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才回宫,英宏便下旨三日后再早朝,且先看他不在时积压的折子。刘喜出去颁旨,他回身在我耳边窃笑,“又可以偷得三日闲陪你,真好。”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哭笑不得,“皇上不是要看折子的?”

他嘿嘿的笑,“朕虽一个多月不在宫中,然离京并不远,有什么要紧的折子自然都早送去了行营,哪里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

他立了心要腻在我身边,命人对外只说在清心殿看奏章,不许人觐见。却悄悄儿将那些折子都搬了来我的流云殿内殿里放着,偶尔的翻两眼,便算是“瞧”过了。

如此又是一夜。因我心中有事,夜里只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第二天用了早膳后,英宏便命我再去**躺着,道,“想是前两日劳累了,你脸色很是不好,多歇歇罢。”

说完就不由分说将我按在**,无奈我只得躺下,然而才闭了眼,尚不待有半点睡意,突然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有脚步声急急的响,我和英宏正愕然时,就听裁雪在帘子外轻声回道,“回皇上娘娘,皇贵妃驾到。”

“啊,”我大是意外,慌忙坐起身子。英宏也皱起了眉,不悦道,“她来作什么?”

这时,就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瞧着已经进了内院。我无奈,只好对英宏笑了轻声道,“皇贵妃姐姐驾临,臣妾没有不见的理儿,嗯,看样子皇贵妃并不知道皇上也在这里,若皇上不想见她,就还请皇上委屈一下,暂且在内殿里避着罢。”

英宏却苦了脸儿道,“唉,朕堂堂天子,在自己妃子的宫里竟然弄得像是做贼!”

我正忙忙的起了身,用蒋秀递来的棉布巾子擦着脸,见了他这个表情,到底让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时外面已经隐隐听到瑾皇贵妃的声音,我来不及跟他说什么,向他一笑后,赶忙丢下棉布巾子,转身出了内殿。

瑾皇贵妃是姐妹一起来的,我忙按规矩向瑾皇贵妃跪下见礼,将心事深深掩下,脸上带了笑道,“姐姐这大早儿的,怎么有空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她却脸罩寒霜,冷冷的去那厅里的正位上坐下,也不叫我起来。和嫔虽然身份比我低微甚多,却并不按规矩向我见礼,和她的姐姐一样,径直去那椅子跟前坐下,眼含戏谑的看着我。

若是以往,我必定会发怒,然而此时,我心里却是暗暗好笑,巴不得她们再嚣张些才好。这样想着,我更是谦卑的样子,跪在地上不起来,语气极是恭敬的道,“皇贵妃娘娘清早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瑾皇贵妃端起一盏蒋秀刚刚奉上的茶水,脸色依旧冷冷的不说话。我在地上已经跪得腿麻,边上蒋秀和小青见了这翻情形,都脸色发白,只是不敢吭声。

半晌,瑾皇贵妃放下茶盏,抬头间,却像是突然看见般的,急切道,“哟,贤妃怎么还跪着呢,”她转身骂蒋秀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你家娘娘跪到现在,你也不去扶一下的么?来人,拖出去送去刑慎司里打十板子。”

她这样突然的发难,毫无来由的对蒋秀下手,顿时将我吓了一跳。随着她的喝声,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进来就要拖蒋秀。蒋秀显然也没有想到突然间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被吓得回不了神,一时间,竟然被他们拖得快到了门口。

“慢,”我慌忙喝住,自己扶了一边的椅子起了身,笑着向瑾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今儿是怎么了?嫔妾给娘娘您行礼本是应该的,她一个做奴婢的,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皇贵妃可是错怪她了!”

蒋秀已经白了脸,听我这样说,她忙跪了下来,但却只是不言不语的垂了头,并不肯向她说一句求饶的话。

瑾皇贵妃只当她已经吓得呆了,当下也就笑了道,“既然你家娘娘为你求情,今天就暂且先饶了你,还不滚下去呢。”

蒋秀对着她磕了一个头,却并不出去,反而转身进了内殿。我心下了然,心内只是暗笑。

瑾皇贵妃却不再留意她,低了头闲闲的拨弄着坠了金链子的护甲,等了好半晌,她方才半笑不笑的抬头,状似无意的道,“前儿个晚上,皇上在你这里的罢?”

她这话让我很是唬了一跳,英宏不是说他已经做了安排,并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我这里的么?

纵然有英宏撑着腰,我亦忍不住手心里冒汗。瑾皇贵妃执掌中宫凤印,虽然没有皇后之名,其实就跟皇后是一样儿的了。除了初一十五,皇帝出行前最后一夜,以及回宫后的第一晚,按规矩都得是陪在皇后身边。不管是不是英宏的意思,我都是大大的逾越不敬,于祖宗的家法国规,更是藐视不敬!

