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道言官这个群体,历代帝王是又爱又恨。

与那些言之有物,不畏强权真正为民请命的言官不同,像黄木垌这种卖直求名,专当搅屎棍的言官,不但皇帝厌恶,就是朝中其他官员也不会待见。

皇帝金口玉言,当殿宣布了对黄木垌等人的处置。除了他们一派的几名官员,没一人站出来为其求情。

方静严喜滋滋悄咪咪的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真好!

“嘿,我果然是大夏赌神!整整两刻钟啊,又是挨锤又是挨罚,官帽都丢了,看来黄木垌等人这回把陛下气的够呛……”

黄木垌等人被龙禁卫拖了出去,皇帝冷哼道:“尔等代天牧民,朝政繁重,尔等不思为朕分忧,不思为百姓福祉发声,却盯着朕的后宫不放……这就是尔等口中的人臣之道?”

哗啦啦,百官纷纷下拜,齐声唱道:“陛下息怒,臣等万死!”

“朕息怒?万死?又是这一套!”

皇帝老爷一甩衣袖:“这等没用的话今后少说,大夏不以言获罪,但朕希望今后尔等弹劾别人的时候,最起码能有理有据,别像今日这种,闹出如此大的笑话。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朕丢不起!”

说罢,皇帝就命人将贾琮拉出殿外,当场庭杖。

演戏演全套,十板子还是得打的,而且要打出皇帝老爷的公正公平公开……

众人围成一圈看贾琮挨板子,方静严最后一个从勤政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苦涩。

因为他方才“赚”来的银子,被皇帝老爷要走了一半。

方才在殿中还大发雷霆的皇帝老爷,此时正乐呵呵的揣着“讹”来的十余两银子,跟夏守忠说:“大伴,下一次遇到这种好事记得提醒朕,这银子真是好赚啊。”

“皇爷开心就好~”

大太监很想捂脸离开,只能苦笑应了一声。

皇帝老爷将银子往袖子里一揣,朝着后宫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吩咐道:“对了大伴,一会你安排人将新得的鹿肉往荣国府送一些,朕记得贾琮这小子是个喜欢往嘴里抓挠的人……”

在百官的目送下,贾琮被两名大汉将军扶着,“踉踉跄跄”的出了宫,爬上马车准备回家接受禁足惩罚。

可车轮才滚了两圈,马车外就传来了一声呼唤。

一名荣国府的亲兵远远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喊道:“三爷、三爷,家里出事了~”

嗯?

贾琮拉开车帘子,眉头紧皱。

琏二爷可回京了,家里会出什么事,让亲兵慌里慌张的跑来宫门前找他。

“今日一早,舅太太与表姑娘去城外大报恩寺上香,回城的时候遇到了匪寇,被劫走了。二爷已经带人去寻了,太太让属下来找三爷赶紧回家。”

“荒唐!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匪寇?”

贾琮哪里还顾得上装伤病,掀开门帘就跳下了马车。

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马鞭,一边上马一边下令:“我先回家,十一叔去顺天府报案,告诉顺天府的人,让他们联系城中所有帮派,一个时辰之内给我自查清楚。不管是谁,乖乖把人给我送回来,要不然后果自负!”

随即,他就拍马疾驰,往家中赶去。

……

邢夫人虽然不待见自己的堂兄,可对这个邢岫烟这个侄女还是有感情的。

邢岫烟自从来到京城,小姑娘端雅稳重,知书达礼,算是给她挣了不少的脸面。

原本她都在琢磨着给侄女寻一门好亲事,以全了这些日子侄女对她的孝敬之心。

谁料刚与薛家太太说了薛蝌与邢岫烟的亲事,还没正式下定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被匪寇掳走,若不赶紧把人找回来,还有什么闺誉名声可言?

