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前,英宏不敢说得太重,只拣轻微的略提了提,力劝太后安心。然而太后虽然病得厉害,心里却不糊涂,她见英宏始终不提小皇子的事,就已经全都明白了,颓然叹了口气,就命英宏退下了。
英宏回来时,我正拥了被子,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一枝梅花发着呆。英宏见我比之前整齐了许多,精神亦好,他不由大是欢喜,轻抚的我的额头,轻声问道,“凝霜,你好些了么?”
我垂下眼皮,犹自瞧着手里的梅花不说话,他早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也看着那花儿,道,“恩,这花开得真不错呢,若是喜欢,我叫人在这屋子里摆几盆,也去去那碳气。”
他说话很是小心,甚至还带了些讨好,我转了头,看到他如孩子般的小心翼翼,心里有微微的不忍。
小青捧着一个装了清水的碧玉瓶子,喜滋滋的进来,道,“小姐,这白玉雕的瓶子,正好插你手里的那枝梅花呢。”
她见英宏也在,慌忙请了安,回道,“裁雪去浣衣局取衣服时,路过御花园,见梅花开得好,就折了这一枝来,奴婢见小姐喜欢,正想要求了皇上,让人送几盆来呢。”
英宏瞧着她微微笑道,“这值得什么,只管吩咐人去搬就是了,要一车也有。”
正说着,刘喜进来,像是有事要回,眼瞧了瞧我,却又停住,英宏见他神色异常,向他摆了摆手,他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英宏又说了几句,这才出去了,我心里觉得蹊跷,也忙起了身,小青才要劝阻,见我神色凝重,也觉得有不对,忙给我穿了鞋,扶我起了身。
我轻轻的掀开石榴红的团花缎锦门帘,外殿里,刘喜正跟英宏低声禀报着什么,只见英宏脸色发青,眼里隐隐有泪。
我悄步走过去,英宏和刘喜正说得认真,丝毫没有发觉我已经到了身边,只听刘喜掩不住语气里的悲伤,道,“……那两个奴才刚刚才招认了,说当夜天气冷,他们懒得挖坑,只是随手一扔就走了,现在找不到,多半是……多半是……是遭野狗给……”
“睿儿,”我一听就知道是寻找睿儿的事,脑子里不由轰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虽然早已经知道睿儿的尸身已经是凶多吉少,但现在亲耳听到这样的结局,仍是如被一把雪亮的钢刀,自我的心上狠狠挖下。
英宏猛然听见我的声音,转身见我如秋风里的落叶般,飘摇欲坠,不觉很是吓了一跳,忙过来伸手欲扶。
我狠命的一推他的手,眼里再忍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滚滚而下,我哆嗦着身子,颤抖的指着他哭道,“你还我睿儿,你还我睿儿……”
我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不敬。然而我再也顾不了这些,内心的激愤如爆发的岩浆,瞬间喷发,刘喜小青全都吓得蒙了,直着眼连拦也忘了。
“凝霜,你别这样,你……,”英宏眼里的伤痛不亚于我,他不顾我的抗拒,死命的将我拥在怀里,我竭力的挣扎着,压抑许久的伤悲怨愤此时再也忍不住,我歇斯底里的哭叫挣扎,脱口而出的,全是对英宏的指责怨愤,仿佛,害死我睿儿的人,是他。
半晌,刘喜先反应过来,他带着哭音求着,“哎哟,我的好主子,您可千万不能这样对皇上啊,这可是皇上啊,”他又不敢把我怎么样,急得跳着脚道,“这要叫太后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哦。”
我此时却如疯虎般凶悍,我抓着英宏的团龙锦袍,泪水汹涌,“你可知道,睿儿是我亲手掐死的,是我亲手掐死的呵……”
我喋喋怪笑起来,“你可知道,他的小身子有多软,他的眼睛有多黑多亮,他的小脖子有多细小,掐在手里……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把,就那么小小的一把呵……”我双手比划着,“你看,你看,就这么点小的,你看呵……”
我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令人蛊惑的轻柔,“临死前,他还那么看着我,眼睛黑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他还看着我笑呢……”
突然,我尖声叫了起来,“皇后,你不要,我求你不要,不要划他的脸,不要啊……”我使劲的摇晃着英宏的身子,“皇上,你叫她住手,睿儿在哭啊……你快些叫她住手……你听不见吗?睿儿在哭啊……”
“凝霜,你醒醒,”英宏的眼里亦有了泪,连声的唤我,又急着向刘喜吼道,“快叫御医。”
刘喜这才醒身,转身就往外奔,我的神智逐渐涣散,抓着英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深深的陷进了他的肉里,“她们要将我的孩子活埋呵,我求啊,我求啊,可是,我怎么求,我也救不了他,我只有自己下手掐死他,我不要他受那样的折磨啊,我怎么舍得,我就那么轻轻一捏,他就……他就……”
小青终于尖叫出声,尖利的声音如撕裂的锦帛,直刺得人心里生生的疼。蒋秀正在小厨房里盯着人熬安神药,待小宫女报给了她赶过来时,这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沉着冷静的过来,一把抱住我,平静开口道,“主子,你别忘了答应奴婢的。”
她这句话如天籁梵音,瞬间让我安静了下来,我缓缓抬头看向她,她的眼里有着别样的清澈透明,我渐渐心神安定,终于,平静了下来。
英宏深深松了口气,他惊异的看了眼蒋秀,抱起我进了内殿,轻缓的将我放在**,我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疲累哀求,“宏,你别走。”
他见我终于不再像往日般冷漠无声,他欢喜道,“好,我不走。”
这一番哭闹挣扎,让我筋疲力尽,我的眼皮沉重合上,犹自喃喃道,“我好怕,你千万别走。”
他和衣卧在我的身旁,语气温柔笃定,“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有暖暖的阳光透过烟霞色的窗户纸,安静的映在我的脸上,小青正坐在我的床头,拿铁签子拨着炉子里的银炭。
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小青听见了,慌忙过来道,“小姐醒了么?”她又笑了道,“小姐,今儿夫人要进宫来呢。”
“娘,”我有些惊讶,低声轻呼。
“是的,”小青垂下眼皮,道,“皇上早上起来,问秀姐姐,主子答应了她什么,秀姐姐回说,主子事母至孝,,答应了凡事要想着母亲,好生保重自己的。”
我想起昨天的事,心里黯然,想了想,问她,“那,皇上就信了?”