她正用心仔细的看着我,我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自然都落入她的眼里,她的笑声顿时冷了起来,“妹妹得晋正二品妃,本宫尚未恭喜你呢。如今能跟本宫齐肩膀站着的人,可就只有你了,你问本宫一大清早儿的过来做什么?本宫能不来吗,如今这宫里头,谁不要巴结讨好你呀!就连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敢怠慢了你,就怕皇上一不高兴,就甩脸子发脾气呢。”

她这样话里夹针带刺,话音才落,我便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刷刷流下,哽咽了道,“皇上前儿晚上在嫔妾这里?娘娘是从哪里听得这样话来?嫔妾直到昨儿早上,才知道皇上前儿晚上是歇在了清心殿里。也是皇上,太后和娘娘您的洪恩,许嫔妾一个月不去请安,嫔妾今天早上还在想着礼不可废,纵然皇上,太后和娘娘您洪恩大量,嫔妾也不能当真就这样轻狂起来,待过了这两天身子好一些,就得去给太后和娘娘您请安的呢。”

瑾皇贵妃满脸寒霜的,“是么?如此,倒是本宫错怪了你?”

这时,一直在边上坐着的和嫔“哧”的笑出了声,对瑾皇贵妃道,“姐姐可莫信她雌黄狡辩,她分明是仗着皇上宠她,不将姑妈和姐姐你放在眼里,哼,也不知道平时使了多少狐媚子,竟然就将皇上迷得晕了头,还挑唆得皇上跟姑妈生分,”说到这里,她一指我的脸,声音尖厉的喝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慌忙转脸向她,口里喊道,“冤枉,绝对没有的事儿?”然而这样说的时候,我脸上却是极冰冷凛冽极不屑的表情。

她果然被我激得怒了起来,腾的站起身,几步来到我面前,扬手“啪”的就给了我一耳光,喝道,“你还狡辩,前晚皇上是坐在你的銮轿里过来的,回清心殿的不过是他的龙銮而已。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这后宫里,就是你的天下了么?”

我尖厉痛苦“啊”一声,身子整个扑在了地上。她犹在说道,“你狐媚君王,挑唆得太后和皇上不和,无视祖宗规矩,对皇贵妃大不敬,你罪该万死。”

这一切全都正中我意,我心里已经畅意到了极点,口里却“啊,啊”的叫不出声,像是伤得极重。瑾皇贵妃冷冷一笑,道,“皇上让本宫掌中宫令,本宫就绝对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让你这样的祸水留在宫中蛊惑皇上,来人啊。”

她扬声一喝,立时就有五大三粗的太监进来,她指着我冷声道,“太后懿旨,命将她重责三十大板,逐出宫去,”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又笑了起来,极亲切的低头向我道,“贤妃妹妹,太后仁和良善,不要你的命,只命你继续回到静海庵里出家修行,并且,仍然保你荣耀,太后会有旨意下来,道你终究心系佛祖,一定要自请出家,皇上那里,太后也会帮你道别,如此保你个名垂青史,你就放心的去吧。”

我狼狈不堪,头发散落凌乱的贴在脸上,投过散乱的发丝,我喘着气道,“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你们?”

“怪罪,哈哈,皇上此时正在清心殿里,等他知道了,你已经出了宫了,太后的懿旨也已经跟着传告了天下,又有太后在他面前压着,他们到底是母子,万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宫妃而反目,到那时,皇上纵然知道了,也已经是无可奈何了,”瑾皇贵妃想来是觉得我太天真,她的语气里满是得意不屑,她又用手指轻轻挑起一缕我散落下来的发丝,放到眼前戏谑的笑,“既然是自请出家,就得诚心一点,这满头的烦恼丝,就都不要了罢。”

说着,她手一扬,脸色瞬间冰冷,“带下去。”

那几个太监吆喝着就过来欲拖我,这样气势汹汹的来势,饶是我心中有底,亦不由的心里发怵。就在瑾皇贵妃姐妹得意至极的时候,只听一个冷洌的声音自她们身后闲闲响起,“请皇贵妃代朕转告太后她老人家,有劳她费心了。”

她们转脸看时,顿时脸色刷的就白了,这边和嫔已经掌不住扑通跪下,颤着声音叫道,“皇,皇上……”

瑾皇贵妃满脸见到鬼的样子,张着口愣了半天,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喃喃道,“皇上,您……您怎么在这里?”

“是啊,朕怎么在这里?”英宏慢慢的走过来,脸色阴沉寒洌如暴雨前压抑黑沉的天空,向瑾皇贵妃冷喝道, “朕如果不在这里,朕的后宫就得被你们翻了个儿了。”

“皇上,”瑾皇贵妃脸色一僵,然而纵然她已经吓到浑身发抖,亦仍然强撑着道,“这,这都是太后的懿旨,沈氏谄媚君王,论罪当诛。如今太后只是让她出宫,已经是极宽和仁善的了。”

“沈氏谄媚君王?沈氏做了什么谄媚君王的事?她一没为父兄求官讨爵,二不为自己求封要赏,三更没有在朕面前中伤过谁,她如何谄媚朕了?”英宏的语气里满是嘲讽,不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姐妹。

瑾皇贵妃依旧强辩道,“若不是她,皇上怎么能和太后生了嫌隙,前儿晚上,臣妾在宫里等候皇上,皇上却……,都说皇上是在清心殿里歇息,可是却分明有人看见,前儿晚上,皇上和贤妃同乘一座銮轿进了静延宫,直到昨儿早上……,”说到这儿,她顿时发觉自己失言,慌忙已手掩口。

然而话既已出口,此时再掩饰,亦是晚了,她狠一狠心,干脆哭出声来,“皇上如此对臣妾,着实不公平,若不是贤妃挑唆着,皇上又怎么会这样对臣妾?”

