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亲戚出了事,那些看笑话的人很快就发现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好笑。

先是顺天府的衙役、五城兵马司的力士,紧接着就是数千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查,吓得往日里混迹坊市的泼皮无赖一个个缩回了家中不敢出来。

贾琏、贾琮二人陆续出京之后,当所有人都觉得可以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许久不管事的敬大老爷走出了贾家族学。

敬大老爷的身份很特殊,他在朝中没有什么正经官职,可却能直入宫中面见二圣。

最主要的是,宁荣两府乃至整个贾家,至今还是以贾敬为尊,皆听从其号令。

贾敬乘上马车,带着看似老迈无用的焦大,在京城走了一圈,拜访了英国公等十几家武勋府邸。

随后这十几家武勋几乎都派出了人手,将京城内外给翻了个遍。

哪怕至夜都未能找到邢家母女,可依旧把城中看热闹等着说风凉话的人吓了一大跳。

有人不忿贾家不过丢了个亲戚而已,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觉得贾家这是小题大做,公器私用,连夜悄悄串联,打算在第二日上本弹劾。

不想第二日一大早,贾敬、贾政、林如海三人一连弹劾二十七名官员,具是靠着漕运捞银子,或是与漕帮有关系的人家。

刚刚从通州码头赶回京城的贾琏,更是拉着北漕的人去了顺天府衙门,一纸诉状将金陵漕帮告上了大堂。

龙禁卫也传回了消息,按照目前查到的线索,此案十有八九就是金陵漕帮所为,京城中更是有手眼通天的人在背后支招。

皇帝下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详查,并传旨漕运总督裴维生,缉拿金陵漕帮一应人等。

便是没有涉案的北漕,也被殃及池鱼。由兵部牵头,会同户部、顺天府前往接管漕帮,打算彻底解决把持漕运数百年的漕帮痼疾。

凡与漕帮有关系的官员人家,一个个都傻了眼。

北镇抚司的缇骑开始一家家登门,只要查出蛛丝马迹,诏狱就是这家人的归宿。

这会别说是看笑话了,能躲开这场风波就是老天爷保佑。不少之前还在说风凉话的人,此时是求神拜佛,希望那邢家母女千万不要有事。

因为贾琏已经放出了狠话,若邢家母女少一根手指,那说过风凉话的人家,一个也别想好过。

……

南边的消息还没传回,贾琏却在京城查到了一些线索。

邢岫烟的贴身丫鬟铃儿,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浑身淤青出现在了宁荣街上。

等荣国府的人发现她时,已经几近意识模糊,只来得及说了句太太、姑娘被强人掳走,说是要带去金陵就昏了过去。

大夫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好不容易才将其救醒。

根据铃儿所说,她是被她家姑娘趁着贼人不备,推下了马车藏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好不容易跑向就近的大报恩寺想要求救,却被两名奇怪的大和尚给掳了去。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铃儿一想起这一路上的可怕遭遇,浑身颤抖。

不过却也坚定的说道:“姑娘被人掳走了,奴婢想着要赶紧将消息带给二爷、三爷,就用牙齿咬……一直咬,将绑着奴婢双手的绳子咬断了。趁着那两个大和尚不在,从柴房的窗户爬了出来,躲开了那只大狗,从狗洞钻了出来……”

小丫鬟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个大概,就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沉沉睡了过去。

贾琏也知道这个忠诚又尽职尽责的小丫头知道的也不多,但也足够了。

他将其交给了二妹妹迎春亲自照看,骑马去了趟北镇抚司,随后回到家中坐镇指挥,将荣国府的亲兵大半派了出去。

那两个奇怪的大和尚要尽快抓了仔细审问,还有顺河南下的贾琮那边,也得多派些人手过去。

江南的水一直很深且浑,小小漕帮,也有胆子招惹荣国府?

