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邦正的突然出现,这其中的玄机贾琮虽说疑惑,但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老相爷的主动帮助。

无论他曾经与西林党等东南诸省党人关系极为密切,就凭他那长子长孙因芙蓉膏而死,如今的褚邦正绝对恨毒了这些把手伸向权力的豪商巨贾,更恨毒了徇私舞弊、贪污腐败的朝中官吏。

本身就是清正之人,褚邦正在致仕这几年,见证了施行变法后,大夏蒸蒸日上的盛世景象。

他再回头去看当年所谓的仕林清流,一个个只会清谈却无半点作为,老相爷都觉得臊的慌。

“好不容易像样了点,这两年又变成了当初西林奸党把持江南的模样。老夫虽然老了,但还没死,早就在暗中调查……”

这位那可是褚邦正,前内阁辅臣,手段岂是那些骤然暴富的商贾可比?

便是南直隶的官员都没发现,在乡间养老的老相爷早就暗中派遣了心腹,在各州府秘密调查着新晋勾结起来的官吏商贾,以及逐渐抱成团的新兴大族。

“这感情好,晚辈正发愁从京城求援,远水解不了近渴哩。老相爷还请上座……”

贾琮乐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了这位,就科举中的那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褚邦正性格也是颇为执拗,他回绝了贾琮的礼敬,让手底下的人搬来了一口大箱子,摆在了堂中。

“你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自然是你来主审,老夫这些日子就在等一个契机。正好,从今日起,老夫便是你的狗头师爷。”

“不敢不敢,您是前辈……那好吧,老相爷就坐在晚辈身旁,指点指点晚辈。”

贾琮无奈依了褚邦正的意思,搀扶其坐在一旁后,回到了正位。

亲兵将那口大箱子中的账册、信件等等取了出来,在褚邦正的指点下一一分类,摆在了贾琮的案头。

要么说老圣人眼睛毒呢,能进内阁的老狐狸就没一个简单人。

贾琮的案头,竟然摆着南直隶各府县包括承宣布政使司、提醒按察使司、府学、县学等等涉案官员收受贿赂的数量、时间、行贿之人、受贿地点等等。

最令贾琮吃惊的,是龙禁卫金陵镇抚司的受贿证据,这也就应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作为皇帝在地方的耳目之一,金陵城的龙禁卫也沦陷了。

“老相爷,这些您是怎么弄到手的?”

别的倒也罢了,龙禁卫是他娘的特务机关,被人反侦查不说,还被人端了老窝,这也太丢人了。

想当初二哥贾琏在金陵坐镇时,龙禁卫金陵镇抚司几乎是整个江南官场的噩梦……

褚邦正只是呵呵一笑:“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用心去查,就他们那点手段,都是老夫当年玩剩下的!”

这就是底气,进过中枢当过国朝宰辅,老相爷有时候只需一眼,就能猜到这些人都是怎么做的。

用钱财女色勾引,威逼利诱的腐蚀朝廷官员,当初的西林党人不就是这么干的?

如今的江南大族,还不如当初的西林党人,手段太稚嫩了……

“永丰侯不妨先提审龙禁卫金陵镇抚司镇抚使孙玮,他的手中,还有比老夫更详细的证据。”

褚邦正的建议,贾琮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金陵的龙禁卫虽然瞒着京城,但他们自己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就算是不上报,他们也会将江南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册,以备不时之需。

可笑这群被利益腐蚀了的龙禁卫,还真留了一手,将那些拉拢腐蚀他们的官商士绅,每一次的犯罪记录都藏在了镇抚司的密室中。

贾十一只稍微用了点手段,就将里面的东西掏了个干净。

整整十几口箱子,里面记载了自元祐九年至今,江南各大家族、每一位徇私枉法、收受贿赂的官员犯罪的证据。

“这才三年,当初好不容易肃清的江南官场、江南仕林竟又被这些人弄得乌七八糟。”

褚邦正这会突然变得分外的严肃,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指着堂中的一口口大木箱子,神色凝重的说道:“三年,就出了这么多的贪官污吏,江南文坛被塞进来如此多滥竽充数的人,江南学风满是污秽。永丰侯,这样下去怎么行?”