英宏却眯起了眼,一字一字冷冷道,“你敢派人窥视朕的行踪?”

她身子一抖,“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并不是……并不是有意……,皇上……”

“够了,”英宏冷冷的一挥手,“皇贵妃啊皇贵妃,朕枉信了你。”

他命人扶我坐下,指着我对她喝道,“贤妃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待她,哼哼,如此看来,前几天太后那道要她永居静海庵的懿旨,想必都是你姐妹怂恿的了。”

瑾皇贵妃慌了,慌忙辩道,“臣妾冤枉,那是太后为着贤妃贤良大义,特意下旨,已示褒奖的呵。皇上,不关臣妾姐妹的事,”说着连连磕头,边上的和嫔已经吓到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软瘫在一边哆嗦。

“贤妃贤良大义?”英宏哧的笑出声来,“你方才不是还说,她媚惑君王,论罪当诛的么?”

瑾皇贵妃不觉哑然,她脸上的滑稽僵硬,看在我的眼里,若不是我此时正满心的悲戚愤恨,又惦记着要在英宏跟前做戏,只怕就要笑出声来。

转眼看到和嫔,英宏更是恼怒,“你仅仅是一个从四品的嫔,竟然敢对着正二品妃指手画脚,还打了贤妃,实在是无法无天,谁给你的胆子?”

和嫔身子一软,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除了叫饶命,她再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英宏冷笑道,“由今日的事,就可看出你姐妹二人平时是多么的嚣张,好吧,你们刚才既然一口一个的规矩家法,也罢,”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唤过刘喜,指着瑾皇贵妃姐妹俩,厉声道,“传朕旨意,和嫔夺去封号,降为从八品更衣,送去永巷思过;皇贵妃行为乖张,言行不检,其德行不能以冠后宫,夺去皇贵妃位分,收回中宫令,降为从二品夫人,亦在锦元宫里思过,无诏不得出宫门一步。”

和嫔顿时大哭了起来,挣扎着爬到英宏的跟前,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皇上饶了臣妾吧,皇上………”

英宏面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刘喜见了,慌忙唤在一边已被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惊得呆了的宫人们,“还不快将更衣小主请出去。”

那宫人如梦初醒,谁敢怠慢,慌忙应了声“是,”说是请,其实是连拖带拉的将和嫔架起,硬生生的拖起就走,和嫔在被拖出大门的那一刹,绝望的叫着,“姐姐救我,姑妈快救我……”

瑾皇贵妃却早已经面如死灰了,这样连降四级,让她由宫里权势滔天的第一人,瞬间跌得粉身碎骨。然而她不哭也不求,只是直挺挺的跪着,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此时心里除了怨愤不甘外,更多的是对我的刻骨咒怨。

我心念一转,已经扶在椅子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来到英宏跟前,挣扎着跪下,语气既诚恳又不安的恳求,“皇上,皇贵妃向来都是极贤惠淑和的,今日……今日也不过是领了太后的懿旨而已,并无大罪,请……请皇上给臣妾一点薄面,恕了皇贵妃这一回吧。”

英宏大是惊讶,皱起了眉道,“贤妃,她们如此待你,你竟然还要为她们求情么?”

我垂首磕了下去,“皇贵妃当年救过臣妾,她的大恩臣妾一直铭感不忘,如今这样,也不过是为着皇上,还请皇上看在她往日谨慎伺候的份儿上,恕了她这一回。”

面对我的求情,瑾皇贵妃的嘴角却溢起一丝冷笑,我抬头对上她的眼,双目一对,随即转开,她和我都清楚,我不过是做个贤明大度的样子给英宏看罢了!

英宏自然是不听的,只道,“贤妃,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起来罢。”

瑾皇贵妃到此时,已经深深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英宏也是不会听的,因此,当刘喜过去很客气的请她回宫时,她一句话不说,向英宏磕了一个头后,也不待人来扶,径直起身而去。

英宏到这时,脸上方才露出焦急关切的神色来,将我拥在怀里,抚着我红肿起来的脸,歉意道,“凝霜,疼么?”

我垂下头,轻声道,“臣妾不疼,”说着话时,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跪下,言语无奈悲哀的道,“因为臣妾,搅得皇上和太后还有皇贵妃不和,臣妾实在是难辞其咎。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还是将臣妾送去静海庵罢。”

英宏一把拉起我,“凝霜,这又关你何事,方才她们那样嚣张狂妄的样子,朕全都看见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深深歉意,“那个贱人打你的时候,朕因为想瞧瞧她们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就狠了心肠没有出来,嗯,凝霜,你不怪朕罢?”

我宛然叹息着靠进他的怀里,“皇上对臣妾天恩厚重,臣妾感激不尽,哪里敢怪皇上?”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叹道,“凝霜,朕终于知道,你初进宫时,有次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因何会一直的说着要跟朕到天边儿去,说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我顿时诧异惊讶,想不到他竟然还记得那件事,恍惚记得,就是从那日开始,他就对我很好很好了,好到不像是一个帝王应该对妃子该有的,难道,竟然就是因为这件事不成?