小青点头,“是呢,皇上一听这个,就立刻下了旨,命刘喜安排人去咱家府上,接夫人进宫的。”
我心里有微微的感动,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快中午的样子。当下命小青服侍我起了身,坐在状台前的时候,我有刹那的愣神,铜镜里的人苍白如纸,两颊凹陷,眼里亦再不是往日如水般的清澈,整个人苍老憔悴,如一桩没有生机的枯木。
有瞬间的犹豫,我伸手取了那胭脂过来,淡淡的在两腮边抹上,再薄薄的盖上一层珍珠细粉。小青见我兴致好,又用螺子黛细细的给我挑了眉,再对镜时,镜子里的人虽然薄瘦,但到底有了几分生气。
到中午时分,英宏过来,见我这样的精神,他也高兴了许多,他将我环在怀里,道,“凝霜,你想要什么?”
我有微微的一愣,这才明白他是想让我高兴,我轻轻的摇头,睿儿不在了,给我什么能补偿得了!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叹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爱那么虚的,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你快活些?”
我默然不答,心思早飞到了别的地方,窗外的雪花轻飘,雪一直都没有停过的样子,我想起陈清莲,这时候大雪飘飞,天寒地冻的,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在哪里?
想到陈清莲,我心内一动,缓缓转身道,“皇上可否答应臣妾一件事?”我自称臣妾,也不叫他的名字,他的眉头微微一挑,又随即舒展开来,含笑道,“什么事,你说?”
听他这样一说,我深深的拜了下去,“陈才人性情贤良仁厚,对臣妾情深意重,如今因了臣妾而死,如今她连尸身都找不到了,臣妾恳求皇上,给她安个衣冠冢,再替臣妾安抚她的家人,臣妾铭感无内,感激不尽。”
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尊重陈清莲的意愿,告诉英宏陈清莲已死。蒋秀跪在英宏面前流着泪回道,“主子那天突然高热不退,国舅府的人去传郎中久久不回,陈小主心急就出去催请,结果久久不归,待奴婢带人找过去时,只在一座小石桥上找到陈小主穿的鞋,桥边还有滑跌的痕迹,偏雪大风冷又没个人瞧见,”说到这里,事是假情却真,蒋秀已经忍不住要嚎啕,“可怜国舅府派人上下游翻找了个遍,竟是连陈小主的身子都没找得回……”
这场说辞之前少不得已在国舅府的人跟前说过,瑾贵妃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当即也哽咽了点头,“只碍着陈妹妹的身份不能张扬,父亲也不敢大肆的找,只能悄悄儿的……”
此时英宏一听这话,他忙扶起我道,“这本就是应该的,我早已命人安排了下去,你放心好了,旨意这两天就下来。”
我语气恳切的又谢过,英宏怜惜的牵我的手,道,“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我就放心了,这几日,是我不让人来搅你,你可觉得冷清么?我命赵容华来陪你可好?”
