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爷俩在宫里挨板子,根本不影响家里乐呵呵的过节。
用老太太的话,她那大儿子打小就皮,隔三差五被老圣人打板子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至于说贾琮杀人的事,老太太只问了一嘴老圣人当时的反应后,得知是与老十三一起捆着回城的……
哦,那没事了~
她甚至还安排厨房准备好今晚的饭菜,一大家子人要开开心心的过节。
“有圣人在,老大跟琮哥儿都不会有事。不过府里的人最近也别出去招摇,这段日子京城怕是要乱上一阵子,少出去惹事,也能少些麻烦。”
死没死人不是关键,事实上这是朝堂上的斗争。
而且这一次不是普通的朝堂斗争,而是关乎切身利益,关乎生死的斗争。
甚至在这场斗争中,无关乎文武之斗,无关乎以往的人情关系,说不定就会有某位曾经与贾家人称兄道弟的人,在背后捅贾家一刀。
果然,林如海与贾政回府后,老太太详细的询问了两人。
当林如海拿出一张圣人手谕后,老太太彻底放下了心。
“琮哥儿的板子是跑不了了……老大媳妇,你去安排人准备好伤药,估计琮哥儿得在家躺上一段日子。”
林如海苦笑一声:“没那么严重,岳母大人不必担忧,圣人还要拿琮哥儿当饵,十有八九,琮哥儿还得在朝中闹上一闹。钓鱼嘛,咬钩的人总要越多才越好。就是大舅兄这边,圣人要给朝野一个交代,琮哥儿他老人家要用,大舅兄应该是拿来给朝野出气的最佳人选……”
临了,林如海又一拍大腿补充道:“对了,还有忠顺王……在圣人眼里,大舅兄与忠顺王爷那是‘一丘之貉’,估计要一股脑都扔出去,让朝臣们解解气,顺带弄个迷障,搅搅浑水。”
……
永丰侯当着众臣的面连杀两名朝廷命官,还都是五寺堂官,此举十分恶劣。
哪怕有老圣人的圣谕,依旧无法阻拦“群情激愤”的“正义之士”。
宫门前聚集了不下二三十的文武官员,陈寿时与万辉宣的妻儿老小直接披麻戴孝,拉着棺材板来到了大夏门前,哭的极其的凄惨。
“正义之士”堵了皇帝老爷的家门,守门的禁军将士瞅着金水桥南边的人,无奈往内宫报信。
很快,宫中就传来旨意,只要不冲击宫门,随他们闹。
当然了,要是这些人敢冲击宫门,杀无赦!
陈、万两人的亲眷家属哭天喊地,“正义之士”们言辞凿凿,张口正义,闭口公道,一个个弄得自己跟正道之光似的。
但事实上,围观的百姓们对这些穿麻戴孝的、自称维护正义的,统统冠以八卦之称。
“御猫大人什么时候杀过好人?”
“我听我姑姑家的表哥的舅舅说,咱们赦老爷跟十三爷在皇陵的时候,已经把这几个货都捶了一顿。圣人回京,御猫大人听说了这事,当场就用火器崩了俩。要不是羽林郎拦着,剩下那几个估计也会没命。”
“嗯?你姑姑家的表哥的舅舅不就是你爹?”
“啊~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就说咱们十三爷跟赦老爷,还有御猫大人,什么时候打过、杀过好人?好人会让御猫大人如此愤怒?”
“这倒是……果然不是什么好鸟,还有脸来逼圣人与陛下!呸,什么东西!”
瞧瞧,一口一个咱们的赦老爷,一口一个咱们的十三爷。
这平时分一高,黑白好坏立马见分晓。
至于说那几个穿麻戴孝的俏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百姓们甚至都觉得有些做作。
为何呢?京城的官老爷那么多,有几个能像咱们的赦老爷、十三爷,打的人都是那些勋贵子弟,就算是误伤了咱们老百姓,那也是拿银子砸,主打一个你情我愿。
御猫大人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御猫大人杀了好人,那好人也该死。谁叫御猫大人这几年让咱们老百姓吃饱穿暖,还有余钱享受生活呢。
……
宫门的门洞内出现了一队人马,夏守忠带了几名龙禁卫,跨过金水桥来到哭嚎请命的这些人跟前,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后,拂尘一甩。
“陛下口谕……”
哭嚎声、请命声立时顿住,一个个抬头看着神情冷峻的夏守忠。
“冤枉啊,我夫君死的冤啊……”
夏守忠冷哼一声:“陈氏,莫要哭嚎。冤不冤自有司定论,咱家这是来传陛下口谕,看在你白孝在身,咱家就不追究你违制失礼之罪了。”
“肃静!”