英宏又接着道,“当时起,朕就发现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你心中所愿的,亦是朕心中所想,”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里满是落寞和萧瑟,他颓然而叹,“常人只见朕威慑天下,尊贵倨傲,却不知朕却完全做不得自己本分的主啊!”

他这样的口气,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时近正午的阳光,穿透雕了缠枝四喜如意图案的窗格子,斑驳的印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分明有一些恍惚的不真实,宛如,浓烟浅雾掩盖下的花朵,虚幻,飘无,却又哀伤!

“朕年纪尚幼时,先皇就做主为我选了一正一侧两位王妃,在洞房之前,朕都不知道她们是何许样人。待到大些,命运却偏又将生性闲散,无意权势的朕安排在这个看似尊贵,实际杀机暗涌的位置上,行动不得半点自由不说,上至皇后,下到嫔妃,亦无一不是因为政局的原因选进来,她们看似一个个娇滴滴或天真烂漫,或媚颜承欢,实则贪婪狡诈,狠辣阴毒,她们要的,不过是在博朕一笑后所能给予的那些东西,而为了这些东西,她们竭尽排斥算计之能事。后宫里,明里华丽富贵;暗里,却不知道藏了多少杀机,” 他长长一叹,神色间是满满的厌恶和倦怠,“朕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住着,实在是……憋闷得很!”

我万没料到在他的内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的感知,原来,这里的女人们玩的那些把戏,无一不落在他的眼里,他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那么,我呢?我做下的那些事,他必定亦是心里有数的了,毕竟,在这样一个染缸里呆着,哪里还有人能让自己清白不染。

他的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第一次见你,是朕清早儿起来独自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你一个人在雁心湖上站着,穿一身浅紫的淡装,头上并没有似别的女子那样簪环满头,只有一朵芙蓉花,静静的立在头上,湖上的风一吹,花叶子簌簌的摇颤,你浅紫色的衣袂随风而舞,竟是极飘逸的。而你却像是很用心的在想着什么,朕在你背后站了许久,你竟然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邪邪一笑的凑到我的耳边,吹着我的耳朵低声道,“只是没想到,你看起来极安静极纤弱的样子,手劲儿却不小,那一巴掌打的,朕到现在还疼呢。”

我脸上顿时火烧起来,忙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闷闷道,“皇上一身常服,悄不声儿的站在臣妾身后,继而……继而又……又动手动脚……臣妾……,臣妾……”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往事,他显然心情大好,牵着我的手到贵妃塌前坐下,笑道,“你将朕推入水中,自己却不管不顾的跑了。害得朕狼狈到极点,只得又转回宫去换衣服,谎说是自己不小心失了足,倒将刘喜给吓得没了魂儿,自那以后,就是打死他,他也再不肯让朕单独出来了,嗯,朕愈发的没了自由,凝霜,你说,你该如何弥补朕?”

“皇上,”我的脸此时已涨到发疼,两手将帕子绞来绞去,低了头不敢看他。然而当年初遇的情景,亦是时常在我的心里回转,深幸自己在那样的冒犯天颜后,尚能全身而退。

他颇是感慨的抓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叹道,“朕开始时亦只当你是和别人并无两样儿的。然而那日你病得极昏沉,一直抓着朕的手不放,哭着叫了要跟朕到天边儿去,说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朕的心不知怎么的就一软,总不愿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他的话很是诚恳真挚,我想不到我病中无意的一句话,竟引得他对我如此的垂怜眷顾,心里喃喃感慨,才想着要不要说句什么时,他突然话风一转,问,“咦,凝霜,那日你……因何会一直说要跟朕去天边儿去,你……你是想起了谁?”

我猝不及防,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满室的旖旎风光顿时不见。英宏的脸上依旧带笑,像是方才问的只是极无意的一句,再轻松不过的样子。

我的手心里慢慢的,慢慢的沁出了汗,是呵,当时我还很怕他,这样深情灼热的话,自然不会是对他说的,那么,是说给谁的?

我能告诉他,我其实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表哥么?我能告诉他,那样灼热炙烫的话,是说给他以外的一个男人?

可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不容我有丝毫回避躲闪,我非答不可。强按住心里的慌乱,我硬着头皮道,“臣妾当时病着,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听皇上说起,臣妾跟梦似的,哪里就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想到了谁呢?”

这样的话,终究只是搪塞,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英宏会怎样反应,他的眉眼里看不出丝毫变化,我细揣度着他的神情,竟吃不准他到底信了没有?

他这时却像是有点儿累了似的,扭了扭颈子,忽然扬声唤道,“刘喜。”

“皇上,”刘喜极快的在帘子外应着。

“传朕旨意,至今日起,中宫令交由贤妃掌管,后宫之事,全部移交贤妃打理,”他向我一笑道,“凝霜,以后得辛苦你了。”

然而他又很高兴,“中宫令在你这里,以后朕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过来,不必顾着那劳什子规矩了。”

我却已经惊得呆了,中宫令,交给我?

“皇上,万万不可,”我随即回神,慌忙扑通跪倒,语气急迫恳切道,“臣妾无德无能,绝对不是能执掌中宫凤印之人,请皇上三思,另择贤明。”

英宏摇头浅笑,“无论是德行还是聪慧,你都是当之无愧。再说,如今后宫里,除了皇后,唯有你的位分最高,你不执掌,难道,是要朕再交回宁瑞宫那无良人的手里去吗?”