“紫芫?她不是被……被降为贵人了么?”我想起紫芫,大是心急。
说到此事,英宏的语气冷了下来,他脸往下一沉,道,“皇后也实在大胆,竟敢如此胡作非为,我已经复了赵容华的位份了。”
我心里安慰,英宏见我这样,也放心许多,用完午膳,才回了御书房去。
我因连着几日的禁食,身子依旧虚乏,就在塌上歪着,直到傍晚时,有人来报,说沈府的二位夫人求见。
我慌忙要挣起,蒋秀见我虚软得不成样子,使命按着我不让起来,小青出去带了娘和大娘进来。
娘和大娘身着按品大状,恭恭敬敬的按着规矩给我行礼,我碍着规矩,只得受了,一完礼,忙命人扶起赐了坐,小青走到娘和大娘的面前,道,“小青见过二位夫人,”话音才落,已经哭出声来。
娘和大娘早已经泪流满面,只是碍着规矩不敢哭出声来,此时见小青这样,更是掌不住,蒋秀忙将屋子里的人全支了出去,自己到跟前见了礼,“见过二位夫人。”
娘和大娘见她的装束是位有品级的宫人,不敢怠慢,起身客气道,“姑娘免礼。”
“娘,”我呜呜的朝她们一声喊,娘和大娘叫了一声“儿啊,”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三人立时哭成一团。
“凝儿,这是怎么说的,知道你有了孕,又进了位份,家里都欢喜着呢,怎么就……,”大娘泪如雨下,容色间已是苍老几分。
娘含着眼泪,语气里全是后悔,“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更该想出好主意,定要叫你进不了宫才是。”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大娘又道,“家里算着你要临盆了,你爹爹天天想尽了法儿打听,可是,竟然没有一点消息出来,眼见着你临盆的日子过去了,是皇子是公主别说咱家里,满朝上下全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家里人都急得什么似的,直到今儿早上,宫里来人接我们,我们还欢喜呢,问那公公时,那公公却怎么也不肯说,直到进了宫,先见了贵妃,才知道……原来……”
大娘说不下去,捂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娘尤其伤心,抚着我尖瘦的脸颊,心疼无比,“知道你有孕,我和你大娘整天的担心,就怕有什么不好,没想到,竟然真的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忍不住的泪水扑簌簌的直落,“贵妃方才说到你很是不好,要我们好生劝慰你,凝儿,你可千万别乱想,你若有什么不好,我……我也……”
“只是,我那可怜的小外孙啊,”大娘更加的难过,眼看着哭得更凶,蒋秀在边上见着不好,忙阻道,“二位夫人怎么了,皇上接了你们来,为的是开解得主子欢喜,怎么这会子倒更要招主子的伤心呢。”
大娘听了,慌忙抹去眼泪,握了我的手,道,“到底是过去了,再怎么伤心,终究还是要好生活着才是,你再没了,可叫我和你娘怎么活呢?”
小青劝道,“二位夫人放心罢,有小青在小姐身边守着,定没事的。”
我牵着大娘的手,身子软软的靠在娘的怀里,仿佛,又是小时候的无忧时光,所不同的是,这次除了娘,还有大娘的温情眷顾。
只是,如今的我又哪里还是从前的沈凝霜,自从答应蒋秀,我不再令她失望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就已经变得狠虐无比,别人加诸在我沈凝霜身上的,我定要,加倍的讨还回来!
我在英宏面前激烈的爆发,除了发泄我心里隐藏已久的愤恨,更是要让他知道,我的睿儿死得到底有多惨,我的恨有多重,皇后的罪孽,有多深!
第二日一早,英宏下旨,瑾贵妃大义贤良,自今日起,食正一品皇贵妃俸禄,正式代皇后执掌中宫凤印,行中宫权利。
皇长子虽然夭亡,然我到底有功,将我进为从三品婕妤,任静延宫主位,掌静延宫事宜。
陈清莲温良端慧,贞勇忠烈,进为正五品容华,在妃陵建衣冠冢,以妃礼葬之,其父进位两级,升为江南盐运督查使。
赵紫芫廉勇有嘉,贤淑明义,进位为从四品嫔。
瑾贵妃中宫大权名正言顺在握,意气风发。然而最为风光的却是我,我进宫只短短两年不到,就连进四次位份,由一个小小正六品的贵人小主,一跃而至从三品的婕妤娘娘。圣旨才下,跟着的赏赐源源不断,道喜的人也跟着来了,静延宫一时门庭若市。幸好英宏早有旨意,不许人来搅我养病,各宫嫔妃命人送了礼来,只隔门说着恭喜,倒也清净许多。
静延宫里更是欢喜,蒋秀领着一干宫女太监,笑吟吟给我道喜,“给婕妤娘娘请安,婕妤娘娘万福金安,荣顺和祥。”
我脸上有温和的笑,“免礼。”
蒋秀捧起绣了金线单翅凤凰的礼服,送到我的面前,笑道,“娘娘请看,这件礼服是皇上盯着尚衣监连夜赶做的,三日后的行册封礼上,娘娘要穿的,娘娘这会子可要试试么?”
我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件缀了无数珍珠宝石华贵绚丽至极点的礼服,心里有着深深的厌恶,宫廷里的女子,只怕一生都是在追逐着这样表面的风华罢,这样绚丽灿烂的东西,掩盖了多少的龌龊肮脏呵!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懒懒的靠在鹅毛风枕上,我淡淡道,“你问过刘喜了?”
蒋秀神色一敛,挥手命屋内伺候的人全都退了,这才道,“问了,那狗奴才嘴硬得很,一直都不肯说的。”
“这样,”我心里有微微的纳罕,侧头望向她,疑惑道,“这倒奇了,怎么他竟不怕死么?”
“刘喜告诉奴婢说,只怕他死了,派了五六个人看着,刘喜说了,若是他死了,那看守的这几个人,也就不必活了,所以,那些人倒也看得紧的很,饮食等也防得严,就怕谁下了毒灭口的。”
我点点头,道,“他倒很会办事呢。”
我用手轻轻的揉着额头,想想又问,“那个贱婢呢,这会子在哪里?”