“这样下去是不行!”

贾琮看着从金陵镇抚司搜出来的证据,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群人真的是丧心病狂啊!

南直隶的官场、仕林都被腐蚀了大半,就连各地的公学夫子先生,都有不少被其控制。

怪不得在江南,朝廷数年辛劳付出、耗费数千万两白银推行的教化之功,竟成了那些新兴大族的名利器。

“荒唐至极!若不是今日凑巧查到这里,这江南就是换了天,朝廷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琮怒从心起,拔出了雁翎刀就走到了孙玮面前。

此时的孙玮早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了,他竟然敢反抗盘龙金令的传诏,要不是贾十一留手,他这会应该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贾琮没打算直接砍了这厮,而是用刀背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孙玮的脸上、背上……

“你他娘的真丢我们龙禁卫的脸,堂堂天子亲军,竟然干着挖国朝墙角的事……”

想当年他贾琮八岁进了龙禁卫,在龙禁卫的密册中看到那些为国牺牲的龙禁卫将士名单,那是多么的惋惜。

都是大夏好儿郎,很多人便是死了,都不能将他们的名字暴露出来。

便是他们的家人,也只是知道老人的儿子、幼童的父亲、妻子的丈夫为国捐躯,甚至连遗体都没有运回来,只有留在龙禁卫的一枚身份牌……

“你他娘的也配穿这身飞鱼服?”

贾琮伸手就去扒孙玮身上的龙禁卫制服,眼中满是愤怒之下的赤红。

三两下就扒下了孙玮身上的飞鱼服,一刀背一刀背的狠抽,直抽得孙玮眼鼻冒血,瘫在地上抽搐,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手中的刀。

“拖去大牢,用最好的药给本侯吊住他的命。三日后,本侯要当着整个金陵城百姓的面,活剐了他!”

若是别人,斩立决已经是差不多了。

但孙玮,贾琮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有时候,知情不报更加可恨!

案子太大,卷宗、证据太多,贾琮根本无法在今日将其审完。

故而他只能暂时退堂,将褚老爷子请入内堂。

很多事他这个“新兵蛋子”一时间还真不好拿定主意,必须请教一下老狐狸的意见。

“看来永丰侯这几年学到了不少……”

这是褚邦正对如今的贾琮最恰当的评价,而且绝对是夸奖。

“这桩案子不单单是科举舞弊这么简单,这是有人在挖朝廷的墙角,同时也是有人在试探朝廷的底线。”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这样的排序在褚邦正看来,是最为正确的等级制度。

就算贾琮反对这样的分级制度,也不得不说,商人之中,有太多人被利益迷了眼,被欲望糊了心。

“商人逐利,利益这个东西,它往往就牵扯到了权力。永丰侯,老夫一辈子见过了世间百态,很多时候,不是你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将数百上千年的沉疴痼疾医好的!”

褚邦正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两个字——结党。

结党?

“拉一批打一批,西林党如何?这些新兴的党人又如何?凭什么他们可以结党,你永丰侯就不行?”

褚邦正抱拳朝着北方拱手:“帝党也是党!”

……

结党一次的背后,往往就会带上营私二字。

虽说贾琮也经常说自己是帝党,可实际上他从未与人结党,一直拿自己当皇帝的孤臣。

这是所谓的“金陵四大家族”、“四王八公十二侯”等利益团体分崩离析之后,宁荣贾家所收获到的最大教训。

贾家众人、包括贾家的女婿林如海,在朝中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宝二爷喷人的时候,只要你做了错事,他连他的老子政老爷都喷。

只要有人为朝廷立下大功,就算跟贾琮不对付,经常找贾家的麻烦,贾琮依旧坚持为其请功。

这就是他认为朝廷官员应该有的职业操守,而不是为反对而反对……

“我听说褚老大人今天去了按察使司?”