他这话叫我顿时哑然,是呵,瑾贵妃被贬,如今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皇后、我和安婕妤了,这中宫凤印是万万不能再交回皇后手里,而安婕妤在我之下,中宫令也再没有交给她的理儿。

他弯腰牵了我起来,语气温柔,“朕知道你生性恬淡,是最不耐烦面对那些琐碎事儿的。可是,除了交给你,朕又实在是不能放心了。”

中宫凤印,向来是后宫女子最趋之若鹜的,然而在此时,他倒像是在求我般,他这样的语气,倒让我悻然起来,我只得屈身为礼,“既然如此,臣妾就暂且先保管着,待皇上另有贤能时,臣妾再交出来。”

他这才满意了,笑着挽了我的手,“朕已经命钦天监择选良日,为你行册妃大礼,凝霜,你高兴么?”

我呐然良久,方才极感激恳切的道,“臣妾自从四年前进宫,由一个小小的贵人,到今天的正二品妃,皇上对臣妾的垂怜眷顾,纵然是天高地广,亦难及其一,臣妾至死,亦无以为报,唯盼皇上能够千秋常健,如意吉祥!”说完,我深深拜了下去!

英宏急急来扶,“作什么动不动就拜,你的身子受得了么?”

见我神色凝重,他也忍不住的感叹,“得卿如此,夫复何求,朕亦是感谢上苍,为朕送来你这个知心解心,恬淡贤良的爱妃,朕心已足呵。”

我随着他的手站起来,忽然,我又颦起了眉头,极忐忑为难的道,“皇上……”

“怎么?”

我缓缓看上他的眼睛,满是担忧焦虑,“太后那里……”

我没有说完,但是英宏一下子明白了我的疑虑,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和嫔嚣张跋扈,冒颜犯上,按例当死,朕能留她一命,只将她降为更衣,已经是看太后的面子了,皇贵妃其德行不足已冠后宫,朕收回她的中宫令,只降她两级,亦是给太后留了面子。凝霜,你不用担心,一切朕自有主张。”

我这才稍稍放心,英宏向刘喜一摆手,道,“去罢,”刘喜恭敬的应了,随即出去传旨。

这时已达正午,外面已摆好午膳,我知道英宏还有政事要议,于是赶紧将这些事先且按下,服侍英宏用了膳,英宏见我此时精神情绪比早起时已好了许多,嘱咐了蒋秀等好生服侍后,这才起驾去了清心殿。

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英宏明黄色的銮驾渐渐隐在翠色烟柳中,我身子一软,如被抽去了骨头般,一下子靠在门框上。

蒋秀从后面托住我,我们双目一对,会心而笑。蒋秀扶我坐到椅子上,屈身而拜,道,“恭喜娘娘得掌中宫凤印,成为后宫之主。”

小青小茶以及满室的宫人也全都齐齐而拜,我浅浅一笑,道,“赏。”

“谢娘娘……”

这场惊险尔虞的宫变耗尽了我的精神,扶了蒋秀进内殿躺下时,我的身子上还有着不干的汗意。

蒋秀的脸到此时都还是白的,她道,“娘娘,今儿真是好险,幸好有皇上在这,否则……”

这样说的时候,她到底掌不住,将脸转向一边,肩膀一抽一抽,仿佛是秋风里的落叶,止不住的颤抖。

我缓缓伸手过去握住她的,她的手正微微的轻颤,连扇子都握不好,我叫道,“秀儿。”

她像是竭力的在忍,终于转过头来时,眼角尚有未干的水意。我摸过枕边的丝帕,轻轻拭在她的眼角,语气轻缓,却不见不丝温柔,道,“秀儿,别哭,还没到哭的时候!”

蒋秀点头,“娘娘说得正是呢,一切才刚刚开始,咱们后面的路,更是凶险了。”

我放下帕子,软软靠在芦苇花做成的风枕上,脸上不见一丝表情,“我们算漏了一着,我皇宠日深,风头眼瞧着就要盖过锦元宫,想来早就已经引起太后的忌惮了,否则不会在才大选秀完,就竭尽荣宠的将她那侄女召进宫。并且,前些日子皇上告捷的信才送进宫,紧跟着赐我永居静海庵的懿旨就到了。她那是摆明了要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将我发落了。”

蒋秀脸色阴郁吓人,“正是呢,幸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待到娘娘回宫了,她竟连面子上的客套都顾不得,径直向娘娘您发难,今日,若不是皇上偏巧儿在,只怕,娘娘您已经……”

想到早上的惊险,我只觉心内一寒,此着虽然险,但是确其有效,只要我出了宫门,太后的懿旨一下,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英宏纵然气愤恼怒,但终究还是得顾着皇家的体面,再不好又将我硬接了回来。他绝不肯让天下臣民知道,原来太后和皇帝已经不睦了。

“天意,”我忍不住的叹。

蒋秀转头看向墙角,在多宝格架子上,一尊紫檀木雕成的送子观音慈眉善目,手握的杨柳枝似正随风而舞。蒋秀不由双手合十,垂眼喃喃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

她放下手,转过身子面向我,又道,“娘娘,早上的那番变故,只会子只怕宫里人已经全知道了。别的还好,就还是太后那里,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愈发要恨着娘娘的,咱们可得加倍小心了!”