蒋秀将那件礼服小心收好在箱子里,这才道,“那日被瑾贵妃带走,关在暴室里做苦役呢。”
我愣了愣,香炉里的玉花香稍显浓烈,熏得我的头微微有些不适,我指着那香叫蒋秀扑了,道,“有这几盆梅花在,以后这屋子里就不要熏香了,反杂了味道。”
看着蒋秀将香炉送了出去,待她回来,我直起身子问道,“外面的雪还下吗?”
“还在下,只是小了些,”蒋秀随口答着。
我一拍手,起了身,道,“如此,咱们就出去一趟罢。”
“什么,”蒋秀唬了一跳,“娘娘要去哪里,外面正下着雪呢?”
我也不说话,径自向外走去,蒋秀无法,慌忙吩咐人去传轿,又唤进小青来,帮我换了雪天里穿的鹿皮小靴,用厚厚的雪貂皮大氅裹了,这才扶我出了门。
大雪连着下了好些日子,处处玉树琼枝,美丽非凡,然而我久不出门,直觉得那雪白得实在刺眼,不由微微的眯了眼,小青扶我在轿里坐好,放下轿帘时,我淡淡道,“去宁瑞宫。”
她们这才知道我是要去见皇后,全都愣了愣,小青撅了嘴道,“这大雪天的,怎么小姐你却要去见她么?”
我清浅的一笑,“这个时候去见她,再好不过了,”说完,我不再理她,自己放下了轿帘,喝道,“起轿。”
宁瑞宫的路想是无人打扫的缘故,积雪深厚,尤其难走,我掀开轿窗上的帘子,看着宫人脚踩下的深深足印,想着我宫里被每日殷勤打扫的光亮的场院,心里纵然恨着皇后,倒也免不了为她今日的凄凉落魄而感叹!
我命人不许通报,只扶了蒋秀和小青,慢慢的进去。自从瑾贵妃掌了中宫令后,以人多嘈杂,防碍皇后静养为名,将宁瑞宫里服侍的宫人撤去十之七八,到如今,宫女太监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个的。
皇后的寝殿设在宁瑞宫的后偏殿里,绕过正殿,有一条一车宽汉白玉铺成的甬道,直直过去,只是如今残枝堆积,积雪亦已经堆到了门口,风一吹,上面的浮雪扑簌簌的直往门上扑。
我们沿着宫人踩出的道过去,才到门口,就听里面有嘶哑尖锐的声音高声叫着,“本宫是被人陷害的,本宫着了别人的套儿了,本宫冤枉,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随着声音,只听得“啪”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慧哥儿的声音已经急得变了调,“小姐,你别这样,小姐,你冷静些……”
“什么小姐,我是皇后,我是先帝钦点御定的皇后,没有人可以把我怎么样,就连太后,也不敢要皇上废我,我是皇后,”皇后声嘶力竭的喊着,妆若疯狂。
门外站着两个宫女,直吓得簌簌直抖,见了我,忙躬身见礼,才要开口,被我摆手止住。小青过去掀开帘子,我缓步进去,只见皇后正发鬓凌乱,衣衫不整的坐着,地上散乱一片,一个官窑白瓷青花瓶碎了一地,她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狼狈不堪,屋子里一片狼藉。
她猛抬头见我,不由一惊,随即平静,虽然仪容受损,但神色里已在瞬间里恢复了往日的尊贵雍容,她缓缓的直起腰,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慧哥儿一眼看见我,一下子扑到我的跟前跪下,哭求道,“娴主子,我家娘娘是被人算计利用了的,她不是有心要那样对您,您别恨我家娘娘,要是找人给小皇子偿命,就取了慧哥儿的命去吧,求你了,娴主子……”
原来她们还不知道我已经进了位,想到那日她帮我传信给紫芫的情分,我心里大是不忍,双手去扶,她却死命的往地下坠着,不肯起来。
我身子正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拉扯,不由的气喘嘘嘘起来,皇后却对慧哥儿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慧哥儿不听她的,将头在地上咚咚的直磕出血来,我心里怜惜,这边蒋秀赶紧过来抱住她,叫道,“姑娘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和着小青,好容易将她扶了起来,额头上已是殷红一片,我拿了手里的帕子敷在上面,道,“姑娘于我有恩,实在是不必如此。”
皇后的脸上一片冷凝,如钟般坐着不动,我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她目光平视,凝然不语,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进宫这么久,在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你是位最贤良大度的人,心里对你一直都是钦敬有加,然而我万想不到,害死我皇儿的人,竟然偏偏会是你!”
皇后霍然抬头,尖声叫道,“不,不是本宫,本宫是被人利用了的,本宫知道是谁,本宫知道……”
我心里突的一跳,忙稳了稳心神,恨声道,“皇后向来都是聪慧过人,谁能利用得了皇后呢?”
“哈哈,聪慧过人?本宫是被人当了棋子了,本宫真是糊涂,”她忽的顿住,向我道,“可笑你也是个蠢人,竟然就看不出来别人的圈套,白拿着算计自己的人当恩人!”
她这话已经很是明白的指向瑾贵妃,我淡淡的一叹,“是不是别人设局,到底我的皇儿也是因你而死,”我微微俯首,凑到她的眼前,声音冷冽,如万年的寒冰,“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她的眉头一挑,不觉慌乱起来,却仍然强撑着道,“本宫为皇家颜面打算,有什么错,若不是有那封信,本宫也不会就信了那两个奴才的话,你若真的恨,就恨祥琳公主好了,这信,是她交到本宫手里的。”
我又想起那日御花园里祥琳公主奇怪的表情,心里已经信了皇后的话。我当日写那封信给栩表哥,就是为着少生事端,可我万没想到,引起事端的,却正是这封信!