贾琏压根就不信此事只是漕帮所为,这背后绝对有人站在背后。

……

深秋的运河正值最繁忙的时候,金陵好不容易平稳了两个月,薛蝌趁着这段日子在江南各州购买田产、工坊以及店铺,打算将薛家当初舍出去的产业重新购置回来。

可他最近总觉得心绪不定,因为金陵城的气氛太过安静了,这不对劲……

思来想去,薛蝌将剩下的事交给了南边的大管事,带着满载货物的船队从金陵出发,除补给整修外,一刻不停往京城赶去。

经过十余日的奔波,冬月初二,船队抵达东昌府境内,停靠在运河与黄河交汇的安平镇码头。

初冬的夜晚,河面上的风很大很冷。

薛蝌是个很谨慎的人,连河岸都没有上,直接宿于自家船上,只派了人手去镇子里购买肉菜酒水,补充物资。

戌时刚到,薛家的护卫头领突然敲响了薛蝌的舱门,将一根金钗以及半截丝帕递给了薛蝌。

“救命……漕船……荣……”

薛蝌在看着这根金钗时眼睛一缩,吃惊说道:“这是大姐姐送给荣国府姑娘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小人方才去布置夜间的守卫情况,有人在咱家的货船上捡到了这钗,见有咱家商号的标识,便交给了小人。”

这根金钗极为精美,点缀着梅花花瓣,钗身上有薛家商号特有的印痕。

当初宝钗亲自设计了这款特殊的金钗,分别送给了宁荣两府的姑娘们。

薛蝌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因为堂姐不但送了林家公主、贾家的贵女,就连邢家的姑娘也是一视同仁,他也是经过这件事学到了该如何与贾家人交往。

薛蝌知道贾家的贵女是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当即就知道此事绝对不简单。

不管投书求救的人是荣国府的哪位姑娘,他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去问问……算了,带我过去。”

薛蝌急匆匆去了那条货船,询问了那名捡到金钗的护卫。可惜这个护卫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根金钗是船队停靠码头后才出现在船尾处的。

“二爷,漕船……”

护卫头领指了指不远处停靠的两艘大船,船上挂有大大的漕字。

薛蝌眼中露出凝重之色,漕帮不好得罪,但此事事关荣国府,他就是不想得罪也得得罪了。

“要不要小人去打听打听?”

“不,打草惊蛇,咱们就更别想找到人了。”

薛蝌阻止了下人打草惊蛇的想法,一咬牙在护卫头领的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随后匆匆回到自己的船舱中,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往临近的东昌府。

这个时候,他不敢相信安平镇的钞关衙门,甚至连东昌府的府县衙门都不相信。

就算真是漕帮劫了荣国府的贵女,这件事的背后恐怕也站着一位……甚至几位十几位达官贵人。

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龙禁卫东昌府千户所的人。

当然,在龙禁卫的人来之前,他必须做些什么。

既然贾家的贵女在这两艘漕船上,那么他们不会在安平镇码头久留,绝对会尽快出发……

嘭!

巨大的轰鸣声在码头上响了起来,薛家的一艘大船狠狠撞在了停靠码头的漕船船身中央。

装载满满一船货物的薛家货船,船首直接将漕船凿出了一个大洞,河水哗啦啦的就灌进了漕船的舱室。

紧接着又是一艘货船,似乎风帆出现了问题,如神龙摆尾,直接横在了进出码头的水道上,将码头与运河河道从中间完完整整的给截断了……

“哎哟,怎么回事?你们这群憨货怎么办事的?”

薛蝌衣着凌乱,披头撒发“醉醺醺”的跑出了船舱,在火把的照耀下站在客船船首,直接四处大骂起来。

“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你们都小心一点吗?怎么闹出这等麻烦?”

他看向撞在一起的两艘船,以及搁浅在河道上的货船,气急败坏起来,直接冲上码头,指着管事的鼻子开骂。

什么赔钱货、败家子之类的……

崔朝英原本正跟心腹商量接下来是按照计划南下金陵,还是改变路线,从黄河东行,换海船直接出海避一避。

因为他们发现邢家母女就像是一颗烫手的山芋,杀不能杀,放不能放,带回金陵只会给金陵漕帮以及他们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甚至一个不慎就得全部脑袋搬家……

只怪当初脑子不清醒,着了那神秘人的道,昏了头应了此事还付诸了行动。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随即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船被撞了,进水了。

等他走出船舱,就见一艘巨大的货船船头嵌入自家船身中央。

“薛?金陵薛家!”