这也是我所悬心的,想着英宏的话,我稍有安心,然而再转而细想时,我的手心里又捏了汗,“如果中宫令在咱们手里,虽然方便许多,但是咱们的手脚也得快着些才好,万一皇上查出那个梅贵太妃的事其实是……,就算不知道是咱们做的,但是他和太后之间的嫌隙消除了,只怕……”

蒋秀的神色顿时一凛,正色道,“奴婢也正要提醒娘娘呢,皇上的性子刚硬,最恨人欺瞒自己,太后就算真的杀了他母亲,亦到底是亲身养育照顾了他那么多年的,一个铁锈匣子,就能让他的心冷到了这般地步。这就是镜子了,若是他知道娘娘其实……”

我微微合了眼,蒋秀说的亦是我所想的,他今日问我,那日我病得昏迷时,口里叫着要跟他去天边的人是谁?

虽然敷衍了,但到底是牵强,他这么久都还记着,只怕,此事早在他的心里疑虑很久了罢?

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根本没有看透过英宏的心。他对我是那般的好,他对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可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可是有像他对我这般的心,去对他?

蒋秀见我不想再说,也就住了,放下床前的纱幔,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心里思绪万千,一忽儿想到太后将如何对付我?一忽儿,又想着英宏今天突然对我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翻来覆去,过了许久,到底迷糊起来,半醒半睡之间,仿佛只是一忽儿,就听见屋子里有人轻声问,“她睡了?”

是英宏。

我突然的厌倦起来,不想再去面对他以及所有可能再发生的事,便只作还未醒的样子,懒懒的翻了一个身,面向床里。然而心里却又不知为何,突然的又安定起来,不多久,竟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大约五更天的样子,屋子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我慢慢睁眼,只见蒋秀正带着小青给英宏更衣,见我醒了,英宏笑道,“是朕吵醒你了么?”

我尚懵懂恍惚,愣了一愣间,才回过神来,赶忙坐起,惶恐道,“臣妾大胆,竟然不知道皇上是几时过来的?”

他笑着将我又按躺下来,“朕来时,你已经睡得沉了,朕就没让人叫醒你,嗯,你再睡会儿。”

他的语气里满是宠溺,我心里微微一暖,然而一看窗外,又慌忙坐起,“呀,天亮了。”

他却不解,“天亮了,你急什么?”

我不由好笑起来,“还不是皇上给臣妾找的好差事?皇上将中宫令交给臣妾,这以后每天带着众姐妹去给太后请安的,就该是臣妾了,”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嗯,只怕这会子,众姐妹都已经在来静延宫的路上了。”

他这才省起,不由歉然,“倒是朕的不是了。”

说话间我已经起了身,见他认了真,忙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臣妾给太后请安是应该的,方才只不过是同皇上说笑罢了,皇上万勿当真。”

说着,我就要跪下来请罪,英宏忙一伸手挡住,急道,“作什么动不动就跪,夫妻之间,也要这么多的礼么?”

我只得止住,于是亲手为他系上明黄色衮袍的带子,陪着他用了些点心,这才看着他去了。

蒋秀早捧了一件紫色百凤团花的宫装等着我,笑道,“娘娘今日第一次以后宫之主接见众妃的拜磕,万不能随便了。这件衣服是奴婢亲自去尚衣监里命人赶出来的,娘娘看着可合意?”

我细细的抚摩,这件衣服极是细滑轻薄,触手和软凉沁,是用上好的江宁织造进贡的云锦所制。听说这种丝帛极是难制,除了全是手工外,工序更是繁琐,一个工人终一年之工,亦只能织出几尺来,向来都是宫廷御用之物,纵然如此,亦不是每个宫妃都能用得起的。

我坦然而受,由着蒋秀和小青小心的将它穿在我的身上。百凤团花的图案,印得我整个人贵气勃发,蒋秀给我细细梳了飞凤鬓,三枝赤金流彩的金凤摇尾金步摇,分别插在发鬓的正前以及左右,凤嘴里长长的璎珞末稍,皆是龙眼大的南珠,随着我的摆动,互相撞碰着,有极轻微的叮当声传进耳朵里,分外悦耳。

脸上的妆容是我亲手画就,螺子黛细细的描出远山黛,胭脂轻扫面颊,原本苍白的面色刹时露出几分鲜活之气,蒋秀取了颜色稍沉的胭脂来涂在我无血的樱唇上,再看镜子里时,已经分明是一个明眸皑齿的极明艳的女子。

只是,容颜再艳,亦掩不去眼里的那一片暗沉死水,仿佛窗棂子上雕刻得极精细的缠枝梅花,纵然清艳脱俗栩栩如生到仿若真物,却到底是无生气的一块死木头!

只是一忽儿间,天色就已经大亮了,我正在用着早膳,裁雪进来报说,安婕妤和端嫔几个,已经到了。

我眉眼不动,头也不抬,冷冷道,“叫她们等着。”

蒋秀训斥小茶,“没见娘娘正用膳呢?”