“本宫若是有错,错在轻信,本宫绝没有害你之意,本宫和你并无冤仇,”皇后到此时,言语里满是恳切,仿佛,她从来都是和我那样的亲近!
我毫不掩饰脸上的冷笑,“皇后娘娘好巧的嘴,到如今,竟全是别人的错么?”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往日,我倒也能信了皇后娘娘的话,可到了今时今日,我只信我看到的,”我的声音忽的一冷,“我沈凝霜性子再软,也绝不会让害我皇儿的人自在逍遥,不管是下棋的,还是被当成棋子的,全都不能例外。”
看着皇后白了脸,我心里油然一阵快意,皇后抖着声音道,“你敢?”
我扬声一笑,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咱们就权且一试罢!”
陡的,我收了笑意,冷冷的看着她,“况且,皇后如今被幽闭,正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时候,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那边慧哥儿听了我的话,不顾额上的鲜血淋漓,慌忙来到我跟前,哭求道,“娴主子,你放过我家娘娘吧,她,她已经很可怜了啊,娴主子,奴婢知道我家娘娘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娘娘她,她真的是被人利用的啊……”
我定定的看着她,沉默不语,她的情义我铭刻于心,可是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怎能放过?
半晌,我到底伸出手去,扶起她道,“我答应姑娘,今后,不再为难皇后。”
慧哥儿信以为真,喜极而泣,欢喜道,“这是真的吗?”她哽咽着谢道,“奴婢谢过娴主子,奴婢下辈子给娴主子做牛做马……”
蒋秀看了看我的脸色,上前扶起慧哥儿,道,“姑娘快起来吧,我们娘娘最是重信义的人,姑娘放心吧。”
“你们娘娘?”
皇后和慧哥儿脱口惊呼!
小青淡淡道,“我家小姐已经被皇上进为从三品婕妤了!”
皇后颓然而倒,“他……他将你进至三品了,他,他对你……总是这样好……”
“奴婢给婕妤娘娘道喜,”慧哥儿款款而摆,很是诚恳。
我点点头,向皇后感叹道,“你可真是好福气,修了个这么好的人在身边!”说完,我再不看她一眼,扶了蒋秀的手,径直离去。
走出宁瑞宫,我临上轿前,回头再看一眼这座富丽堂皇,象征着后宫至荣的宫殿,心里有一种日落西山般的凄凉,纵然荣华至此,要落魄,也不过一夜间的事!
轿子抬得极平稳,我靠在羽毛做成的软垫上,心里如波涛翻滚,烦乱异常。皇后说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正如蒋秀说的,瑾贵妃本不是良善之人,这次竟然一反常态的帮我。而她其实是这次事件的最大赢家,手握中宫令,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两相一想,实在可疑?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恨到极点,不过都是些争劝夺利的事罢了,却平白的害死了我的睿儿。一想到睿儿,我满心满肺皆是伤心欲绝,他到如今,竟是连尸身,都找不回来呵!
我一拍轿帘,切齿恨声道,“先别回宫了,去永巷。”
轿子一点迟疑没有,转头向永巷飞奔而去,然而越是离得近了,我心里的抽痛越盛,待到轿子停下,我已经痛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轿帘掀开,一阵夹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这味道早已经深深的刻进我的心里,离开的日子里,我刻意的要忘记,却只会记得更清晰!
看管永巷的首领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我的面前,很是恭敬谦卑。我无声的凝然端坐,眼睛只管看着手里握着的紫铜鎏花小手炉,手炉上刻画着的缠枝梅花清雅妩媚,和这里阴森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忽儿抬头,问他道,“那个什么胡嬷嬷的,在哪里?”
那太监听我问起她,忙回道,“正锁着呢,娘娘要见么?”
我垂了眼皮不再说话,蒋秀在边上吩咐道,“还不快带了来。”
那首领太监慌忙出去带人,我这才缓缓抬头,眼里全都是冷洌的寒意,看蒋秀小青时,她们和我一样,全都眼里喷火。
少许时,人已经带到,那胡嬷嬷一见我,直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上抖成一团,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并不开口。小青蒋秀也只是静静的战在我身边,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这压抑难测的沉默,不单没有令胡嬷嬷松心,反而更让她恐怖异常,额头上冷汗津津而下。
我看已经差不多了,扶了蒋秀的手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你可认得我么?”
她的身子激灵灵的一颤,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我再忍不住心里的恨意,扬手将手炉扑面砸在她的脸上,灼热炙烫的炭火落了她一头一脸,灼在她的皮肤上,哧哧作响,她的脸上顿时血肉模糊,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她“啊”的尖叫起来,翻身在地上打着滚儿挣扎哭叫着!
我满意的笑出声来,“这样才好嘛,别让我以为才几天不见,你就成哑巴了。”
“娘娘饶命啊,娘娘……,”胡嬷嬷绝望的哭求喊叫着。
“饶命,你当初又可曾饶了我的睿儿,”我的声音尖利起来,直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蒋秀见我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扶我坐回椅子上,她对着那胡嬷嬷喝道,“当时你那样做时,就没想到会有今天吗?”