龙禁卫齐齐一喝,陈氏也好,其他人也罢,一个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鸭,纷纷闭上了嘴。
皇权威严,有几人能像贾琮那样敢在奉天殿上撒泼打滚耍无赖?
“陛下口谕,陈、万之案,朕已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详查,明日大朝朕会亲自审问。尔等今日的违制失礼之举,朕暂不追究,立刻散去!”
皇帝老爷的口谕,令宫门前寂静一片。
然皇帝这两年似乎平和了不少,令不少人失去了对圣旨的敬畏。
陈氏倒还罢了,一介妇人,能来宫门前哭嚎喊冤,那都是有人在背后支招。
丈夫死了,若是再惹怒了皇帝,她与儿女将来还怎么活?
陈、万的家眷亲人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在得到了皇帝的承诺后,就想回到家中等候朝廷的处置结果。
不过这件事到现在,根本就不是死人不死人的事,而是有人要借此向皇帝老爷的革新官制之策发难。
所以,陈氏等人想退,有人不会让她们退,这就是弃子与执棋手的区别。
譬如此时,陈氏已经准备叩拜领旨,却听一旁有人冷哼一声……
“阉竖,便是尔等奸佞蒙蔽圣聪、阻塞言路,才使得权贵横行不法,当众杀害朝廷命官。今日吾等便要以正义直言,来护煌煌天道公义,尔还不速速回去,将此等天大冤情暴行禀于御前!”
“青阳公说得好,我等正义之士,以护佑天道公义为己任,必不令那权贵横行不法!”
夏守忠冷冷看了一眼慷慨陈词的白须老者,以及附议其言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人他不认识,但这被称呼为青阳公的人他可太熟悉了。
前翰林院掌院学士,现京畿大儒之一,青阳书院的山长,理学大家袁述,人称青阳公。
这人才学没得说,那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但此人的品性嘛……呵,学阀说的就是这号人。
只要是与他的意见不同,立马就会上升到正邪之分。只要是与他的理论不同的言论,统统划归到邪道中去。
他的青阳书院,只招收豪门之子或是理学之人,寒门之子根本入不了他的门,真正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袁述当初掺和进了储位之争,元祐初不得不辞去官职,以散阶提前致仕。
这人心不甘啊,在京畿开了一家不大的书院,招录达官贵人之子,很快就闯出了名堂,被人奉为理学大家,名声比之当官的时候还要大些。
原本还琢磨着养望几年再回朝堂,可没想到先是贾琮与黛玉搞出了个义务教育,打破了学阀对知识的垄断。
如今皇帝老爷又要革新官制,甚至有传言要改革科举制度,这算是掘了袁述这种人的根基。
这段日子他与人不断串联,经不住别人的挑拨,袁述亲自下场了。
陈寿时就是他的弟子之一,包括陈寿时当时在皇陵说的那些话,实际上都是袁述一直灌输的思想。
泥腿子,岂有资格沾染高贵的圣人之道。
革新官制,此邪法也!
天子就该垂拱而治,实在不行,皇帝窝在后宫玩女人就好。天下大政,就应该由他们这些有学识的能人去操持。
夏守忠默默记住了附议袁述之言的人,冷冰冰的说道:“咱家就是一个阉人,皇爷说什么,咱家就干什么。袁先生好大的口气,张口正义,闭口天道。行,咱家这就回御前去,将袁先生的‘正义直言’一字一句的禀报给皇爷。要不袁先生再等等,说不定咱家这个阉人去回了皇爷后,皇爷会令袁先生去审问一下永丰侯这个‘杀人犯’。”
袁述也没想到夏守忠连辩驳都不辩驳,甚至是反将了他一军。
他打打嘴仗还行,审案?还是审永丰侯贾琮。他会吗?他敢吗?
