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收兵的韩通面色铁青,大大小小的头领聚集在大帐中,哪怕火盆烧的挺旺,却也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韩通正聚集万余教徒闹得整个山东鸡犬不宁,靠的就是白莲教的简单至极却又极具吸引力的教义。

而且这群人往往在真空家乡的**下,短时间内能够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装备精锐的官军经常被教徒的疯狂与不要命吓懵。

这段日子以来,除了今日遇到的黑甲骑兵外,鲜有官军敢出城应战的。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韩通这会也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而且是他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问题:大明王韩通,很有可能会因为教徒的疯狂信仰失去对教徒的掌控。

今日仅仅因为一句话,自己就近乎完全失去了对教徒的掌控,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

“宋金星,今日的伤亡统计出来了没?”

帐中唯一看似读书人的中年文士离开了椅子,躬身道:“回明王,老营的兄弟战死六百七十七人,重伤一千七百九十三人,轻伤四百一十二人。前军战死两千三百五十六人,受伤的具体人数还未统计出来,但也有一千多人的样子。”

韩通的脸色更差了,前军那些废物死了就死了,可一直跟随他的老营兄弟死伤这么说,真的令他心疼。

“让那些抓来的大夫好好给受伤的老营弟兄看伤,药材若是不够,派人去周边的镇子抢。”

宋金星一听这话还想劝说一二,却在偷偷看了一眼韩通满是怒火的眼睛,立刻垂首应道:“属下领命,这就下去安排。”

待宋金星走出大帐后,被迎面袭来的寒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寒颤。

这位白莲教大明王,不是人主之像啊!

他微微摇头,苦笑着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转身往大营北侧的伤病员走去。

那里安置着韩通最为关心的老营伤兵,有还算温暖的营帐,不惜柴薪的火盆,以及即将到来的大夫医药。

至于摆在大营外围的那些前军伤兵,他们也会得到“救治”,比如一碗符水,一段经文教义,以及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痴人梦。

韩通一直等宋金星离开大帐后,才彻底爆发。

他狠狠将桌上的酒坛砸在了地上,冬日冻僵的泥土瞬间让陶制的酒坛四分五裂,弥漫在帐中的酒香让几个粗陋、凶横的黄巾头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不过这会他们可不敢要酒喝,明王发怒的时候,会杀人的!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咱们从泰安一路急行,连曲阜都没有耗费精力去打,就是怕千里跋涉仓促攻城产生不必要的伤亡。你们倒好,连手底下的人都约束不住,被人家一句话挑的跟没有理智的畜生一样,没脑子的往前冲……”

“大哥……明王,属下不是没有想办法去拦,可那会这些穷酸就像是疯狗一样,见人就砍啊。兄弟我差点就死在他们刀下了,实在是拦不住!”

韩通瞪了叫屈的中年汉子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怪罪的话。

站在靠前的几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拜把子的兄弟,在自己这支万余人的队伍里,威望已经是仅次于自己了。

可就是这几人也无法约束住疯狂的教众,更别提其他人了。

韩通陷入了沉默,大帐中的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似乎过了许久,韩通突然说道:“官军的那支黑甲骑兵很可能会在今晚夜袭大营,你们下去做好防备,今晚都警醒些,不要睡得太死。”

“是。”

“兄弟知道了,大哥放心。”

“谨遵明王圣令!”

嘈杂的回应让韩通很是头疼,相比官军的令行禁止,白莲教差的太远了。

……

白莲教远道而来,一路劫掠村镇,倒是抢了些钱粮,可若要供应万余人马的消耗,肯定是不够的。

宋金星精打细算,勉强够维持五日所需,故而今夜营中埋锅造饭,米粥稀的能照出端饭之人的脸。

好在还有黑面馒头和窝窝头,总能填饱肚子。

相比之下,兖州城头的官军就幸福多了,羊肉汤热乎乎的,配上饼子,让城头值守的将士们逐渐忘却了大战一天的疲乏。

今日助战的民夫们也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着官府提供的伙食,没比拿刀的将士们少什么。肉汤、面饼管够,甚至还允许他们抽空回家给家人带去一些。

贾琮喝光了碗中最后一口肉汤,擦了擦嘴开始一边烤火,一边给京城写着奏折。

白莲教隐匿这么多年,突然大面积爆发,战力之高真的是超乎想象。

除了京营大军跟九边的精锐,内地州府的卫所兵马还真不一定是白莲教的对手。

今日还是借着兖州城池高大坚固,又有神武铁骑在外策应,方能守住府城。

若只靠任城卫的人马,说不定这会城头的龙旗都要换成白莲教的明王旗了。

“小三爷,今晚我要不要带神武营的兄弟们探探白莲教的大营?”