那胡嬷嬷抖着声音道,“是……是皇后吩咐的,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娘娘饶命……”
我的脸上一阵抽搐,对皇后的恨又涌上了心头。我咬了牙一字一字切齿道,“当日皇后怎么吩咐,我自然没忘,只是,胡嬷嬷那日也是巧嘴得很哪,只不知道,哄得皇后娘娘那样欢喜,皇后娘娘赏了你多少好东西的?”
“奴婢该死,奴婢一时糊涂黑昧了心了,娘娘宽宏大量,饶奴婢一命,”胡嬷嬷砰砰的磕着头,连声哀求着。
我无声的冷笑啊,到我时,就请我宽宏大量起来了,想当初,我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希望别人能放我睿儿一命的,可是,老天爷竟然不肯睁眼的。
如今,想我饶你,凭什么?
我心知她在永巷里作威作福惯了,按着往日的规矩,凡进了永巷的妃嫔,再无翻身的时候,到了这里,是生是死,全都在她的手里捏着,不将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从来都是她这种人惯了的,更何况,又能在皇后的面前讨到了好去!
只是她万没想到,我沈凝霜竟会有翻身的时候。而她所仰仗的皇后,如今却已经是自身难保,风水轮流转,她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呢!
我用护甲轻轻的一划自己的脸颊,金珐琅护甲上的金链子沙沙的扫在我的脸颊上,有透骨的凉意,提醒着我当日睿儿所遭受的一切,我心里的温度随之慢慢的冷却,冰寒一片。
再看她时,我心里有深深的厌恶和恨虐,我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从来都是天道轮回的,只是她的命又怎能跟我的睿儿相提并论!
这时,门外守着的小太监进来回禀道,“娘娘,贵妃娘娘派了李总管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作什么?他们又怎知道我在这里?
心里虽然想着,脸上一丝不现的,命人传了进来,李德一见我就磕头见礼,笑着道,“奴才给婕妤娘娘请安了。”
我微微一笑,“李总管客气,快起来,你家娘娘好么?”
李德点头道,“谢婕妤娘娘惦记着,我们娘娘好着呢。”
我笑道,“这就好,”微微一瞟他,我装着无心的问道,“怎么这会子李总管到了这里?”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微微一正面容,道,“奴才听了我家娘娘的吩咐,正在审问这里的奴才,查问小皇子尸身的下落,听闻婕妤娘娘来了,奴才赶紧过来这里伺候,奴才来得晚了,还请婕妤娘娘恕罪。”
“李总管为我皇儿的事费心辛苦,我心里只有感激的,哪里倒有怪起李总管的道理来,”我的语气真诚恳切,又转过头对蒋秀道,“这几日我病着,也顾不得别的,明儿你吩咐人,帮我封一百两金子送到李总管这里,权当是我谢李总管的。”
李德诚惶诚恐道,“奴才为娘娘做事,本就是应该的,万不敢受娘娘这么厚重的赏。”
蒋秀笑着道,“李总管就别客气了,你这样,倒要叫我们家娘娘过意不去了。”
李德听蒋秀这样说,忙见好就收的给我谢恩,“奴才多谢娘娘的赏。”
他转头看见边上软瘫着的胡嬷嬷,向我问道,“奴才敢问娘娘,这是……”
我眼皮不抬的淡淡道,“她就是当初害我皇儿惨死的人,如今,我找她还命来了。”
“哦,这起子黑心混账东西,是该死,只是,她有没有招认什么?”李德看了看她,也咬起了牙。
我瞟了他一眼,道,“该说的,她都说了。”
“是,是受皇后指使的吧?单凭她自己,只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李德说着,上前啪的就是一脚,喝道,“是不是皇后指使的,说?”
胡嬷嬷连连点头,哆嗦着道,“是,是皇后娘娘,那日她吩咐奴婢,说一定要先将小皇子弄死,说如果小皇子不死,万一出了意外,被太后知道了,只怕……只怕……夜长梦多,皇上那么宠爱娴贵嫔,若是她和小皇子留着,以后必定会影响到她的后位……”
李德恨声道,“皇后叫你怎么样,你就敢怎么样吗?真是无法无天的东西!”
他向我一躬身道,“娘娘请安心,这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交给奴才处置就行了,娘娘不值得为这贱婢劳心费神。”
我身子往椅子后一靠,淡而坚定道,“多谢李总管费心想着,只是,若是换了旁人倒也罢了,这个老猪狗当初要把我的皇儿活埋,今天,我必要亲手了断了她!”