贾琮急匆匆回到府中时,邢夫人正跟老太太哭诉,迎春等人也在荣禧堂中,一个个急的不行。

老太太也是满脸的怒容,这是打荣国府的脸啊,贾家的姻亲,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被匪寇掳了去。

“别哭了!动动你的脑子,天子脚下何来的匪寇?这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贾琮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冷静的说道:“祖母说的对,不可能是什么匪寇,肯定是有人指使。太太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顺天府报案……”

一听贾琮让人去报案了,邢夫人当即惊呼道:“什么?你怎么能让人去顺天府报案?这事别人捂都捂不及,若是传了出去,烟姐儿今后还怎么做人?”

“捂不住的,人家既然已经出招,岂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贾琮冷静的给邢夫人分析道:“不管是谁指使的此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咱们要做的就是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大张旗鼓的找人,大张旗鼓的追查凶手,摆出追究到底的态度,才能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对表姐怎么样。”

老太太也是见惯了阴私勾当的人,点头道:“琮哥儿说的对,只有摆明了追究到底的态度,才能让别人更加顾忌。这样,琮哥儿你现在就去顺天府,让顺天府的人挨家挨户的查,并放出话去,不管这次是谁掳走了烟丫头母女,只要敢碰她们娘俩一根手指头,荣国府都会要他拿命来抵罪!”

“孙儿这就去,一定会把表姐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老太太的想法几乎与贾琮心中想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贾琮没打算用顺天府的人。

他连官袍都没换,转身就出了荣国府,拍马到了龙禁卫北镇抚司,拜托龙禁卫协助查找外,又去了一趟羽林卫驻地,直接调集一千羽林郎,直接摆开了阵势,在京城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寻人追凶风暴。

贾琏也差不多一个样,刚刚担任后军都督的琏二爷此时寒着脸,调集千人,在通往大报恩寺的官道上铺开人手,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的翻。

兄弟二人虽然连个照面都没打,却是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很快,京城内外都传开了,荣国府的亲家太太与表姑娘,荣国夫人的亲侄女被匪寇掳了去。

琏二爷与琮三爷不顾律法规矩,调集大军四处寻人。

并且放出了狠话,这对母女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得拿命去抵。

顺天府府丞贾化这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着急,他亲自派人去喊城中的帮派头人,想要从中寻到线索,最好能直接将人找到。

可惜不管贾化使出什么手段来,都没有从这群帮派头人口中打听到什么消息。

直到有人无意间说出了漕帮二字,贾化瞬间汗毛竖起,脊背冒出了冷汗。

“你说的可是真的?漕帮的人曾经出现在京城?”

那人被贾化杀意凌然的眼神吓得差点跪下,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人手底下的镖局,与漕帮打过不少交道。前些日子,小人在西市遇到了漕帮的副帮主崔朝英,还与他聊了几句。”

贾化急切的追问道:“北漕还是南漕?”

北漕在通州,南漕在金陵……

只听那人回道:“是金陵漕帮。”

……

崔朝英来京城已有两月有余,自从漕运停罢,朝廷改漕运为海运后,他就奉命前来京城,想要寻找机会,将海运废掉,将漕运改回来。

可惜,那些从他们漕帮拿了海量银子的官员,在此事上一个个的都避如蛇蝎。

直到有人秘密找到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荣国府贾琏或是贾琮的命。

崔朝英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这人是不是觉得他是傻子,刺杀贾家兄弟,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好在这人只需要他想办法将贾琏、贾琮二人中的一个,骗到城外偏僻的地方就好。

于是,他就在京城蹲守了整整两个月,终于在邢家母女出城上香时,找到了机会。

北镇抚司派出了十几名善于追索痕迹的好手,不多时便在邢家母女出事的地方找到了线索。

不过这名叫李翠芳的汉子,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深思不语,好一会后才走到贾琏身旁,小声提醒道:“小公爷,末将觉得此事有诈。这痕迹看似隐蔽,但只要是精通追索之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似乎……是有人可以摆在咱们面前,好让人追寻过去。”

