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公孙鄞看着几步开外的樊长玉,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难以置信般再问了一遍:“谁猎的?”
火头营众人笑呵呵道:“就是樊姑娘啊!”
公孙鄞看看壮硕如小山的黑熊,又看看细胳膊细腿的樊长玉,显然很难想象樊长玉是怎么猎杀的这头黑熊。
先前听樊长玉下了山,偷袭了敌营,还抢回了诸多粮食,在公孙鄞认知里,大概也就是樊长玉跟着谢五他们涉险了一趟,出谋划策指引谢五他们去抢的东西。
杀猪因为有了之前从赵木匠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做心里铺垫,方才宰那头野猪又有不少火头营小卒按着的,他也只觉樊长玉不同于一般女子。
眼下突然被告知樊长玉猎了一头熊,公孙鄞对自己过往的认知生出了一丝迷茫,他问:“樊姑娘怎么猎的?”
现场有一名小卒是上午跟着樊长玉一起去打猎的,当即兴奋抢着答道:“咱们在林子里发现了大型猛兽的足迹,本以为是头野猪来着,跟着那足迹走,想去找猪窝,哪料到竟然摸熊窝里去了!这熊有多大大伙儿也瞧见了,当时那嘴里还叼着一只禽鸟呢,咬得血肉模糊的,一双凶性未退的黑眼珠子就直勾勾盯着咱们,愣是给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小卒是个口才了得的,描述起遇到这黑熊时的情景,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听得围做一堆的火头营众人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颤颤,紧张得不行。
公孙鄞也不动声色搓了搓手臂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
那小卒继续道:“咱们哪见过那架势,手上拿的也只是些刀剑和寻常弓箭,打起来怕是连熊皮都刺不穿,赶紧就四散跑开。那黑熊一见咱们跑,凶性一发就追了上来,一个弟兄躲无可躲爬上了树,那黑熊力气大得啊,撞了两下碗口粗的树就直接倒了。咱去打猎的弟兄几个都以为书上那个弟兄必死无疑,哪曾想,樊姑娘把腰间的绳索解下来,飞快打了个绳套,一甩过去就套住了黑熊的脖子!”
众人仿佛也跟那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似的,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卒还比划起樊长玉当时的动作:“樊姑娘一脚蹬在一棵大树上,两手拽着那绳索死命往后一拉,嘿呀!那黑熊直接被樊姑娘拽了个仰趴!”
火头营的兵卒们爆发出一阵吸气声。
“那得多大的手劲儿?”
有刚围过来听这故事的,没现场见过那场景,质疑道:“真的假的?谁能有那么大力气?何况还是个姑娘家。”
小卒喝道:“咱们跟前打猎的那几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
边上的人帮腔道:“樊姑娘可不是一般姑娘家!我今日跟着樊姑娘去抢过反贼的营帐,你是没瞧见,那百八十斤的盐袋子,樊姑娘往肩上一撂就是两袋!还能腾出手去搜刮披风,顺带把反贼在山下靠的羊也给拿走了!”
有人见过一小卒扛着盐袋子举着烤全羊跑的英姿,却不知那就是樊长玉,一时间围做一团的军汉们惊叹有之,震惊有之,各种赞扬声不绝于耳。
当初跟着樊长玉一起运送粮食上山的蓟州军道:“扛百来斤盐算什么!之前蓟州上游修大坝,要采挖土石,将近三百多斤的一筐石头,樊姑娘从山上一直背到了大坝边上!当晚那消息就在咱们营地里传遍了,负责采挖土石的那校尉,还赏了樊姑娘一只烤鸡!”
众人的吸气声更大了些,公孙鄞握着扇子没说话,但表情明显已逐渐呆滞。
樊长玉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颇有些不习惯,想说什么,又感觉这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一脸老实巴交地任众人打量。
方才说话的蓟州军感觉宣扬樊长玉的事迹也是给蓟州长面子,继续道:“水淹卢城反贼那一仗,看起来借了天时地利,必胜无疑,可里边也凶险着呢!咱们囤了数万人在巫河上游修大坝,稍不注意就能被反贼的斥侯察觉出动向,只能日日死盯着反贼斥侯,发现一个截杀一个。可大战前夕,反贼派出一支骑兵突袭了咱们营地,掩护斥侯跑了!那消息一旦传回反贼军中可不得了啊,水淹反贼这一计就废了!当时有三名斥侯跑了,也是樊姑娘一介女流,在雨夜里只身横翻巫岭,截杀了那三名斥侯!”
这项军功无论在哪儿,都算不得小。
一时间围在火头营的兵卒们,看樊长玉的目光里全是敬意。
樊长玉瞅着这些神色激动望着自己的人,只能诚恳又老实地点头致意,内心其实茫然得一比。
那说樊长玉猎熊的小卒显然也被樊长玉的功绩给震惊到了,磕磕绊绊说完后半段:“这黑熊,后来被樊姑娘削了根竹矛刺穿了心肺,又用她方才杀猪的那刀补了一刀,就死透了。”
樊长玉跟着公孙鄞离开火头营时,就感觉玉树兰芝的公孙先生好像变成了个糟老头子,他背负着双手,走几步又回头看自己一眼,好像认知遭到了什么冲击一般。
在不知他第几次回头看来时,樊长玉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孙先生,您没事吧?”