裁雪吓得一缩脖子,慌忙退了出去。我依旧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嘴上的胭脂已是糊了,蒋秀干脆捧进水来,服侍着我洗了脸,我又慢慢的重新描画一番。看看太阳已经露了脸,这才理一理袖子,道,“出去罢。”

前面正厅里,上至安婕妤,下到各宫小主,全都已经在了。蒋秀一挑帘子时,有小太监高声唱道,“贤妃娘娘驾到。”

满屋子妃嫔呼啦啦应声跪倒,恭声呼道,“见过贤妃娘娘。”

我两手轻轻的拎着裙摆,倨傲而进,落坐了也不说话,先端起茶盏来轻轻一抿,方才柔声道,“众位妹妹免礼。”

安婕妤等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极恭敬小心的起身。我端正和婉的笑道,“我蒙皇上信赖,命我暂掌中宫凤印,虽然只是一时权宜,但亦不能敷衍了,只是我到底年轻,来日里若有个不妥的,还望众位妹妹多多担待了。”

安婕妤极谦卑的笑道,“娘娘向来贤良淑慧,最是温和公正的,来日有娘娘执掌中宫,嫔妾等俱心口相服,再无二话,又哪里来不妥之说。”

众妃跟着道,“处处唯娘娘马首是瞻就是。”

我这才一笑起身,“既然众位妹妹看得起,如此,客套的话说多了就显得矫情了,咱们这就去荣寿宫给太后请安罢。”

众妃齐声应了,我神色矜持端正,领头而出,然而眼光一扫,就见紫芫正站在众妃最后,神色漠然的遥遥看我,和我目光才一对上,她即刻垂下头去,身子凝立宛如宫门前的大石狮子,屹然不动。

我心内微微一黯,有万般的内疚油然而起,自我刻意冷落了她至今,有一年多了,她必定是恨我无情无意的,想到她对我的深重如海的情意,我心里微微发酸,看着她的眼光,亦忍不住的柔和起来。

到了荣寿宫,我脚步顿时凝滞,心内忍不住暗生怯意。太后不但没有将我除去,反而两个侄女全都在我的宫内被贬,甚至,中宫金宝更落在了我的手里。如此重创,纵然她贵为太后,身份尊贵至极,权势滔天至极,亦是免不了元气大伤了。

如此变故,不可避免的将我推到了和她对立的地步,并且,是如此明白清楚,让彼此连客气掩饰一下,都觉得难!

这一点,只怕不单是我明白,在经过昨天的变故,在英宏贬皇贵妃,惩和嫔,赐我中宫令的旨意下了后,宫里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可是,我已是退无可退,看着的荣寿宫门上那三个硕大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耀耀生辉,我只是微微的一眼晕,就深吸了一口气,从唇角上溢起最得体最矜持的笑意,昂首傲然而进。

太后一反往日常态,竟然一身极正式的酱红色彩凤宫装,气魄之凛然,和我身上的紫色百凤宫装不相上下,头上插着的紫金盘凤钗,亦是在极正式的宫宴上戴的,脸上薄博的施了一层水粉,浅色的胭脂衬得脸色红润鲜亮,整个人竟然精神许多。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荣寿宫正殿的位子上,脸色冷漠不见一丝喜怒,我不卑不亢的带着众妃齐齐拜下,“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的脸上慢慢的绽开了笑意,颌首道,“快起来罢。”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让我一愣。太后一如往日般和蔼,只是说了几句家常客套的话,就吩咐,“罢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去罢。”

她这样隆重的装束,却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让我很是不解,然而,我纳闷的同时,竟又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我是如此的怕见到她。

起身行礼告退,太后的脸上溢起如三月暖春的笑意,婉声道,“贤妃留下。”

我心中一凛,她的脸上最是平和不过的表情,让人恍惚觉得,那只是一个极慈爱的老人想和自己宠爱的晚辈说几句体己话而已。

强按住心里的紧张,我面色平静的命众妃先退了,谦恭得体的笑向太后,“母后有什么吩咐吗?”

这一声“母后“出口,就见太后的脸唰的冷了下来,然而她亦是无话可说,大肃朝的规矩,除了皇帝和皇后外,执掌凤印的妃嫔亦等同于皇后,在太后面前,亦要呼为母后,因此,这一声母后并不仅仅是称呼上的不同,更是身份尊贵的彰显。

然而太后到底不同于她的两个侄女,皇宫里多年的历练,已经让她练得波澜不惊,只是极快的一瞬间,她就笑道,“昨儿个皇上的旨意下来,皇贵妃姐妹轻狂不懂事,已经被圣意斥惩,亦是咎由自取,如今中宫凤印交给你,哀家也是极放心的。”

她轻轻一句轻狂不懂事,就将俩个侄女的嚣张跋扈给带得云消雾散,更仿佛昨日那场变故丝毫不与她相干般。我心内冷冷而笑,脸上却依旧谦卑,“臣媳惶恐,原本也是回了皇上的,道自己资质蠢笨,无德无能,实在难堪此任。可皇上说,只是让臣媳暂时代管着,待哪日有了贤惠淑德的,再交出去。”

太后微微的“哼”了一声,“在皇上眼里,贤妃哪里会有不好的时候呢,只是皇上尚年轻,性情上到底莽撞些,行事不计后果,唉,如今只怕是要叫外臣们瞧笑话了。”

我眉眼不动,只作不懂,“母后缪赞臣媳了,皇上虽然年轻,可行事果断沉着,又哪里有什么笑话会给人瞧?”说到这儿,我语气忽的冷冽,“再说,做臣子的,终究是要守着自己的本分,又有谁那么大胆,敢来笑话皇上?”