这……
呵~
就知道这群人都是嘴强王者,还正义直言?我呸!
夏守忠心中暗笑,见袁述不再出声,讥讽的挑了挑眉头。
他没有在理会袁述等人,而是再次跟陈氏说道:“既然袁先生没有意见,那咱家这个阉竖就先回宫去了。对了,天凉,陈夫人还是先回去吧,毕竟这事儿估计没十天半个月不会消停,毕竟有人不想让陈少卿在九泉之下消停呐!”
……
贾琮坐在皇极殿大门口的避风处,一手一根鸡腿啃的颇为欢快。
偏殿中不时传来嗷嗷叫声跟打板子的声音,圣人老爷子果然还是爱孙子,哪怕不是亲孙子,也比那两个“混账”强。
“琮哥儿,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你爹在挨揍,你还在吃。”
贾琮把那只没有吃的鸡腿递向刘弘,太子爷接过后啃了一口,这现烤的鸡腿撒上孜然,那味道……吸溜吸溜~
啪啪~
嗷嗷~
“恩侯,我闻到烤肉的香味了,嗷嗷~还是孜然味的!嗷嗷~”
“我也闻到了,嗷嗷~这是琮哥儿的手艺,嗷嗷~”
贾琮的脑瓜子出现在偏殿的大门口,贾赦与刘恪同时看到了他手中啃了一半的鸡腿。
啪~
“二十七!”
啪~
“二十八!”
……
啪~
“三十!”
“哎哟、哎哟~没天理了,你儿子杀了人,凭啥我要陪着你挨板子!”
刘恪又挨了三十板子,怨念之深,幽怨的跟个受气的小媳妇。
他与贾赦勾肩搭背,难兄难弟一瘸一拐的往殿外挪。
刘恪吩咐着内侍去扶他们,却被两人赶到一旁。
两人都是要强之人,绝对不会在小辈面前露出软弱之色。
“大侄子,你说你叔我是不是很冤?打人的是贾恩侯,杀人的是他崽儿,挨打的却是你叔我!”
刘弘无奈回道:“十三叔,你鼓动琮哥儿的事,皇爷爷怎么会看不出来?”
“什么?鼓动这小子?别胡说,我没有,不是我!”
老十三绝对不会承认侄子说中了他的心思,他老十三清白如水,岂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痛快舒爽)”的事的。
贾赦拍了拍老十三的肩膀:“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事了,走走走,咱们去吃点东西,一会还得罚跪呢。”
两人从小被圣人揍到大,打板子——去奉先殿罚跪——再犯事——再打板子——再罚跪……
唉,这流程简直太熟了。
“赦公,今日不必罚跪……”
啊?
贾琮补充道:“圣人说,今日是上元节,宫宴咱们就不用去了,让咱们先回家,明日再来宫中参加大朝会。”
刘弘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事。
说白了就是让三人先回家去避避风头,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哩。
太子爷拱拱手道:“皇爷爷口谕,荣国公教子不严,罚俸一年……哦对了,十三叔,皇爷爷也罚了你一年的年俸。”
哈?
“贾琮又不是我儿子,凭啥又罚我?哎哟,我的腚啊!”
一听自己也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老十三立马跳脚抱怨,不想扯动了屁股上的伤,深吸一口凉气。
刘弘扶额,皇爷爷还真是料事如神。
他苦笑解释道:“皇爷爷说了,十三叔要是问这个,就让侄儿传他老人家一句话……朕上辈子真是遭了孽,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你不是爱看热闹吗?行,那朕就让别人看看你的热闹!”
……
京城的热闹真是一个接一个,上元节这日,先是永丰侯当众打死打伤朝廷命官,然后是陈、万等人以及京城二十余位大儒文士、朝廷官员去宫门前喊冤请命。
天还没黑宫宴还未开始,紫禁城就传出了二圣对忠顺亲王刘恪、荣国公贾赦以及永丰侯贾琮的最新处置。
忠顺亲王刘恪、荣国公贾赦杖责三十,罚俸一年。
又是这种隔衣瘙痒的处罚,他贾赦真就是圣人的亲儿子不成?听闻这个消息的文武百官几乎是同一个想法。
咦?等等,“杀人犯”贾琮为何连板子都没打?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