公孙鄞麻木摇头:“我没事。”
樊长玉皱着眉,很诚恳地道:“您瞧着似乎不太好。”
公孙鄞说:“是有点。”
他看怪物一样看着樊长玉,像是十分不解:“所以你下个山,你那夫婿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在知道樊长玉的事迹之前,谢征的担心,他是能理解的。
听说了之后,他不理解了!
樊长玉动了动唇角,道:“他……”
公孙鄞抬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明显还没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道:“樊姑娘,我想先一个人静会儿。”
樊长玉“哦”了一声,走出老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矮坡上发呆怀疑人生的公孙鄞,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
她好像给公孙先生带去了不小的困扰?
樊长玉溜溜达达回了暂住的地方,因为之前谢征说了一堆教训她的话,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不知为何,还是有些闷闷的,至少眼下是不想再去他那里的,便去看长宁。
午憩的长宁已经醒了,谢五送了分好的烤羊排过来,长宁坐在帐门口的小马扎上,一手拿着根羊排啃着,不过啃得很不专心,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只顾盯着谢五,听他讲自家阿姐今日的战绩。
樊长玉隔老远就看到了长宁,因着营地里的人都穿着兵服,谢五又是背对着她的,一时间也没认出来,只唤了声:“宁娘。”
长宁一听见樊长玉的声音,就两眼晶亮望了过来,兴奋道:“阿姐回来了!”
谢五也面带笑意打了个招呼:“樊姑娘。”
樊姑娘点头:“是小五兄弟啊,你怎过来了?”
樊长玉今日才跟谢五和谢七熟络了几分,但并不知道他们姓氏,只知道他们一个唤小五,一个唤阿七,貌似是兄弟。
谢五道:“那只羊弟兄们重新烤热了,拆了几根羊排给樊姑娘送来,要不是樊姑娘,弟兄们今日可没这口福。”
樊长玉道了谢,谢五便借口还有事,先走了。
樊长玉在他离去后,才摸了摸长宁的头,笑问:“跟方才那大哥哥说了什么,高兴成这样?”
长宁拿着羊排都没忍住手舞足蹈:“他说阿姐可厉害了!一人就杀死了一头大黑熊!阿姐还杀去坏人那里了,抢了坏人的粮食和烤羊!”
她仰起头,丽嘉黑亮的大眼里满是憧憬:“要是能告诉宝儿这些就好了,他说起关他的那个坏人牙齿就发抖,告诉他,他应该就没那么怕了,阿姐会去救他和俞婶婶的!”
樊长玉也有些担心俞浅浅的处境,宽慰长宁道:“嗯,等下山了,咱们就去救人。”
长宁高兴得又啃了一口羊排,边跟着樊长玉往屋子里走边说:“等把宝儿和婶婶救出来了,以后她们继续开酒楼,阿姐盖猪棚、开猪肉铺子,宁娘也跟着阿姐学杀猪,挣好多好多银子!”
樊长玉被小孩子的愿景逗得啼笑皆非,挽唇道:“好啊。”
长宁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不对劲儿,苦恼道:“那姐夫做什么?”
樊长玉因为这句无忌的童言微微失神了一瞬,长宁却已想到了自认为最好的安排,高兴道:“姐夫去乡下的猪棚养猪!”
门外,去而复返的谢五突然狂咳起来。
樊长玉掀开帐帘一看,见谢五如芒在背立在门口,困惑到:“小五兄弟还有事?”
谢五想到自己回去复命时,说樊长玉也回来了,只是没去他那边,谢征那个冷得能杀人的眼神,赶紧道:“言兄弟伤势颇重,身边又没个人照应,刚刚我帮军医去送药,才得知他躺了一天,想喝口水,都没人帮忙烧一壶……”
他有点编不下去了,尴尬得就此打住了话头。
樊长玉心说前不久公孙先生不才去那边探望过伤员么,但转念一想,公孙先生毕竟是当官的,言正只是个小卒,怎敢劳烦公孙先生给他端茶送水。
她是见过言正那伤的,一时间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道:“多谢小兄弟,我一会儿就过去。”
谢五这才心虚离开了。
长宁也眼巴巴看着樊长玉:“阿姐,姐夫想喝水都没人给他倒的吗?姐夫好可怜。”
樊长玉寻思着今日又打了一场恶战,伤兵帐那边肯定会添伤员的,带长宁过去不方便,便交代她:“你乖乖呆在帐篷里,不要乱跑,阿姐过去看看。”
长宁点头:“宁娘很乖的,宁娘哪儿也不去。”
樊长玉这才动身去谢征那边,果真如谢五所言,这边冷清的不得了,别说庆功的人不见一个,就是新的伤兵也没安置过来。
樊长玉掀帘进去时,就见谢征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瞌着眼似在浅寐,掀开帐帘倾泄而入的天光,恰好落在他鸦羽一般的黑睫上,毛茸茸的,莫名显出一股孩童般的脆弱来。
大概是感知到了光源,几乎是掀开帐帘的瞬间,谢征便掀开眼皮看了过来,面上那一丝孩童似的脆弱也**然无存,目光冷锐且阴郁,看清来者是樊长玉,才微微怔住,片刻后垂下眼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樊长玉抿着唇,没回话,进了大帐后,径直去桌上拎茶壶,入手果然是空的。
她脚下转了个步,拎着茶壶就要出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