太后的面色一僵,眼里已隐隐有了怒意,然而很快她就又笑了起来,“贤妃说得甚是有理,这句话用在宫内亦是一样的,凭她是谁,都该守着自己的本分才是。”

她的话已说得极**明白,我笑得更是灿然,轻飘飘的回了过去“母后教导得极是,皇上也常跟臣媳说,不管是宫内宫外,各人都得守着各人的本分,若有谁持宠生矫,跋扈犯上,凭她是谁,都绝不轻饶 。”

我这句话暗指她那位已被关在永巷的侄女,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嫔竟然敢掌括正二品妃,可不是不守自己本分么?我目光扫过太后的脸,她的脸上有着暗淡阴沉的晦色,那一身极正式的妆扮原本应该是雍容贵气,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在我的眼里,竟然是那么的滑稽好笑,就仿佛,一个人在极寒的冬日里,穿了一件华丽的薄丝长袍,纵然风华绝代,亦是不合时宜。我突然大悟,原来,她这一身乃是穿给我看的,就如她方才说的,要我明白她的身份,继而,明白我自己的身份!

太后似是而非的警告,全都被我极巧妙的拨开,不由眼里寒意更甚,我看在眼里,忽然顽心大起,亦是想要让她不必再将心力只放在我的身上,我笑着话锋一转,突然道,“对了,母后可曾听说过宫内私底下流传颇盛的一个传闻?”

她果然一愣,脱口道,“什么?”

我脸色凝重,颇愤然的道,“自从前些日子皇上无缘由的将一位先帝的才人追封为贵太妃,这股风声就在暗地里流传开了。臣媳一向闭门不出,竟然直到这次回宫了,方才偶然听起。”

说到这里,我却又顿住,随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了赞道,“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顾渚紫笋茶这样的世间极品,也只有在母后这里才能尝得到了!”

她的脸上倒也是不动声色的,笑得极和蔼,“贤妃喜欢,待会儿带一包回去。”

我谢了,于是,两人竟然细细的就这顾渚紫笋茶讨论起来,绝口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就仿佛,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原本就是为这茶来。

可是她这个样子,已经泄漏了心内的虚乱,我心内安稳,只是闲闲的和她说着话,终于,她就像是极无意的随口问起,“嗯,贤妃方才说什么?皇帝追封梅贵太妃,宫里流传着什么来着?”

我心内暗笑,亦跟了装着才想起的样子,“哎哟,瞧臣媳这记性,竟就顾着喝茶了,”说到这里,我又笑,“也是母后这茶实在太过好了!”

太后只得又耐了性子同我寒暄,待到一杯茶喝干,我这才道,“那件事已是流传得很久了,都说是因为当初从祥芙宫里找出来的那个铁匣子里大有玄机,皇上这才如此重视,并且……,”说到这里,我又是一顿。

太后眉头极不耐的一挑,“并且怎么?”

我颦了眉,压低了声音道,“流言传说,皇上不但重视,并且,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一直都在暗里查访着什么?好像是……,是……是关于那梅贵太妃的死因的。”

说这话时,我仔细留神着她的神色,她的脸色像是平静至极,可是我眼光扫处,她头上的紫金盘凤嘴里的那颗珠子,正止不住的颤抖摇晃着。她竟然如此心虚!

我一扬头接着笑道,“其实,也只是流言罢了,皇上追封那梅贵太妃固然有蹊跷,但想来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太过隐晦的事在里头,那梅贵太妃的死,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的?”

太后嘴角扯动,强挤出一个笑来,“皇上和贤妃伉俪情深,贤妃既然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就该多劝皇上,言行处事,都要顾着些大局和影响,再不可任性而为。”

我起身恭敬的应道,“谨遵母后训示。”

终于告了退出来,烈烈的骄阳热哄哄的挂在头顶上,刺眼白灼的阳光让我有微微的不适。才眯了眼,就有宫人撑了华盖过来,我立在这赤色五彩盘凤的流彩华盖下,一阵带着雁心湖里清荷清沁芬芳的气息迎面扑在我的脸上,热呼呼的熏人,我转过身子,看着荣寿宫雕镂精美的包铜大门,有一点一点的笑意,从心底里,直溢到脸上。

原来,梅贵太妃,就是太后的软肋了。我原本只是出言分她的心力,却没想到,分离得如此透彻,纵然她脸上山水不显,但到底,她那不再沉静的眼神,出卖了她!

蒋秀正为我捏着一把汗,见我终于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过来扶我,“日头很高了,娘娘快回宫罢。”

銮轿已经换成九凤回旋鎏光宝顶的銮驾,宽敞而又舒适,除了颜色不是皇后专用的明黄色外,其余的,与皇后的銮驾分毫不差。靠在塞了茉莉干花的软枕上,我紧张的心力稍有舒缓,这第一关,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