贾琮放下了手中的笔,给贾十一倒了一杯茶。

两人借着火盆对坐下来,商讨着战事。

只听贾琮说道:“不用,这韩通极其谨慎,十一叔今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今夜绝对会小心防备。况且今日神武营的兄弟也累的够呛,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吧。时机很快就会来,他防备他的,咱们休息咱们的,等他稍微一松懈,十一叔就带人再冲上一回。”

贾十一点了点头,小三爷比自己考虑的要全面的多。突袭的戏码才刚刚唱了一次,今晚再唱指不定会陷入韩通的陷阱中。

“还有一事,今日在冲阵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贾十一的话让贾琮打起了精神,点头示意其说下去。

只听贾十一郑重说道:“白莲教的前、中、后甚至是左、右兵马好像不是都忠于韩通。攻城的前军就不说了,小三爷应该能看出来,连具像样的皮甲都没有。他们左军的战力不强,兄弟们只一个照面他们都四下溃散,甚至是扔下韩通逃跑。倒是快至中军时,兄弟们出现了死伤。他们的手中不但有朝廷制式的弓弩,更是甲胄整齐。”

贾琮敢让贾十一带八百骑兵冲阵,就是仗着神武铁骑人马俱甲,兵刃锋利。

面对白莲教这等草寇,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可没想到的是,韩通身边的两千多精锐,会拥有朝廷的制式弓弩、铠甲。

这才交锋的第一天,八百神武铁骑就死伤两百,已经算是伤筋动骨了。

“十一叔怎么看?”

“我觉得,韩通的一万多人,实际上能真正受他指挥的,不会超过五千。像是左军那些,不一定会为韩通卖命消耗自己的力量。所以,咱们可以想办法分而化之。”

贾琮已经清楚了贾十一的心思,招安!

确实是个好主意,但贾琮不愿意。

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朝廷平乱惯用的方式之一,但贾琮不打算用。

城外的白莲教跟海上的三海王汪成海不同,他是前朝时就避去海外的人,而且三海王的手下,甚少有人犯下祸乱百姓的恶事。

反观这群白莲教妖人,山东被搅得成了这个样子,百姓流离失所,这群杀人放火的人却被朝廷招安当了官,凭什么?

贾琮的脸冷了下来,他便是战死兖州城,也要打得这群烧杀抢虐无恶不作的邪教妖人胆寒。

让全天下想要踏着百姓血肉满足私欲的贼人知道,大夏还有一个贾三郎,不接受祸害百姓的贼人投降!

“小三爷……”

“十一叔,我不想招安这群人。他们的手中几乎都染了无辜人的血,你可还记得晏家的事?连八九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我若招安了这些人,晚上睡不着!”

贾十一沉默片刻,起身向贾琮拱手拜下:“小三爷教训的是,是属下错了!”

“十一叔这是做什么?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白莲教妖人。”

贾琮的脸色好了些,起身硬拉贾十一坐下。

他不怪贾十一,招安的事屡见不鲜,朝中官员为求速战速决,别说招安了,有时候拿百姓当诱饵的事都干的出来。

“咱们还是说说明日的防守吧。”

贾琮刻意转移了话题,摊开舆图与贾十一商量其城池的布防事宜,一直商议到快午夜时,方才盖上厚实的毯子在城楼中过了一夜。

因担心黑甲铁骑夜袭大营没敢闭眼的韩通盯着兖州城头的红底黑龙旗,有种被愚弄的愤怒。

老子精心准备了那么多,等了你整整一夜,你竟然没来?

该死,贾家小儿,你是真该死!

“攻城!”

随着韩通的一声令下,这一次白莲教的进攻秩序好多了。

弓弩压制城头,攻城车、攻城云梯缓缓向前,盾手掩护攻城的教匪慢慢往护城河杀来,两方的羽箭你来我往,互有死伤。

贾琮一刀砍飞迎面而来的箭矢,眉头紧皱。

昨日的攻城要猛烈的多,但没有秩序的攻城就是给城头的守军送战功。

今日就不同了,哪怕白莲教的剿匪一夜没怎么休息,这秩序井然、层层逼近的匪寇让贾琮觉得压力迎面而来。

“轰、轰、轰……”

城头的火炮终于发威了,一颗颗炮弹狠狠砸在攻城的队伍中,每一次都会带走不少人的性命,甚至砸烂了一具高大的攻城云梯。

但这一切都无法弥补守城兵力的不足,再抵抗力一个上午后,午时刚过,白莲教的匪寇就有不少人登上了城头。

城门也被攻城车一再撞击,眼看就要被攻破了。

贾琮一刀抹过面前匪寇的脖子,跟身旁的亲兵说道:“去城门内传令,让他们按计划行事!”