原本正打算带人追过去的贾琏猛地勒住了马,沉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李翠芳摇了摇头:“末将也不知该怎么说,不过末将的直觉向来极准,小公爷,此事不得不防。”

贾琏没有犹豫,更没觉得李翠芳是危言耸听。

像李翠芳这种每日活在刀尖的人,直觉往往比什么的准。

他一面派人去通知城中的贾琮,一面带人继续顺着痕迹往前追踪。

这一追,直接追到了通州码头。

等贾琮收到消息后,他只带了十几人快马出城赶去与贾琏汇合,留下的人继续在京城挨家挨户的查找。

通州码头此时正值最忙碌的时刻,人头攒拥的码头什么痕迹都没办法找到,线索就断在了运河边上。

这一回就是龙禁卫的人都没了办法,只好依照他们的经验来进行判断。

“琮哥儿先在这里候着,我带人四下去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贾琮点了点头,随即就见贾琏手一挥,左近几个校尉就四散开来。

几十息不到,通州的码头就响起了阵阵马蹄,紧接着就是喧闹异常,哭喊、咒骂、抱怨充斥四处。

贾琮没有管这些事,听完了龙禁卫的分析后,将目光放在了波光粼粼的运河河面上。

他此时脑中想到了一个词:漕帮。

先前江南乱局,漕运停罢。为了早日将南边的粮草银子送抵京城,他给皇帝提议罢漕运改为海运,那些靠着漕运赚的盆满钵满的人恐怕恨死自己了吧。

会不会是漕帮的人?

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贾琮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吩咐亲兵去通州城找漕帮的人,约莫两刻钟,通州漕帮的帮主乔四就亲自带人赶来了。

乔四在贾琮面前诅咒发誓不是他干的,并言已经将任务派了下去,整个通州漕帮的人都会协助荣国府查找贵人。

说来也巧,入夜前就有漕帮的人传来消息。

今日申时末,有金陵漕帮的人,携带家眷从京城方向赶来,乘船离开了通州。

贾琮已经可以差不多肯定,这队人马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二哥,你先回京城吧。我沿河南下去寻……”

贾琏是国朝五大都督之一,无诏轻易不得出京,到通州已经是极限了。

贾琮自己身上虽然有皇帝的禁足令,但这玩意对于贾琮来说,不过一年的俸禄罢了。

“行,你带人上船去追,我会派人从陆路出发,沿河追索。我先回京城一趟,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贾琏也没有反对,这件事越发奇怪了。

很快,兄弟二人就在通州码头分别。贾琏派出一队百人禁军沿运河南下,带着其余人趁夜行军,打算在天亮前回到京城。

而贾琮则是带着数十人,调了一条官船出发,顺流而下……

……

邢岫烟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不过她很感觉到自己此时应该是在一条船上。

她很快适应了此时的光线,借着缝隙处传来的一丝光线,看到了自己旁边的人影。

“娘?母亲……”

“烟姐儿~”

温氏也醒了,她试了试,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

她挣扎着往呼喊声的方向挪了挪,总算与女儿靠在了一起。

邢岫烟明显要比温氏更为镇静,制止了母亲的呼喊。

“母亲,咱们在船上……短时间内,贼人应该不会对咱们怎么样。”

温氏想起官道上那群凶神恶煞的贼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听邢岫烟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那会见势不妙,让铃儿偷偷藏在了草丛里。只要铃儿去了荣国府求助,姑母跟琏表哥就一定会派人来找咱们。”

“铃儿?”

温氏想起了那个怯懦却也忠心的小丫头,那是王熙凤从牙人手中专门买来伺候女儿的。

“铃儿的事一定不能露馅,小心贼人狗急跳墙。”

邢岫烟安慰完母亲后,又极其郑重的叮嘱了一番。母女二人靠在一起,相互慰藉,在黑暗中寻找着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