想到了其中一个豪强,在被明正典刑前的最后一句话:张侯不会放过你的!

张侯,即“胜父论母”中的中常侍张让。

“这一刀下去,等于是将朝中的大员都得罪了啊。”看着正在清洗法场血迹的差役,刘虞喃喃道。

梁祯可没有刘虞的烦恼,因为他现在还是一只小蝼蚁,哪怕想惹大象,大象也注意不到他。因此反而落得个轻松,将拖欠的钱饷、赏赐一股脑地发放完毕后,心中的最后一块巨石,也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灿烂的笑容,是再也藏不住了。

“哥哥,你高兴啥呢?”章牛在梁祯耳边嘀咕。

梁祯心情大好,也不介意让章牛也乐一乐:“这一回,我们就不用再为军粮、军饷发愁了。”

“哦,那太好了。”章牛果然乐了,他不似梁祯那般多心,只管能否吃饱饭,喝烈酒,见都有,便不再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