待一名亲兵飞快的下了城墙,贾琮抹了一把面甲上的污血,举刀大喝:“将士们,身后住着我们的爹娘老子,住着我们的妻子兄弟,绝不能让白莲教的妖人过去。随本官杀敌!杀敌!杀敌!”

“杀!”

“杀!”

“杀!”

城头的喊杀之声大作,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将士想起了昨夜贾琮在城头吃饭时讲述的晏家惨事,那个惨死的小姑娘让他们猛然愤怒起来。

原来口口声声宣扬白莲教均田均产为穷苦人出头,却是如此的残忍,如此的无恶不作。

晏夫人人品贵重、享誉山东,晏家乃是真正的慈善人家,却被白莲教祸害成了这样。

那么,若白莲教进了城,兖州还会有活人吗?

将士们突然爆发出无边的战力,开始逼向登上城头的白莲教匪寇。

民夫们也捡起了地上的刀剑,或是直接手持扁担棍棒,冲向了城头,帮助将士们杀敌。

城头的匪寇很快就被爆发的将士与民夫杀尽,补充的滚石檑木很快就发会了大作用,再稳住城头的局势后,贾琮立刻派贾十一去城下查看城门处的情况。

不知韩通从哪弄来的工匠,打造的攻城车威力很大,也很坚固。

任凭城头的滚石狠狠砸下,都没能将其毁掉。这会城门眼看就要扛不住了,负责城门防守的千户官突然抬手,红色的帷布掀开,露出一尊黑黝黝的火炮。

在火炮的两侧,一根根细长的燧发枪瞄准了城门口的位置。

六百虎贲,南下的路上始终将火枪藏在背上的布袋中,今日终于将要向白莲教的匪寇露出獠牙了。

包括这尊出京前才从工部领到的元祐一式虎尊炮,都是贾琮此次前来山东预留的后手之一。

轰隆!

城门终于倒下,砖石飞溅,尘土飞扬。

防备着城门门洞刀剑的白莲教匪寇,迟迟没有受到丝毫攻击心中大喜,以为官军已经被自己的凶狠吓住了。

待他们高喊冲杀来到了城中,这才看到了堵在面前不远处的几百人。

火炮只有一门,弓弩皆无,手里怪模怪样的东西倒是不常见,领头的黄巾头领嗤笑一声,给身旁的人简单解释了两句。

火铳罢了,打的还没弓弩远,准头更是烂到家。

“圣教的弟兄们,明王说了,攻入兖州,三日不封刀,兖州城的金银女人任兄弟们取用!”

顺着城门攻进来的除了几百的前军外,更多的是来抢功的老营兵马。

短短几十息时间,六百虎贲的面前已经足足站了将近两千人马。

“杀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门洞,白莲教匪寇自觉优势在身,终于安耐不住冲杀过来。

虎贲的将士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慌乱,在千户魏侗一声声指挥下冷冷瞄准,手指搭在扳机上。

“二柱子,开炮!”

呲呲作响的引子很快将火焰带进了炮膛,只听轰的一声,虎尊炮怒吼一声,炮弹平射出去,将冲杀的白莲教匪寇拦腰斩断。

威力巨大的虎尊炮只一炮就将冲杀而来的匪寇阵型砸出了一道血痕,最后狠狠砸在了城门口的攻城车上。

哗啦啦……

木制的攻城车根本就扛不住炮弹的攻击,瞬间散架。

这突发的情况与虎尊炮巨大的威力吓得冲杀的匪寇猛的停滞,不敢前进。

“兄弟们别怕,他们只有一门炮,根本来不及填装弹药。区区几百人,哪里会是咱们的对手。”

黄巾头领一刀砍死了一名想要逃跑的前军教众,挥刀向前:“随本座杀,畏战不前者,斩!”

不管是黄巾头领的凶横威胁,还是城中金银女人的**,亦或是这群匪寇真的不怕了,在阵阵喊杀声中,他们继续飞快的往虎贲这边袭来。

操炮手二柱子按照操作规范不紧不慢的清理炮膛,填装弹药。

魏侗看着逼近的匪寇,冷冷一笑。

感觉距离差不多了,他长刀挥下大喝道:“第一列,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