黛玉褪下了钗环,将秀发披下,依偎在贾琮怀中。

两人今日都是忙了整整一天,借着夜间的清闲时光,相互依偎,以此来缓解身心上的疲惫。

贾琮轻抚黛玉光滑的肌肤,点头道:“老相爷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林姐姐,你对结党这件事怎么看?”

“结党?”

这个词是个禁忌,黛玉原本舒散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结党,就意味着利益。有了利益,文武官员就不能说是纯粹了。琮哥儿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黛玉的说法倒是贾琮没有想到的,他跟其说起了今日褚邦正在内堂中说的话……

“褚老大人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他虽说为人清正,可或许是曾经的经历,还有他惯有的官场斗争思想,想法过于陈旧。”

黛玉最终还是做出了自己的评价:“结党绝对不可以,哪怕如今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去控制。但琮哥儿,人终有老时,终有力尽时,你能保证以你为首的党人,能一直保持初心吗?”

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出现为反对而反对的党争呢?

自古党争的出现,背后往往就是亡国。

利益团体之间的斗争,可比个人的斗争更加骇人,危害更大。

为了一时的便捷而结党,那就是走了过去的老路,实在是得不偿失。

贾琮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特别是那难以预估的后果,他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幸亏林姐姐警觉,我差点就踏上歧途了!”

这还真不是贾琮为了让妻子开心而瞎说,今日他实在被南直隶的官场气的昏了头。

褚邦正跟他说出结党二字的时候,贾琮还真有一刻的动心。

他抱住了黛玉,感激一吻。

唇分,贾琮乐呵呵的说道:“不过褚邦正有一句话说对了,拉一批打一批。不过我可不打算结党,就算不结党,我也可以拉一批人起来,去搅浑江南的水。”

江南仕林的老传统就是结党,什么东林、西林的,依靠书院、夫子形成的裙带关系,充斥整个江南。

朝廷推行义务教育最大的成绩,就是在这个裙带关系掌控的江南仕林撕开了一条口子。

而贾琮的想法,就是将这个口子撕的更大些。

“打破知识垄断的第一步,就是提出不同的思想。”

第二天一早,贾琮趴在书桌上开始给远在京城的老宰辅周炯写信:“老夫子,该您出山了!”

……

京城没了永丰侯,老百姓就好像失去了他们一半的快乐。

忠顺王爷最近在给老圣人守孝,赦大老爷也在皇陵思过,京城的乐子人都不在,茶余饭后的八卦都变少了。

“唉,琮哥儿又给我出难题!”

太子爷看着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人麻了。

贾琮一到江南就斩了数名五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其中还包括龙禁卫金陵镇抚使,这还没算被他关在大牢中的过百朝廷官吏。

“林师傅,让吏部赶紧挑选合适的人给琮哥儿送过去……”

急奏中就一个意思,他贾琮要杀不少人,赶紧给他送候补官员过去办差。

要不然他把江南官场杀空了,政务就得停罢。

“还有,宫里派驻监察太监的事本就有不少朝臣反对,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我怕会再有人拿此说事。林师傅,你觉得要不要把这件事按下来?”

最令刘弘头疼的倒不是贾琮杀的人多,而是各市舶司的监管太监,还有金陵镇守太监等等内侍,被贾琮一网打尽的事。

真他娘的气人,你说一个死太监要女人做什么?

刘弘看完了贾琮的急奏后,几乎跟其是同样的想法。

瞧瞧人家惠鄂,至少人家只是贪财了些……

呸呸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弘差点就被气昏了头,轻啐了一声看向一脸愁容的林如海。

只见林老爷沉思许久,这才长叹了一声道:“瞒不住的,以臣之见,殿下不如去听听戴公公、夏公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