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之事,兵部惯用的手段多为军阵操演,挑选京营各卫最壮硕之兵士,摆出好看的架子,走个过场让君王将帅看一看罢了。

哪像贾赦这次弄出来的大场面,不光方才新颖操演模式,什么分列式、行进间变阵、队列训练等等。

这还不算完,等一千羽林郎威武雄壮的跨马走进大校场时,肃杀的气势直逼看台上的文武大员。

魏庆和看着这群新鲜的面孔,熟悉的旗帜,不由感慨万千:“羽林郎啊,我大夏第一强军。当年就是三千羽林,深入漠北三千里,杀得北虏溃不成军,跪在王旗下请降。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羽林依然在!”

那群稍微年轻的文臣还不能理解首辅大人的感慨,武勋一方的官员以及齐博瀚等老臣,无不跟着唱和了一句:“羽林依然在!”

台下整齐划一的一千羽林郎,抬起右臂锤击胸前战甲,向高台上的首辅大人与老帅们大声唱和:“羽林依然在!”

旌旗猎猎,贾琮感觉他的心跟着燃烧了起来,嘭嘭的敲击胸甲,跟着嗷嗷叫。

老将从未凋零,因为总有新人继承了他们的热血与**,为这片土地铸就起最坚实的长城!

王子腾冰冷的看着台下的羽林郎,当年他曾以为自己能继承贾代善的衣钵,总领京营十二卫与羽林郎的大权。

却不想京营十二卫自称体系,他耗尽心血都未曾真正掌控京营,更别提三千羽林郎了。

“圣人啊圣人,难道我就真的入不了你的眼?难道我就真的比贾代善差?”

贾琮嗷嗷的叫着,突然脑瓜子里崩出了一首诗。

热血不断冲击着胸腔,他拔出雁翎刀击剑而歌:“长安年少羽林郎,骑射翩翩侍武皇。弓影醉开孤月满,刀头新买百金装。

听鸡晓阙疏星白,走马秋郊细柳黄。应募玉门关外去,请缨生系左贤王。”

(注:明·浦源《寄袁二·长安年少羽林郎》)

诗成,高台上的人无不侧目。

羽林郎出场后,这群穿紫服绯的大人们也有酝酿诗词以唱赞歌的打算,可他们才琢磨出半句,武勋家的小儿子就已经诗成镇场了。

不少人幽怨看向激动的嗷嗷叫的贾琮,连首辅大人都侧目不已。

英国公张岳这下子更嚣张了,冲着老冤家魏庆和不断挑眉,哈哈大笑:“魏老匹夫,看看,看看,这就是我武勋子弟,文武全才啊!”

单骑向前,羽林中郎将卫靖仇冲贾琮高唱一声:“羽林郎谢贾郎将赠诗!”

“彩!彩!彩!”

一千羽林郎,击节叫好。

贾琮回礼大喝:“卫将军莫忘了,我也是羽林郎的一员!”

赦大老爷如同干完了一缸酸醋,嘀咕道:“这小兔崽子,怎么就不给老子的新军营写一首!”

“咚咚咚咚……”

战鼓再次擂响,对抗演练即将开始。

大校场的气氛进入了最**,台上观礼的大人们甚至有人开了赌局。

魏庆和看着兴奋的贾琮,向其招手叫到跟前:“你这小子,方才的诗也是天授?”

贾琮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不是嘛,方才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这首诗,简直太应景,我一激动就唱出来了。”

“好景!好诗!好少年!”

魏庆和并未继续追问,天授之人,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会怀疑。

……

大都督府的校场很大,但依旧无法发挥羽林铁骑的真正实力,至少骑兵的速度优势无法完全施展。

不过这也不影响羽林郎的冲杀,战马从最开始的缓慢绕场,突然发动攻势,在卫靖仇的带领下斜插入阵,杀向新军营的阵型。

“防御!”

咚咚咚咚!

战鼓的鼓点变换,一声令下,盾牌手向前,迎向羽林铁骑的兵锋。

盾牌在前,长枪手在后,随着去掉枪头的长枪刺出,看似刀枪林立,卫靖仇依旧没有慌。

羽林铁骑战马都披着轻甲,兵锋之下,步卒根本就难以抵挡。

“摆阵型?这群新兵蛋子,恐怕第一次冲击之后就要四散逃开了吧!”

“咚咚咚咚……”

战鼓声越发急促起来,阵型中央的统领眉头一皱,站在最外侧的盾手看到迎面冲来的铁骑明显慌了。

慌是很正常的,这是一群新兵蛋子。

但……

“御!”

令旗麾下,全营同时大喝一声:“御!”

盾手们突然就不慌了,准确的说是这三个月以来形成的习惯,在听到这声命令后,死死用身体抵住高大的盾牌,长枪手紧握枪杆,往前刺出……

嘶律律……

嘭!

嘭!

嘭!