我的语气平淡如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胡嬷嬷听了我的话,吓得屁滚尿流,知道求我必定无望,转向李德求道,“总管大人,求你跟娘娘说句好话,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吧,求你了。”
李德看了看她,没有吭声,胡嬷嬷抬头看向他,“李总管,难道,难道……”
李德眉头一挑,喝道,“难道什么?”说着,随手操起边上的一根棍子,“啪”的一声,打在胡嬷嬷的头上,只听那胡嬷嬷“嗷”的一声,晕到在地上。
李德见她晕了,挥手命小太监过来,命道,“将她捆了,把嘴堵上,免得听她鼓噪,吵了娘娘。”
我冷眼瞧着,也不说什么,待他将那胡嬷嬷捆绑好了,我才笑了夸道,“到底还是李总管办事得力,倒省了我好些心烦。”
李德潭笑着道,“为娘娘分忧,那是自然的。”
我点点头,道,“将她泼醒吧。”
腊月隆冬里的水冰冷刺骨,泼得胡嬷嬷如被刀斩般一个激灵,她悠然而醒,见自己被绑着,不由涕泪交流,口里呜呜的哼个不停。
她转头寻找着李德,眼里像是要喷出火般,又向着我连连磕头,她的头上脸上早已经血迹斑斑,天寒地冻里,她的身上湿淋淋的全是水,冻得她直是哆嗦。
我冷冷看她,缓缓吩咐道,“来人,将她的衣服剥开。”
有粗壮的宫女过来,三两下将胡嬷嬷身上的衣服剥得只剩了里面的小衣。我拿起手边早已经变得冰冷的茶水,缓缓的浇到胡嬷嬷的身上,“可怜我的皇儿,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却死无葬身之地,这种滋味,你也尝尝罢。”
说完,我一挥手,命道,“给我将她的身子割破,伤口里搓上盐,丢到雪地里去,但不许就这样冻死了,差不多了,就还拖回来。”
我起身走到她的身边,眼神直逼向她,“我没有你的皇后那样的仁慈,你慢慢等着罢,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
我昂头向天,硬生生逼回眼里满溢的泪,扶了蒋秀的手向外走,边走边道,“将她给我看好了,若就死了,我不饶你们。”
永巷,这个地方,我进宫方两年的时光,就已经过来了三次,第一次,我陪着紫芫过来,送走了丽贵人;第二次,在这里,我被逼得亲手掐死我的孩儿;这是第三次了,我将要在这里了断我仇人的性命。
这里,可真是个不详的地方!
到了晚间临睡前,我唤进小泰来,问他,“永巷那边怎么样了?”
小泰隔着帘子回道,“回娘娘的话,奴才看着那胡嬷嬷身上被割破后搓了盐,丢进了雪地里才回来的。照娘娘的吩咐,奴才留心观察,发现那胡嬷嬷确像是有话要说,而那李德一直不许人拿开那胡嬷嬷口里的布,很像是怕她说出什么来。”
我点点头,道,“你再去看着,还是那句话,别让她死了。”
小泰答应着去了,蒋秀在边上道,“只怕已经死了呢。”
“哼,我就等着呢,若真是死了,就说明咱们心里的猜测是真的了,”我冷笑,“身子割破搓了盐,虽然能让那老货受苦,可有寒雪冻着伤,只要没人暗里使坏,一时半会她就再死不了。”
“娘娘是信了皇后的话么?”蒋秀替我散下头发,问道。
我从镜子里看着她,“你不是也信了么?”
她垂了眼,咬一咬唇,“奴婢只是觉得,这次,瑾贵妃太过良善了些。”
“我只是觉得,她太过笃定了些,”我理一理散落在胸前的发丝,起身道,“睡吧,睡好了,才有精神。”
才睡下,翻来覆去好一会,才朦胧着要睡,外面有小泰的声音向蒋秀回报着,“请姑娘明儿回了娘娘,那胡嬷嬷已经死了。”
蒋秀咬了牙,“呸,倒便宜了她。”
果然如此,我不由暗暗的叹一声,外面隐隐有北风在呼啸,有雪花扑扑的打在窗户纸上,屋里的炭火升得旺,直将边上盆里的梅花熏得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拢一拢被角,沉沉睡去。
到第二日,蒋秀便告诉我胡嬷嬷死的事儿。我点点头,“去把剪冰给我带来吧,我若再不见她,只怕有人该急了。”
蒋秀点头应着出去了,不多时,剪冰就踉踉跄跄的被带进来。她一见我就流下泪来。在暴室里呆了这几天,他很是吃了苦头,头发凌乱,衣裳破烂污秽,脸上手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青紫的淤痕,神情憔悴苍白,全没有往日丰润的样子。
她默默的跪在我面前,不言不语,只是流泪。小青一见她,耐不住心里的恨意,上前连着给了剪冰几个耳光,骂道,“你这个黑了心的东西,我家小姐从来对你都不差,你作什么昧了良心,要来害我家小姐?”
剪冰呜呜的哭了起来,“奴婢知道自己没脸见娘娘,娘娘如今无论怎么处置奴婢,奴婢亦没说的,奴婢当时是吓糊涂了,又怕出了事连累到自己身上,后来皇后不知怎么听说了,带了奴婢去问,奴婢听到小礼子那样说,奴婢就更加以为主子竟然是那样的人了,当时心里也不屑的很,就照实回了,可万没想到,那说话的竟然是替换主子的人,是奴婢听错了,如今害得娘娘这样,奴婢再不敢求饶的,但凭娘娘处置了。”
小青气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哆嗦着道,“做奴婢的,竟然听起主子的墙根儿,还妄下断论,伙同外人来害主子,如今小皇子没了,你还想活么?”
说着又要打,蒋秀一把拉住,道,“先别打,先问了再说。”
她冷冷的对剪冰道,“你果然只是听错了,并不是有意伙了别人来害娘娘的么?”