崔朝英的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赶紧逃。

不过很快就看到码头上出现一个醉醺醺、衣冠不整的公子哥,正指着码头上的管事破口大骂。

他想了想还是先走下了船,谨慎的走近,刺鼻的酒臭扑鼻。

薛蝌见有人靠近,心中愈加谨慎。他朝着崔朝英拱手,一脸的诚恳:“可是漕帮的兄弟?在下薛家薛蝌,这厢有礼了。兄弟且放心,此次漕帮的损失,皆由我薛家赔偿……”

崔朝英听到是薛家薛蝌,不是呆霸王薛蟠,亦不是薛家那位精明的薛大姑娘,心中稍安。

因为薛蝌守孝三年未出,金陵人氏对于薛蝌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谦虚、好学,是个挺不错的孩子……

一个谦虚好学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看了看漕船上的大洞,皱眉道:“原来是薛二爷,鄙人胡德禄,奉命从京城接我家帮主的家眷回南。薛二爷,不是在下刻意为难,我家帮主让在下早日将夫人接回金陵,这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胡管事放心,我这就让人去给漕帮的兄弟腾出一条船来,等搁浅的船挪开后,就请胡管事与夫人换到我家的客船上。至于这条船……待我派人将其送回金陵。”

薛蝌的回答让崔朝英心中一喜,若是乘坐薛家的船,那岂不是可以借薛家的名号通过前方不远处的钞关?

如今距离天亮还早,耽搁一两个时辰也不碍事……

就这样,浑身上下一百个心眼子的薛蝌,与满心算计的崔朝英达成了约定。

很快,薛家腾出了一艘客船,崔朝英安排手下将进水漕船上的东西往薛家的船上腾挪。

乱糟糟的腾挪过程刚过了一半,方才还醉醺醺的薛蝌此时却已是两眼精光。

因为他手下的人已经发现了漕船上的秘密——漕船船尾的舱室中,有两个被绑着的女子。

“来不及等龙禁卫赶来了,让兄弟们准备好救人,记得一定要保证两人的安全。”

薛家如今可不是简单的皇商,家主薛蟠乃国朝三品高级武将,家中接收了不少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

这群老兵半辈子都在刀口添血过日子,在薛家拿着高俸护送船队,跟养老一样。

他们一听漕船上可能藏了掳来的贾家贵女,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哨棒。

薛蝌亲自去了漕船边上,说是带来了礼物要送给漕帮帮主的夫人以及胡管事作为赔罪。

当所谓的胡管事出来后,薛家的“老仆”托着精致的大礼盒走了过去……

嘭!

只见老仆突然化身猛虎,用力将礼盒砸向崔朝英身侧的护卫,电光火石间,老仆揪住崔朝英的衣襟就是一拉,随后大喝一声将其横举起来,猛地丢到了码头上。

“拿下!”

薛蝌的身后出现十余精壮的护卫,立刻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崔朝英给捆了起来。

不等船上漕帮的人反应过来,薛家的人已经跳上了漕船,刀剑棍棒齐用,只用了短短一刻钟不到,就将两艘漕船给控制住了。

“二爷,人救下来了,是荣国夫人娘家的邢太太与邢姑娘。邢太太与邢姑娘除了受了惊吓外,皆无大碍。”

薛蝌听到邢家母女没有大碍,心中稍安。

他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崔朝英,唾了一口:“狗东西,还想骗了小爷。小爷九岁就跟着父亲与大伯在金陵行商,真以为我认不出你?崔朝英……崔副帮主!”

“你……你……坏我漕帮的事,便是薛家也要付出代价!”

崔朝英没想到自己被薛蝌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娃儿给耍了,又惊又怒。

薛蝌冷哼一声:“若不是顾及邢太太与邢姑娘的安危,你以为小爷我会弄得这么麻烦?我家堂兄堂堂三品武将,漕帮?我便是将你的船直接撞沉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