战马的嘶鸣与巨大的撞击声响彻云霄,利刃换成了木刀,长枪去掉了枪头,但铁骑的冲击依旧撞飞了近百新军营的将士。

卫靖仇预想中的溃散没有出现,这群新兵哪怕面露恐惧,却依旧坚定的执行了将领的命令。

倒下一个盾手就立马顶上来一个,倒下一个长枪手,就会有第二个长枪手接替。

被战马撞飞的伤兵立刻被后面的人拖回中央位置,包扎上药,行云流水间,被冲开的阵型又恢复了原样。

反而羽林郎的队伍给强行分成了两段,卫靖仇与一百余先锋陷入了新军营的大针,后续的队伍在失去速度的优势后,根本无法冲破如同刺猬的阵型。

想要冲杀,战马被套马索绊住。

跌下马的兄弟越来越多,那一根根长枪完全压制了羽林郎的刀剑。

一寸长一寸强,有铁一般的纪律,这群新军营的将士将有些自大的羽林郎打了个措手不及。

卫靖仇等人被生擒,阵外的骑兵又无法冲进来,双方陷入了焦灼。

新军营的将领眼见时机成熟,突然喝道:“战鼓队,攻!”

咚咚、咚咚、咚咚……

“攻!”

“喝!喝!喝!”

盾手往前,长枪手跟上,阵型不乱缓缓逼近羽林郎。

大校场再大也限,羽林郎多番强攻,双方的“伤亡”人数越来越多,新军营硬是凭借形成习惯的遵令而行与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将剩下的羽林郎逼到了校场的围墙边。

张岳等武勋将帅已经看傻了,方才新军营的“伤亡”已经完全超过了三成多,可阵型依旧坚若磐石,贾恩侯是如何做到的?

三比一的人数,羽林铁骑竟然败在了这群新兵蛋子手里?

别说英国公等武勋,便是文臣这边也看傻了。

魏庆和微微眯起双眼,他好像看出来一点名堂,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双方的战况详情送至高台,魏庆和才悠悠开口:“新军营伤亡一千一百六十二人,羽林郎伤亡二百一十八人,俘虏……不对,羽林郎尽数战死!”

这世上只有战死沙场的羽林郎!

“卫将军,你可明白败在了何处?”

魏庆和的询问,唤醒了还处于迷茫中的卫靖仇。

他涨红了脸,回头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弟兄们,上前抱拳:“是末将低估了新军营兄弟们死战不退的坚定意志!”

魏庆和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你很不错,这是一个教训,也是一个机会,好好把握住!大夏羽林郎,天下第一师!”

他站起身来,握紧右手捶在胸口处:“羽林依然在!”

“羽林依然在!”

羽林郎们纷纷挺直了腰,回礼高喝。

卫靖仇不够勇武?羽林郎不够勇武?

说到底是新军营的战斗意志太强了,强到伤亡三成都能保持阵型不溃。

只要阵型不溃,人数少处于劣势的骑兵在失去速度优势后,就会逐渐陷入险境。

当然,若是在广阔的草原上,打不过人家可以退,随后可以再进行冲锋……

但今日在这大校场中,羽林郎只能被慢慢逼到墙角,逐步被长枪阵吞没。

大校场有墙,草原上也有河道山谷,若是将草原铁骑引入其中,未必不能做到全歼。

贾琮看了看高台上若有所思的众人,心中暗笑:“有了坚韧意志的大军可怕吧,可怕的还在后头呢。谁说这阵型只是用作长枪盾阵?还有一种枪没研制好呢!”

火枪,才是贾琮给新军营的标配武器。

前世“排队枪毙”的战斗方式,曾让满清吃够了苦,有了坚韧的战斗意志,大夏好儿郎决定能让草原上的鞑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这一次的对抗演练让卫靖仇差点怀疑人生,羽林郎中有人还给自己找了借口,说什么场地限制云云,被其一脚踹倒在地。

“输了就是输了,羽林郎不惧失败,幸好是新军营的弟兄,若对手是鞑子呢?从今日起,给我好好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本将会请奏圣人,每过一月,羽林郎就要和新军营的兄弟们进行对抗演练……”

……

这场演武让三千新军营成为了香饽饽,大都督府吵成了一团。

有想套练兵策的,有想摘桃子的,更有人想将自家子侄塞入其中的。

可惜这一切都被皇帝的口谕给压制了,新军营将扩大至万人,自成一军,名曰虎贲,直属皇帝,暂由荣恩伯贾赦统领。

演武因与羽林郎的对抗,伤了数百人,断胳膊短腿的就有三四百。

新军营有最完善的卫生系统,药材不缺,肉食管够,这群伤兵几乎跟过年一样开心,要是不疼的话就更好了……

赦大老爷回到家后,终于后怕说道:“好在没死人,要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贾琮挠了挠脑瓜:“爹,军演实际上就是实战,死人终究是难免的。”

“儿子,若是真的死了人,明日弹劾我的折子绝对会将通政司给淹了!”