剪冰连连点头,道,“奴婢再没有存心害娘娘的心的,娘娘当初对奴婢如何,奴婢死不敢忘,奴婢怎么能做那样昧心缺德的事儿呢。”
“嗯,你说的很好,”蒋秀似信了她的话,点着头,然而她转瞬喝道,“那么,当日咱们还住在浅梨殿的时候,那个布偶风波,难道也是误会吗?”
蒋秀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句句有力,直直敲在剪冰的心上,剪冰脸色一僵,“这,这……,”了半天,再说不出话来。我揉了揉额角,气道,“这吞吞吐吐的实在叫人不耐烦,小青,你出去传小福和小泰,叫他们将木条上钉上短小的钉子,带进来伺候着。”
小青应了一声去了,剪冰直吓得面无血色,连嘴唇都白了。边上蒋秀眉头一挑,“你可想好了,到底说是不说,待会儿,你只怕想说也难了。”
此时,小泰和小福一人拿了一根木条进来,木条上依着我的吩咐,挨着钉了五六根钉子,狰狞恐怖的闪着寒光。
我看了看那木条,满意的点头,“很好,这样的钉板打在人身上,只要一板子,立刻皮开肉绽,却又打不死人,被打的人求死不能,求死不得,嗯,真是好的很哪!”
我陡的脸一沉,冷声道,“往日我待人太过客气,没想到竟然被人当做软弱可欺之人,我今儿倒要让你们瞧瞧,我沈凝霜可是不会这些手段?”
指着剪冰,我厉声一喝,道,“打。”
小泰上前一脚将剪冰踢翻,小福毫不迟疑,手起板落,剪冰“啊”一声尖叫,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剪冰痛得浑身直抽搐,连声喊道,“我……我招……我招……”
我摆手命小福停住,剪冰颤着身子回禀道,“是……是皇后……是皇后命奴婢这样说的,是皇后……”
“那,锦元宫那边呢,就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我见她到现在还是说一半儿留一半儿,索性挑明了问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连忙道,“没……没有……没有的……”
听了她的话,我转首看向蒋秀小青,点着头道,“你们瞧瞧,还在拿咱们当傻子呢!”
蒋秀到此时,一点也不含糊,上前“啪”的一耳光,“你胡说,前次,明明是锦元宫的人来跟娘娘为难,你到说你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么?”
小青道,“别跟她啰嗦了,两板子一抡她就老实了,还是打罢。”
小泰小福一听,立刻举起了板子,就要接着往她身上招呼,剪冰身子一软,再撑不住的往地上一瘫,哭叫道,“我招,我招啊……”
剪冰此时真正的崩溃了,她绝望的嚎啕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匍匐在地上,喊道,“娘娘,您饶了奴婢吧,奴婢都招了……”
她抖着身子,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哆嗦着道,“前次是锦元宫的云琴逼着奴婢说的,”说到这里,她哭得尤其伤心,“有一天日,奴婢去浣衣局不小心取衣服撞了她,她就逼着奴婢替她们暗里监视娘娘,说奴婢若是不从她,她就让贵妃娘娘将我发去暴室,奴婢害怕极了,她又说,若我从了她,等发落了娘娘您,她们……她们就放我出宫回家去,奴婢……奴婢想回家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是……是李总管嘱咐了奴婢,说贵妃现在跟娘娘您交好了,若娘娘要审问奴婢时,只说皇后的事,之前的事再不许说的,这样,方可保得奴婢的性命,”剪冰竹筒倒豆子般,一一说出。
虽然是我早料到的结果,但再听她亲口说出,我心里依旧有些微微的伤感,我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身子,除了怒其不争,更是哀其不幸,她也不过是这寂寞深宫里的女人们,用来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而已!
我的声音轻柔了许多,“那么,你这次到底是受皇后的指使,还是受瑾贵妃的胁迫?”
她此时已经虚弱无力,“这次是,是皇后……皇后和那个小礼子都这样说了,奴婢,也……也就不敢不说的……”
蒋秀冷静,道,“可浅梨殿这么多人,怎么皇后却单找上你,她怎么就晓得你知道那些事的?”
剪冰被问得一愣,半晌,无力的摇头,哀求道,“娘娘,这个……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只怕你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我命小泰拖她坐起,道,“咱们到底主仆一场,如今这样儿,念你是被逼的,我也不再为难你,只是,你回去后,那李德问起你,你就咬定只回了是皇后的吩咐就罢了,也省得他们不饶你,我这里也是不说的。”
小青气得跺脚,嚷道,“小姐,你就是这样心慈的,这种贱婢,值得小姐你这样么?”
我只作没听见,挥手命将剪冰带走,剪冰被拖到门口时,陡的猛然一挣,挣脱了小泰小福的手,回转身子向我重重的磕了个头,哽咽道,“奴婢这样对不起娘娘,娘娘却对奴婢如此宽宏大量,有句话,奴婢没脸也要说,奴婢谢娘娘这两年来的照拂,有对不起娘娘的,来世做牛做马了。”
说完,她又重重的磕下头来,砰砰两声,直直的砸在我的心上,我哑然说不出话来,就那么看着她踉踉跄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