小厮将两个大木桶倒满了热水,父子二人双双进桶,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舒爽的一声呻吟。

“啊,爽!”

“爹啊,其实明天弹劾您的折子不会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伤了这么多人,那些看咱家不顺眼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赦大老爷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知道今日你爹我为何会请了大相公来吗?有这位在,那群苍蝇便是再嗡嗡叫,也不会有半点波澜。大相公他老人家,当年也是跟着圣人冲杀过的猛人,真以为这位只会写写酸诗?”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可是大相公在阴山军前说过的话!”

贾琮瞪大了眼珠子,大夏朝中到底有多少猛人?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是能文能武?

据说当年的礼部随便出去一个使臣都是敢在鞑靼王帐杀人,新罗王宫里废立国主的狠角色。

麻蛋,你们都这么猛,让我这个穿越人士很为难啊!

贾琮哭笑不得的想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别人穿越都是搅风搅雨,一年造出盐巴、印刷术等等,聚拢天下之财。三年六元及第,成为天下文魁。十年废立君王,甚至登基称帝……

他觉得自己就是穿越人之耻,混了好几年了,至今还是个没有实职的小毛毛,只会四处抱大腿!

不是他没想过学学穿越的前辈们,实在是这个世界猛人太多,比他这个主角还像主角啊!

“你之前说的火枪还无法做到人手一支,宫里的供奉说,火药已经差不多了,主要是铁的质量不过关,炸膛的风险太大。”

赦大老爷泡着澡,唠唠叨叨的跟儿子说道:“虎贲营人数会扩大至一万人,相应的钱粮消耗肯定也会翻两倍不止,陛下都开始哭穷了……”

“陛下说,你的功劳暂时记着,等你再长大些正式领了实职再说……”

“英国公今天还跟我说,你是个好苗子,想将你扔进大都督府好好历练历练。我看他是想将你骗去他那里……不过我听说他家小孙女跟你一般大小,这是在打你的主意啊。”

“也是,谁叫你是我贾恩侯的种呢,哈哈哈哈……”

“咦,臭小子,怎么不说话?”

“呼噜呼噜……”

……

弹劾荣恩伯贾赦的折子很快就堆满了通政司,通政使柳邕从内阁请示完后,将其全部整理归档。

原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向成万的调令很快就从吏部发出,这位正五品的京官在十月初一这天悬梁自尽了。

家中悍妻跑到宫门处喊冤,魏庆和只是令顺天府接了状子,同时让人去查向成万是否是真的自尽,得到的结果也是让人惊疑。

向成万是真的自尽了,还留下手书,抨击首辅魏庆和打击政敌,借机铲除异己,他不畏强权,甘愿一死唤醒天下有识之士的反抗勇气。

呵!

魏庆和将向成万的手书扔到桌上:“闹吧,闹吧,水越浑越好!”

“啊呀!谁敲我脑瓜?”

贾琮正趴在内阁首辅大人的值房门口看热闹,冷不丁被人敲了脑瓜子,一回头竟然是巡视京畿的老师徐晋徐青藤。

“老师,您回来啦!”

徐晋搓了搓弟子的脑瓜,嗯的一声,随后揪住其脖颈拎着他进了魏庆和的值房。

“下官拜见大相公!”

“青藤回来了,也好,正好替老夫去办件事。”

魏庆和随意的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他起身慢悠悠在身后的书架上翻找,好半天后才取出一封公文。

“看看……”

贾琮伸长了脖子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早前各藩国朝贡记录。

徐晋略翻了翻,拱手问道:“大相公想让下官做什么?”

“自元祐元年始,各藩国朝贡的次数、上贡的贡品越发敷衍,特别是高丽与南越两国,竟然敢向天朝呲牙。”

“青藤啊,狗不老实了,需要敲打敲打,你亲自去趟四方馆,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大夏的威严!对了,你去顺便邀请诸藩使臣,今秋的铁网山围猎,请诸位使臣一同前往。”

魏庆和的指示真是太合徐晋的胃口了,这种事他熟练的很。

不过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南越战事将近,大相公是想借此震慑诸藩?”

魏庆和点了点头:“跟南越国无关,荣恩伯的新军营有了初步的成效,陛下又打算借今秋围猎的机会检阅三军。没有什么,能比强大的武力更有威慑力了。”

“那行,下官这就去会会这群狗崽子。琮哥儿,随我一同前去……”

“贾琮留下,老夫找他有事商量。”

魏庆和目送徐晋离开,这才笑眯眯看向乖巧状的贾琮。

“老夫让人喊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请教……”

贾琮连忙摇手:“可别,我可担不起请教二字,您老有事直接吩咐就好。”

魏庆和翻出一本崭新的《论语》冲贾琮扬了扬:“那我就直说了,你那岳父林如海给老夫写了一份信,信中附有一本用全新句读标注的《论语》。贾琮,此法甚好,但老夫跟你明言,你受不住这等文教大功!”